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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中国思想通史 第三卷-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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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只表明清谈思想对古代思想形式的片面依傍与援引,并没有道出它的真
实。如实地讲来,清谈思想所从发生的社会物质基础,以及当时政治斗争的
具体波澜,早给它规定了独特的性格与相貌,不是老庄思想所能包蕴的。从
黄巾农民暴动摧毁汉王朝的统治以后,统治阶级竞以剿灭农民战争起家,武
装的割据指着这样的意义:游离失所的部曲农民,被游离不定的豪族地主带
领着,随军事的变动,而暂时和土地相结合,以最高的租佃制度来供养军事
首长兼豪门地主的生活。这样的世界,和两汉的县乡亭制度相反,必然要使
得安固形态下缙绅礼仪渐形破产,必然要对博士意识下的古典章句之师法, 
给以恶梦的打击,代之而兴的意识形态就是清谈玄虚了。生产关系之受军事
的影响更加制度化,名门豪族的道德风尚经“上下任意的”标榜更加法律化, 
因而反映于思想,便易于走向简约和任诞。因而名士风流,便以玉麈代端委, 
以容止代礼仪。当时的豪族地主间,正进行着你死我活的火併,从而清谈思
想在现象上也表现着纷纭复杂的合同离异,四本论固然是合同离异的典型例
子,嵇康集也有“三理”的两种,为“养生”问题,嵇向间发生了论难,为
“声无哀乐”问题,秦客与东野主人间发生了论难,为“自然好学”问题, 
嵇张间发生了论难,为“明胆”问题,嵇吕间发生了论难,为“宅无吉凶” 
问题,嵇阮间发生了论难。这些论难,也反映了豪门大族阶级内部在纠纷的
同异离合之中,企图从超现实的概念方面寻求一种高明的支配思想以代替破
产了的两汉神学。豪族间政权争夺的同异离合,也影响了思想上的同异离合。
因此清谈思想,其特色不仅在浮华虚诞方面的“清”,尤在纠纷复杂的辩才
方面的“谈”。超现实的纯概念的游戏是在诡辩方式下进行的。清谈思想, 
就其对古代思想材料的依傍与援引讲来,墨辩与名家的比重,决不轻于道家; 
但这不是中心问题,我们要注意的是,清谈思想通过社会的道德法律,而和
它自己的社会基地密切关联着,因而它具有时代的特殊意义。不论对清谈思
想的评价如何,其本质则确是这样的。
生活于经农民战争一度把社会秩序破坏的境遇,而又与魏晋之际的政治
斗争密切结合着的嵇康,他的思想,是清谈思想中的一种典范。
嵇康的思想体系,含蕴在他的许多篇文论中,主要的有如下几篇:

养生论(附:向子期难养生论) 
答难养生论
声无哀乐论
(以上是王导所称的三理之二种) 
释私论
明胆论
管蔡论
难自然好学论(附:张叔辽自然好学论) 
难宅无吉凶摄生论(附:阮德如宅无吉凶摄生论) 
答释难宅无吉凶摄生论(附:阮德如释难宅无吉凶摄生论) 
与山巨源绝交书
与吕长悌绝交书
家诫
太师箴
卜疑
琴赋
现在,我们先从根本上来考察嵇康的世界观。这可以用他自己的话来说, 
就是“心声二物”的二元论。
关于宇宙本体,嵇康在表面上,似乎是承袭了道家的自然变化观的。他
承认万物的变化与生长,而这变化与生长,是从运动中产生的。
“夫元气陶铄,众生禀焉。”(明胆论) 
“浩浩太素,阳曜阴凝,二仪陶化,人伦肇兴。”(太师箴) 
“夫天地合德,万物资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章为五色,发为
五音。”(声无哀乐论) 
运动之所以会发生,是由于什么一种力量的作用呢?嵇康没有交代明
白。他似乎把运动看作本体的自在的属性,对运动完全从机械的观点上来理
解。因此这变化观是承袭了道家的自然变化观的。
所谓元气,太素,天地,是从那里来的呢?嵇康未加说明。看他的意思, 
他是把这些当做最初自在的存在来看的。可是这些最初自在的存在,只是虚
幻的概念产物,并没有物质基础。把虚幻的概念产物,与具体的形形色色的
存在,对比起来看,必然要走入唯心主义的二元论的泥淖:一方面是虚幻的
概念的,一方面则是具体的实在的。从虚幻的概念的产物,怎么样能够变成
