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虚拟的十七17岁-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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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这都是人类的大脑问题。星巴克大副,和那老唐的忠诚追随者,也都是大脑问题,他们窃取他们领导的大脑而冲昏了自己的,用下洋泾浜英文,该是Picking their leader’s brains turn their’s。至于白鲸呢,它的大脑有九?二公斤,虽然和象一样,是唯二两种大脑重于人类的动物,但按体积比例,它实在愧不如人。‘白鲸记’中的Moby Dick,其实该佩服牠的独脚敌人,因为这个人一直为复仇来追杀牠。而那时的美国人呢,为的却是揩油来追杀牠,在牠身上寻找油源。
美国内战时,捕鲸船大量毁坏了,南北战争真好!美国人只有在杀自己人时才减缓杀敌人。还没完呢,一八七○年出来了捕鲸砲,带来噩耗。本来受伤的鲸还有一点带伤逃命死不见尸的自由,这种科技,却夺走了这点自由,它放出长线,你受伤了,也跑不掉,即使你要死,也死在我眼前。三十五年后,一九二五年,分尸作业直接上了捕鲸船,船变成了浮动的水上屠场,科技终于解决了一切。六十年后,商业捕鲸才算慢慢远离了。科技并未给人类带来什么怜悯,但却带来代用品、燃用油、润滑油……所有这方面的来源,拜科技之赐,都可‘捕石油’而得,不必捕鲸了。这就是科技,你的死活都得随它,白鲸是我们的见证。
但是,白鲸的大脑里一定庆幸,庆幸牠对人类的价值已大为减低,一点龙涎香之类而已。牠感谢石油救了牠,牠也回味到‘白鲸记’的年代,那算是公平竞争,虽然独脚船长的科技优于爱斯基摩人、优于巴斯克人(Basques),但是毕竟也得短兵来接、真刀真枪。相对的,白鲸也可以反扑,造成戏剧性的寻仇与正义。但是,这些,如今都没有了,科技无趣了一切。
最后,‘白鲸记’中的大副Starbuck却卖起Starbucks咖啡来了,这就是所谓现代。现代似乎只做出了一件对事,它还给‘白鲸记’作者公道。Herman Melville七十二岁死前,他的‘白鲸记’一直被当成失败的小说,他陷于精神沮丧状态,有赖于那首席法官老泰山的救济,最后,无人闻问而死。没人承认他是大文学家。没想到百年而后,人们发布‘白鲸记’的传奇与价值,但发现只是发现,像发现‘白鲸记’中最后浮海的那口棺材,如此而已。人类只发现商业性的标价,真正的过程与前程,他们不再理解,Starbuck是星巴克,星巴克只是商标而已。相对的,‘白鲸记’书中的这位大副Starbuck,这位星巴克,却在声嘶力竭提醒船长:“Moby Dick seeks thee not。 It is thou; thou; that madly seekest him!”提醒不是白鲸疯你,而是你疯白鲸,再随疯而去。
现代人与他的科技,永远不能理解Starbuck、星巴克,和他的白鲸了。不过,正义感的现代人也该想到,Starbucks的美帝咖啡,美国帝国主义在非洲以低价垄断咖啡原料,以三十八倍的利润卖到中国来,这种咖啡,还单纯吗?现代人还是要有仇恨的,但复仇的对象不是白鲸。为什么要做独脚船长呢?为什么要做星巴克大副呢?别做他们,他们是殉道者,不是胜利者。要做胜利者,不要做殉道者。虽然殉道者很悲壮,但悲壮也要胜利者的赞美。白鲸大得无须赞美任何人,牠只要赞美自己即可,因为殉道者因牠而死、因牠成道、因牠证道。白鲸不是敌人、风车也不是。真正的敌人在现代八脚章鱼船长的大脑里,它的名字叫‘美国’。让我们认清吧,这才是我们的宿仇。我们在Taipei(台北)看Taipi(泰皮)的人,可别给忘了。”
27 从忘情到坐姿
“该忘、不该忘,这是哲学问题。”我说。
“在你的哲学里,你会忘掉我吗?”朱仑问。
“我跟你的关系,什么都记得,不管它有没有发生。”
“你的哲学,真博大思精、真可爱。”
“你的呢?朱仑。”
“对知识,我记得越多越好;对人们,我忘得越快越好。只记得情,才是最聪明的,别的全忘掉。”朱仑对着夕阳,一个人在说着。
