中国思想通史 第三卷-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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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书信寄康从子嵇茂齐,极为愤惋哀切。这一段颇不平常的交往,对嵇康
身世的了解,是有重要的参考价值的。就文献价值来说,赵至叙除嵇喜所作
康传外,是对于嵇康生平事迹的最近于真切的记述,非世说等间接撮引可比。
有全部引叙的必要:
“(赵)至字景真,代郡人,汉末,其祖流宕,客缑氏。令新之官,
至年十二,与母共道旁看。母曰:‘汝先世非微贱家也,汝后能如此不?’
至曰:‘可尔耳。’归,便求师诵书。蚤闻父耕叱牛声,释书而泣。师
问之,答曰:‘自伤不能致荣华,而使老父不免勤苦。’年十四,入太
学观,时先君在学,写石经古文,事讫去,遂随车问先君姓名。先君曰:
‘年少何以问我?’至曰:‘观君风器非常,故问耳。’先君具告之。
至年十五,阳病,数数狂走五里三里,为家追得。又炙身体十数处。年
十六,遂亡命,径至洛阳,求索先君,不得。至邺,沛国史仲和,是魏
领军史涣孙也,至便依之,遂名翼,字阳和。先君到邺,至具道太学中
事,便逐先君归山阳,经年。至长七尺三寸,洁白黑发,赤唇明目,鬓
须不多,闲详安谛,体若不胜衣。先君尝谓之曰:‘卿头小而锐,瞳子
白黑分明,视瞻停谛,有白起风。至议论清辩,有纵横才。’然亦不以
自长也。孟元基辟为辽东从事,在郡断九狱,见称清当。自痛弃亲远游,
母亡不见,吐血发病,服未竟而亡。”(世说言语注引)
嵇康在洛阳,也常与人们在那有名的“黄公酒垆”下酣饮。世说伤逝第十七:
“王濬冲(戎)为尚书令,著公服,乘轺车,经黄公酒垆下过。顾
谓后车客,吾昔与嵇叔夜阮嗣宗共酣饮于此垆;竹林之游,亦预其末。
自嵇生夭、阮公亡以来,便为时所羁绁。今日视此虽近,邈若山河。”
以上所述,是嵇康在洛阳的生活鳞爪。此外,据三国志注引魏氏春秋,
为逃免司马氏徵召,他曾避地河东;据文选注,早年又曾与山涛游颍川太守
山。(涛之叔父)之所。——从文献上来看嵇康的踪迹,所可能知道的,就
是如此。
嵇康是为吕安事下狱被诛的。关于吕安,三国志注引魏氏春秋有如下的
记述:
“初,康与东平吕昭子巽及巽弟安亲善。会巽淫安妻徐氏,而诬安
不孝,囚之。安引康为证,康义不负心,保明其事。安
亦至烈,有济世志力。钟会劝大将军因此除之。遂杀安及康。”
这样看来,安之被杀,最主要的原因是性烈,有济世志力,是带有政治
意味的。这一点与嵇康相同。吕巽淫其弟妻,又诬告其弟不孝,而在政治上
又是党于司马氏的,其为人为嵇康听不满与鄙薄,是当然的。(三国志注引
干宝云“巽善于钟会,巽为相国掾,俱有宠于司马文王,故遂抵安罪。”)
为此,嵇康写信给吕巽绝交,“临书恨恨”地骂他“包藏祸心”。乃兄与乃
弟的距离,真是非常巨大。据世说简傲第廿四注引晋阳秋晋纪,所述吕安的
性格极似嵇康,而他跟嵇康的交谊,也极笃厚。二人终于同命,不是偶然的。
“嵇康与吕安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驾。安后来,值康不在,(康