具体的实在的存在呢?这变化的桥梁在那里,嵇康是无法予以解答的。因此, 
他的道家的自然变化观,必然是一种不通的机械的变化观。
于是嵇康的唯心主义的二元论,不得不在“常”的存在以外,再承认有
“至”的存在。换句话说,就是“寻常”与“特殊”的并行不悖。在陶铄、
曜凝、陶化、合德、代往,种种运动变化以外,不得不承认有超时空的不变。
他论物,有所谓神秘的“至物”,以与普通的“物”相对: 
“‘至物’微妙,可以理知,难以目识。”(养生论) 
论音乐,有所谓神秘的“至和”、“至乐”,以与普通的“和谐”、“音
乐”相对:
“理弦高堂,而欢戚并用者,直‘至和’之发滞导情,故令外物所
感,得自尽耳。”(声无哀乐论) 
“‘至和’之声,得于管弦。”(同上)

“‘无声之乐’,民之父母也;至八音会谐,人之所悦,亦总谓之
乐。”(同上) 
“咸池六茎,大章韶夏,此先王之‘至乐’,所以动天地感鬼神者
也。。。不可托之于瞽史,必须‘圣人’理其弦管,尔乃雅音得全也。” 
(同上) 
论人,有所谓超凡的“至人”、“神仙”和“圣人”(上引例),以与
“常人”相对: 
“唯‘至人’特钟纯美,兼周外内,无不毕备。降此以往,盖阙如
也。”(明胆论) 
“‘神仙’似特受异气,禀之自然,非积学所能致也。”(养生论) 
“驰骋常人之域,故有一切之寿。”(同上) 
论道理,有所谓微妙的“至理”,以与“常理”相对: 
“‘至理’诚微,善溺于世。”(答难养生论) 
“天下微事,。。岂常理之所逮耶?”(难宅无吉凶摄生论) 
论明知与胆量,有所谓通天的“至明至胆”,以与普通的明知与胆量相
对: 
“唯‘至明’能无所惑,‘至胆’能无所亏尔。”(明胆论) 
总之,在嵇康认为,寻常之外,复有特殊。寻常是具体的,现实的,低
级的;特殊是虚幻的,概念的,高级的。因此,在运动变化之外,也就有超
时空的不变: 
“余少好音声,长而玩之。以为物有盛衰,而此无变。”(琴赋序) 
运动变化的是“常”的世界,是现实的世界,而超时空的绝对是“至” 
的世界、概念的世界。在嵇康的思想中,世界便分裂为这样的两个,他企图
脱离“常”的现实的世界,而向“至”的概念的世界飞升。这样,就可否定
客观的存在(外物以累心不存),而只有神气独往独来了。所以要求养生, 
一面“清虚静泰,少私寡欲”,一面“蒸以灵芝,润以醴泉”,内外双修, 
乃“可与羡门比寿,王乔争年”,从常人变成神仙了。养生论说: 
“善养生者,则不然矣。清虚静泰,少私寡欲。知名位之伤德,故
忽而不营,非欲而强禁也;识厚味之害性,故弃而弗顾,非贪而后抑也。
外物以累心不存,神气以醇白独著。旷然无忧患,寂然无思虑。又守之
以一,养之以和。和理日济,同乎大顺。然后蒸从灵芝,润以醴泉,晞
以朝阳,绥以五弦。无为自得,体妙心玄。忘欢而后乐足,遗生而后身
存。若此以往,庶可与羡门比寿,王乔争年。” 
嵇康企图从“常”的现实世界的否定,来达到“至”的概念世界的肯定。
然而离开现实的这样“至”的概念世界是不存在的,因此连同“至”的概念
世界,也跟着“常”的现实世界一起,要消失了。这就是所谓竹林的虚诞。
这一方面说明,经过农民战争打击之后,豪族地主动摇了对现实世界加以把
握的信念,另一方面说明,他们幻想着超现实的概念世界的神圣性的存在。
然而以主观否定客观,以主观肯定主观,结果则走到一切的否定。由于现实
世界的不能把握,因而不得不加以否定,在理论上是很难说得圆满的。他说
常人“以多自证,以同自慰,谓天地之理,尽此而已矣。纵闻养生之事,则
断以所见,谓之不然”。可见要否定现实,就不得不自别于常人的“多”与
“同”,自别于常人的“所见”,而从孤独中去开垦那幻想。所以向子期斥
之为“影响之论”。向论虽也诡辩,但下面的话是对的:“导养得理,以尽

性命,上获千余岁,下可数百年。若信可然,当有得者,此人何在,目未之
见。此殆影响之论,何言而不得?”(难养生论) 
在声音方面,嵇康发挥他的二元论,他说: 
“琴瑟之清浊,不在操者之工拙。心能辨理善谭,而不能令内龠调
利,犹瞽者能善其曲度,而不能令器必清和也。器不假妙瞽而良,龠不
因慧心而调。然则心之与声,明为二物。二物诚然,则求情者不留观于
形貌,揆心者不假听于声音也。察者欲因声以知心,不亦外乎?”(声
无哀乐论) 
这样,他就得到声无哀乐的结论: 
“五味万殊,而大同于美;曲变虽众,亦大同于和。美有甘,和有
乐。然随曲之情,尽乎和域;应美之口,绝于甘境;安得哀乐于其间哉!” 