“是吗?你这十七岁。以你的年纪,不太可能知道情也是要忘的。中国哲人讲究‘太上忘情’。什么是太上?太上是智慧最高的人,太上实际是圣人。‘太上忘情’是太上每天二十四小时的主流状态、常态。忘情是把情若遗、好像给忘了,但也偶尔会被情给捏一下、给‘花袭人’一下,也许只是几分钟,或长一点。太上知道如何在被捏时候晢时与来袭共生,直到它又被若遗而去,恢复到忘情的主流状态、常态。在那一段‘有点反常’的时候,太上有信心知道要共生一下,共生就共生吧,知道它会‘随情而来,随情而去’,不会失控、不会没完没了。所以说,‘太上忘情’并非没有情,而是情来了,被太上给化走了。晋朝人王衍论情,说:‘圣人忘情,最下不及于情。然则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王衍这话本不是对男女之情说的,但是古话今用、移古做今,倒也别具新意,可以发挥出他没发挥出的精华来。他说‘圣人忘情’,忘情不是否定爱情,也不是说没有爱情,而是把爱情给忘了。其实,照中国古典的语意,‘忘’字比现代含义含得多,‘忘’字除了不记得以外,还有遗失、遗漏、忽略、舍弃等等不同的意思。所以忘情可以解释做‘忘了爱情’,也可解释做‘遗失了爱情’、‘遗漏了爱情’、‘忽略了爱情’、‘舍弃了爱情’,总之,爱情之于圣人,好像总是被放到遥远的地方。王衍的话,出自‘晋书’的王戎传。但在宋朝欧阳修的‘祭石曼卿文’里,也有‘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的话,表示说,好朋友死了,他忍不住哭了,他本该忘情不哭的,结果还是哭了,所以有点惭愧。可见忘情的意思要包含不动情、不流眼泪。‘有愧乎太上之忘情’,表示人不能无感,但人的智慧可以把这种感的负面部分赶走,把正面部分提升、提高,欧阳修自己做不到,因此惭愧。至于王衍说的‘最下不及于情’,指的就是不圣人不太上的最下面的人,也就是指一般程度不够、格调不高的人,这种人也谈情说爱,可是由于程度不够、格调不高,他们太肤浅了、太世俗了、太单调了、太MTV水准了,谈情说爱,其实他们这票人不足以语爱情,是不及格的,所以叫‘最下不及于情’。”
“举个例,像——”
“像那些连像样的情书都写不上几句的中学生,语文程度差到只会写‘火星文’的。”
“有例外吗?”
“看来得找调查局的查一查。”
“调查局有鉴定的程度吗?”
“鉴定他们,不需要程度。”
“听来‘太上忘情’的境界,很酷吧?”
“更酷的是‘太上忘情’的姿式。古代哲学家庄子宣扬‘坐忘’,定义是‘堕身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坐在那里,显出境界。”
“我可以‘坐忘’吗?”
“你有那么好的境界,当然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是和你谈话的秘密。要听吗?”
“要听极了,我老是秘密的喜欢秘密,我是一个人的CIA。”
“我和你不一样,我也是一个人,但是听告解的神父,听到的秘密,不比CIA少。”
“你这位神父,说说你的秘密看。”
“我的秘密是,跟你谈话,是一种惊喜、一种享受。一开始我很苦恼,奇怪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后来查也查不出来,我就学着见怪不怪了、我不再追究了、我‘原谅’你了。”
“原谅?”
“一点都没说错,是‘原谅’。你大概不知道,我是又渊博又高傲的人,没有什么人能够跟得上我的谈话,但是,自从你出现以后,你使我不再‘落单’了,世界上,居然有个天才的十七岁,可以跟我‘坐而论道’了。所以我说,跟你谈话,是一种惊喜、一种享受。”
朱仑恶作剧的眨了两下眼睛。“惊喜、享受,只在谈话方面吗?”
我笑着。“当然不止。有比谈话更严重的,可是,我太聪明了,我不做不聪明的事了。聪明提醒我,‘坐而论道’是好的,改变了坐的姿式,就要想想了。”
朱仑恶作剧的瞪着我。“渊博的大师啊,你忘了印度那本经典之作中的‘坐姿’耶!”
我笑起来。“你才十七岁,你懂得什么叫‘坐姿’!”
“我很好奇而已,我会虚拟,虚拟和你做。”
“真的吗?原来你也会虚拟。”
“假的。你知道,我不需要那些。不过,如果你喜欢,你只要用‘演出’的理由,你可以看到漂亮十七岁的‘性服务’。”
“我要抑制我不用那理由。”
“我知道你喜欢和我——”
“我知道你知道。可是,我说过,我非常聪明。”
“你一生为有机会做却没做而后悔过吗?”
“十年以后,我会想到一个可爱的女孩子问过这个问题。”
“那时候,我恐怕早就不在了。”
“你不是二十七岁吗?”