兄)喜出户延之,不入,题门上作凤字而去。喜不觉,犹以为欣。故作
凤字,凡鸟也。”(简傲第二十四)
“安志量开旷,有拔俗风气。”(注引晋阳秋)
“初安之交康也,其相思则率尔命驾。”(注引晋纪)
“安尝从康,或遇其行,康兄喜拭席而待之,弗顾。独坐车中,康
母就设酒食。求康儿共语戏,良久则去。其轻贵如此。”(同上)
关于嵇康的死年,裴松之在三国志注中,曾有所辩正:
“臣松之案:本传云,康以景元中坐事诛,而干宝、孙盛、习凿齿
诸书皆云正元二年,司马文王反自乐嘉,杀嵇康吕安。盖缘世语云康欲
举兵应毋丘俭,故谓破俭便应杀康也。其实不然。山涛为选官,欲举康
自代,康书告绝,事之明审者也。案涛行状,涛始以景元二年除吏部郎
耳。景元与正元相较七八年,以涛行状检之,知本传为审。又钟会传亦
云会作司隶校尉时诛康。会作司隶,景元中也。干宝云,吕安兄巽,善
于钟会。巽为相国掾,俱有宠于司马文王,故遂抵安罪。寻文王以景元
四年钟邓平蜀后始授相国位。若巽为相国掾时陷安,焉得以破毋丘俭年
杀嵇吕?此又干宝之疏谬,自相违伐也。”
裴松之的辩正是正确的。但只证实了三国志“景元中坐事诛”的笼统说
法,并没有确切指出景元中的那一年,还是不够的。山涛以景元二年始除吏
部郎,而钟会作司隶,尽于景元三年冬,此后,会为镇西将军假节都督关中
诸军事。嵇康之诛,在山涛为选官与钟会为司隶之时,则必在景元二年至三
年冬的一段时间中。
与山巨源绝交书中说,“阮嗣宗为礼法之士所绳,疾之如仇,幸赖大将
军保持之耳。”晋书阮籍传说“籍不拘礼教。。由是礼法之士,疾之若仇,
而帝每保护之。”又何曾传说,“魏帝之废也,曾预其谋焉。时步兵校尉阮
籍负才放诞,居丧无礼,曾面质籍于文帝座曰:‘卿纵情背礼败俗之人。今
忠贤执政,综核名实,若卿之曹,不可长也。’因言于帝曰:‘公方以孝治
天下,而听阮籍以重哀饮酒食肉于公座,宜摈四裔,无令污染华夏。’帝曰:
‘此子羸病若此,君不能为吾忍邪?’”齐王芳被废在嘉平六年,即正元元
年,其第二年,司马师殁,司马昭始为大将军,又六年乃弑高贵乡公。故知
何曾传所说魏帝之废,非指齐王芳,而指高贵乡公被弑,后又以太后诏援汉
昌邑王故事,废为庶人,以民礼葬之这一回事。高贵乡公被弑后,名义上由
太后下诏数以不孝之罪。例如说:“此儿忿戾,所行益甚。举弓遥射吾宫,
祝当令中吾项,箭亲堕吾前。吾语大将军不可不废之,前后数次,此儿具闻。
自知罪重,便图为弑逆,赂遗吾左右人,会因吾服药,密行鸩毒。重相设计,
事已觉露,直欲因际会举兵入西宫杀吾,出取大将军。。。吾之危殆,过于
累卵。。。此儿既行悖逆不道,而又自陷大祸,重令吾悼心不可言。”这就
是何曾所谓“公以孝治天下”的具体内容。高贵乡公既以不孝被废被诛,而
阮籍却居丧饮酒食肉,自然要遭何曾的仇疾,抬出以孝治天下的大题目来。
由此足以证明,绝交书是在高贵乡公被弑(景元元年)后写的。书中说:“今
女年十三,子年八岁”,晋书嵇绍传称绍“十岁而孤”,则作绝交书后二年,
康即被杀。绍传所说的十岁,可能系约举成数而言。故嵇康被杀的年份,认
定在景元二年以后、三年冬以前这一段时间内,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如我们