“夫会宾盈室,酒酣奏琴,或忻然而欢,或惨尔而泣。非进哀于彼, 
导乐于此也。其音无变于昔,而欢戚并用,斯非吹万不同邪?夫唯无主
于喜怒,亦应无主于哀乐,故欢戚俱见。若资不固之音,含一致之声, 
其所发明,各当其分。则焉能兼御群理,总发众情邪?由是言之,声音
以平和为体,而感物无常;心志以所俟为主,应感而发。然则声之与心, 
殊途异轨,不相经纬。焉得染太和于欢戚,缀虚名于哀乐哉?” 
这样看来,声音不变而心情万变,犹之乎概念世界不变而现实世界万变。
然而概念世界的不变,是不可能达到的,因此,嵇康不得已而求其次, 
从概念回到了现实,从天上回到了人间。神仙既非积学所能致,则只得从导
养着手,只要“导养得理,以尽性命”,则“上获千余岁,下可数百年,可
有之耳。”无声之乐,既太抽象,则只得“具其八音,不渎其声,绝其大和, 
不穷其变,捐窈窕之声,使乐而不淫”,“制可导之乐”了。这样,便从事
实上一面否定了客观现实,一面又怀疑了主观概念,上不在天,下不在田, 
浮浮荡荡地吊在半空中了。这反映了依靠军事力量与土地结合着的、企图更
新两汉神学世界观的豪族地主,是怎样地动摇于那种不着实又不完全落空的
思想意识之中。
嵇康的明胆论,当是才性四本论的继续发展。在这一问题上,他与一个
“精义味道,研核是非”的吕子的意见不一致。吕子以为“人有胆可无明, 
有明便有胆”。而嵇康则以为“明胆殊用,不能相生。”这一问题是知识(明) 
和实践(胆)的关系问题,他说: 
“夫元气陶铄,众生禀焉。赋受有多少,故才性有昏明。唯‘至人’ 
特钟纯美,兼周外内,无不必备。降此以往,盖阙如也。或明于见物, 
或勇于决断,人情贪廉,各有所止,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兼之者博于
物,偏受者守其分。故吾谓明胆异气,不能相生。明以见物,胆以决断。
专明无胆,则虽见不断;专胆无明,则违理失机。故子家软弱,陷于弑
君,左师不断,见逼华臣;皆智及之而决不行也。” 
“夫五才存体,各有所生,明从阳曜,胆以阴凝。岂可谓有阳而生
阴,可无阳邪?虽相须以合德,要自异气也。” 
吕子以为明包蕴着胆,而胆并不包蕴着明,这种轻视实践而高倡知识的
理论相似于“明胆异”,是才性论中的异的主张,符于李丰;嵇康则以为“明
胆异气,不能相生”,“明胆殊用,不能相生”,胆既与明无涉,明亦与胆
无关,所以是明胆离,是才性论中的离的主张,符于王广。嵇康根究明胆的
生成,源于阴阳异气,而五才在人类精神能力上的作用,也是各别的发生,

不相关涉与联属,这种把知识和实践割截区分的看法,仍是从唯心主义的二
元论出发的。
(二)嵇康的认识论
与世界观密切关联着的,是嵇康的诡辩思想的认识论。
对于至物微妙的认识,嵇康以为主要的并非通过“目见”,而是通过“较
论”,并非通过“目识”,而是通过“理知”。他说: 
“夫神仙虽不目见,然记籍所载,前史所传,较而论之,其有必矣。” 
(养生论) 
“夫至物微妙,可以理知,难以目识。譬之豫章,生七年然后可觉
耳。”(同上) 
因为存在是虚幻的,所以认识的方法也是离开了物质感觉的基础。不由
目见目识,而由较论理知,以抽象的精神能力来直接与所要认识的虚幻存在
打交道。在空布机上织成的国王的新衣,唯有用“强不见以为见”的所谓较
论理知,才能直觉其存在,通过小孩子的肉眼,却只看到一无所有而已。反
过来说,他以为由物质的感觉为基础,所认识的客观,有时倒不免是谬误的: 
“(常人)以多自证,以同自慰,谓天地之理,尽此而已矣。纵闻
养生之事,则断以所见,谓之不然。”(同上) 
“多”与“同”,都是有局限的,而“所见”尤不及“所不见”者为多, 
“所知”尤不及“所不知”者为众。因此,常人的“多”与“同”是不一定
可靠的。他说: 
“天地广远,品物多方,智之所知,未若所不知者众也。”(难宅
无吉凶摄生论) 
“况乎天下微事,言所不能及,数所不能分,是以古人存而不论。
神而明之,遂知来物。故能独观于万化之前,收功于大顺之后。百姓谓
之自然,而不知所以然。若此,岂常理之所逮邪?”(同上) 
对于“所知”和“所见”的,人类“可以知”,“可以见”;而对于天
下微事,那些常理以外的至理,言所不能及,数所不能分的存在,则只好存
而不论,神而明之,独观于万化之前了。这样,就需要“探赜索隐”,而“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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