“我想我该永远十七岁,我像吃了仙丹化的agglutinin(凝集素)而血球破坏,但我凝集在十七岁,要后悔的聪明人,不必等到十年后。”
“你说得好凄凉。看来我要请你坐下了。”
“我要‘演出’吗?十七岁的坐姿,演给十八岁以上的人看。”
“如果要‘演出’,我要把镜子遮起来,因为十八岁以下的不能看。”
“可是,我很想看我‘演出’得好不好。”
“你只要看我的表情,就知道多么成功。”
“是我坐在你身上‘演出’?”
“应该是的。”
“你脱衣服吗?”
“我吗?我很想很想,但是不太好。十七岁一个人凭空‘演出’坐姿,才显出真正的演技。”
“你好像在回避什么?”
“我避免超出自我控制的极限。一超过那极限,我一定会强奸你,我要保留不被我强奸的你,和那种不达到最高点的微妙关系。”
“你好聪明,你好有自制力,并且,你好为难,你会不会怀疑你爱上了十七岁。”
“我爱上十七岁,所以我守紧和十七岁的关系,就是不爱上十七岁。我会推迟一切,直要她变成十八岁。那时她太老了,于是情人再见。”
朱仑笑起来。“听你这样说,可以看出你多么不当真。”
“你错了,我是当真的。正因为当真,你和我之间才有馀、才保留、才有那么多憧憬与远景,不是吗?想想看,你赤裸坐姿在我的赤裸上,是多么动人的画面,我多么向往。可是,为什么我要自制,因为——”
“因为——”
“因为十七岁没有太多的自制力。世界会变得疯狂。然后,美好会下滑,不再那么美好了。我不喜欢下滑的感觉。除非你坐在上面,永远不下来。”
“看吧,这就是‘太上忘情’式的讲话方式!between laughter and tears。”
“想想看,between在坐姿之间的,也是这两样呢。太上可以忘情,但别忘了留下记录。但是,没有记录记下有没有坐姿,只有记忆记得有脱下的衣服。忘情是什么?对十七岁说来,十七岁只有笑声,没有泪痕。”
“看来‘坐忘’了半天,结局除了笑声,一无所有,不是吗?”
“有一个太珍贵的画面,你给忘了。”
“什么画面?”
“你的纯洁画面。这种画面不是单纯的素描或彩绘,也不是快门对单一镜头的一闪。它要用背景衬出来。衬出这种背景,艺术家是达不到的。古典艺术家表现的十七岁的纯洁,是不足的。抽象艺术家呢,表现的不是十七岁的女生,而是几何圆形的妖魔,毕卡索不承认什么抽象画,因为,画被抽走图像了。怎样表现十七岁的纯洁?赤裸是表现纯洁的最高表现。纯洁的表现,不全靠单一的赤裸。它要背景与反衬。用画面来说这一真相吧:‘纯洁是赤裸跨在反过来的有椅背的椅子上;绝对的纯洁是跨在正面躺在下面的赤裸男人的身上。’人生,需要在强烈对比中活出自己。强烈对比、强烈相衬,莫过于展开两个极端,一个极端是绝对不是你自己,又绝对是赤裸的你,为什么赤裸?因为只有赤裸在另一个赤裸面前,才显出绝对不是你自己,你无所隐藏,另一个赤裸证实你无所隐藏,并且把你自己一丝不挂的交出、献出、凸出,并且以凸出凹入,侵入性进入你的赤裸,证实侵入性的结合了另一个自己,使你与另一个赤裸合一,合为一体,那时你不止浑然忘我,而是欣然有他。当时赤裸的你,拥有了赤裸的全部,又同时拥有了一部,那进入你的赤裸的那一赤裸。这种对比是何等极端!但是,必须提醒的是,这种极端的产生,有一个条件,就是在极端过后,必须智慧性的、技术性的拉开距离,使你跟另一赤裸‘陌生化’——智慧性的技术性的‘陌生化’极端的成就,得用另一种极端来对比、来反衬的,另一个极端就是‘陌生化’后的绝对是你自己状态,不论你赤不赤裸,世界上仿佛只有你一个,你好像置身一人的修道院里,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当然也无妨与sweet
memory往来,你必须长时间的善于与自己绝对独处,有孤独的愉悦,包含了因孤独而得来的进境。这是另一种极端。上面两种极端,看似两种极端,其实有后者才有前者,有后者的‘陌生化’的拉开距离,才有前者的美感、性感、快感、与好感。男女关系是一种离奇的孽缘式的关系,应该‘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这样才是正确的、才是令人怀念的,一形式化、一腻在一起,看似浓情,实系伏机,智者不为、真知于情者也是不为的。请注意,纯洁表现出来了,纯洁竟是在上面的对比中、反衬中,表现出来,一方面表现在紧得没有距离,一方面表现在拉开距离,用诗境来描写,前一段是‘鸟鸣山更幽’,山的清幽不在没有一点声音,空谷之中,一声鸟鸣,清幽被对比出来、反衬出来,这是好的画面。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