认为绍传所说的“十岁而孤”是一个确实年岁,则绝交书之作在景元元年,
康被杀在景元三年,这是最可能的确实年份。
至于干宝所说吕巽为相国掾时陷安,也是失考的。司马昭于景元四年冬,
始纳郑冲劝进,晋位相国,时钟会已早谢司隶之职,统兵伐蜀,深入川中。
巽与会同谋诛杀康安,当在未为相国掾时。这附带的要辩正一下。
(四)嵇康著述考辨
嵇康的著述,有高士传赞及诸文论六七万言。(据三国志注引魏氏春秋)
嵇喜所作康传说:“撰录上古以来圣贤隐逸,遁心遗名者,集为传赞。自混
沌至于管宁,凡百一十有九人,盖求之于宇宙之内,而发乎千载之外者矣。”
即指高士传赞而言。此书今佚,世说品藻:“王子猷子敬兄弟共赏高士传人
及赞,子敬赏井丹高洁,子猷云,未若长卿慢世。”注引高士传中井丹及司
马相如传赞原文(又三国志注引康集目录所叙孙登事,又世说栖逸注引康集
序所叙孙登事,也是高士传原文),均在传后系以有韵之赞八句,可以窥见
其书体例。今存的嵇中散集十卷,即诸文论的集结,魏氏春秋言其“皆为世
所玩咏”。鲁迅校序的嵇康集十卷,系据明吴宽丛书堂钞本,而又有所附益,
卷首序及卷末著录考,于康集历代卷帙篇第的存佚,分别后先,及版本的出
入同异,考订精审。序中述及卷帙存佚道:“魏中散大夫嵇康集,在梁有十
五卷,录一卷。至隋佚二卷。唐世复出,而失其录。宋以来,乃仅存十卷。”
述及版本异同道:“至于椠刻,宋元者未尝闻,明则有嘉靖乙酉黄省曾本,
汪士贤二十一名家集本,皆十卷。在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中者,合为一
卷,张燮所刻者又改为六卷,盖皆从黄本出,而略正其误,并增佚文。张燮
本更变乱次第,弥失其旧。惟程荣刻十卷本,较多异文,所据似别一本,然
大略仍与他本不甚远。清诸家藏书簿所记,又有明吴宽丛书堂钞本,谓源出
宋椠,又经匏庵手校,故虽迻录,校文者亦为珍秘。予幸其书今在京师图书
馆,乃亟写得之,更取黄本仇对,知二本根源实同,而互有讹夺。惟此所阙
失,得由彼书补正,兼具二长,乃成较胜。”鲁迅辑校之嵇康集,实较黄省
曾本精审远甚。述及卷帙篇第道:“审旧钞原亦不足十卷,其第一卷有阙叶,
第二卷佚前,有人以琴赋足之。第三卷佚后,有人以养生论足之。第九卷当
为难宅无吉凶摄生论下,而全佚,则分第六卷中之自然好学论等二篇为第七
卷,改第七第八卷为八九两卷,以为完书。黄汪程三家本皆如此,今亦不改。
盖较王楙所见之缮写十卷本卷数无异,而实佚其一卷及两半卷矣。原又有目
录在前,然是校后续加,与黄本者相似。今据本文别造一卷代之,并作佚文
考,著录考各一卷,附于末。”因此,嵇康集,实以最晚出之鲁迅校序本为
最精善。跋尾,鲁迅自己也说:“中散遗文,世间已无更善于此者矣。”信
然。
嵇康集中的文论,可以约略考知其写作的年代的,有如下:
第一卷 幽愤诗,为景元三年入狱后作,中有“理弊患结,卒致囹圄,
对答鄙讯,絷此幽阻”等句可证。
述志诗,为入狱后作,中有“轗轲丁悔■,雅志不得施”,“恨
自用身拙,任意多永思。。。往事既已缪,来者犹可追”,
等句可证。
思亲诗,为景元元年作,与写作与山巨源绝交书同时。中有“嗟
母兄兮永潜藏,想形容兮内摧伤。感阳春兮思慈亲,欲一见
兮路无因”,等句,与绝交书中“吾新失母兄之欢,意常冤
切”等句,可以互证。
五言诗一首与阮德如,与思亲诗同时作,或略早,首句云“含
哀还旧庐,感切伤心肝”,当系追念母亲之词。
酒会诗及四言十章,疑七贤游竹林时作。酒会诗云:“乐哉苑
中游,周览无穷已。百卉吐芳华,崇台邈高跱。林木纷交错,
玄池戏鲂鲤。轻丸毙飞禽,纤纶出鳣鲔。坐中发美赞,异气
同音轨。临川献清酤,微歌发皓齿。索琴挥雅操,清声随风
起。斯会岂不乐,恨无东野子。”四言首章云:“淡淡流水,
沦胥而逝,泛泛柏舟,载浮载滞。微啸清风,鼓楫容裔。放
棹投竿,优游卒岁。”其第四章有云:“猗与庄老,栖迟永
年;实惟龙化,荡志浩然。”其中说到林木芳华,崇台流水,
投竿泛舟,挥弦献酤,雅咏清谈,赞叹庄老,异气同音,寄
心知己。如斯高会,当为七贤竹林之游。再与水经清水注参
看,益觉可徵。(水经注文见前)。
第二卷 与山巨源绝交书,景元元年作。
与吕长悌绝交书,景元三年,吕安入狱后作,其时康当尚未入
狱。书中云,“足下阴自阻疑,密表击都,先首服诬都”,
可证。都,即安之字。
第六卷 管蔡论疑甘露元年夏四月高贵乡公幸太学问诸儒,论及管蔡事
时作,时距毋丘俭之诛,一年。三国志高贵乡公纪,甘露元
年,夏四月丙辰,帝幸太学,与尚书博士庾峻论圣人用人知
人之道,多有未通处。“峻对曰,臣窃观经传,圣人行事,
不能无失。是以尧失之四凶,周公失之二叔,仲尼失之宰予。
帝曰,尧之任鲧,九载无成,汨陈五行,民用昏垫,至于仲
尼,失之宰予,言行之间,轻重不同也。至于周公管葵之事,
亦尚书所载,皆博士所当通也。峻对曰,此皆先贤所疑,非
臣寡见所能究论。”
管蔡论这样说:“或问曰,案记,管蔡流言,叛戾东都。周公
征讨,诛以凶逆。顽恶显著,流名千载。且明父圣兄,曾不
能鉴凶恶于幼稚,觉无良之子弟;而乃使理乱殷之弊民,显
荣爵于藩国。使恶积罪成,终遇祸害。于理不通,心所未安。
愿闻其说。”结论更说:“推此言之,则管蔡怀疑,未为不
贤,而忠贤可不达权,三圣未为用恶,而周公不得不诛。若
此,三圣所用信良,周公之诛得宜,管蔡之心见理。尔乃大
义得通,内外兼叙,无相伐负者。则‘时论’亦将释然而大
解也。”所谓“时论”,疑即指太学中未能论究之问题。
第十卷 家诫,入狱后作。
第二节
嵇康的世界观认识论与辩论术
(一)嵇康的世界观
在曹氏与司马氏的政治斗争中,嵇康站在曹氏一面,以勇敢的姿态对司
马氏进行激烈的搏击。特别在思想方面与生活态度方面,嵇康团结了竹林七
贤以及周围的一些人物,标明了一种虚诞的超现实的清谈主张,形成一时风
会,而“扇风誉于海内”,起着“乱群惑众”的巨大影响,和司马氏进行政
治控制时的思想意识形成对立之势,这是论究嵇康思想时,我们首先要把握
住的一点。嵇康的思想,不仅在当时有重大影响,对后世的影响也深刻而广
远。名士风流,打动了后世多少读书人的心。今天还留存着的他的集子,那
六七万言文论,便是我们了解清谈思想所不可少的资料。可惜他的高士传赞
失传了,否则我们的研寻,当有更多的凭借。
传统的理解,认为魏晋清谈是老庄道家思想在后代的发挥与发展。这其
实只表明清谈思想对古代思想形式的片面依傍与援引,并没有道出它的真
实。如实地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