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虚拟的十七17岁-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直到嫁给俗蛋为止。那不是脱俗,是为俗而脱了。”
“你李大师公正而不失刻薄。”
“主任啊,你引起我的好奇,原来我沦落到振兴,却好运到与美女为邻。”
“古人说:‘钱塘苏小是乡亲。’今人说:‘振兴美女是比邻。’恭喜你了,李大师,你有了神经内科、神经外科,和神经美女。”
“神经美女?”
“脑里生了病,还不神经吗?”
“我有点奇怪,你五主任,对病房的病人怎么这么熟?”
“隔壁这位神经美女可不是普通病人,她是坐救护车来的,故事有点八卦。我在STARBUCKS侧面听那票高中女生说,这位美女不是真的人,是女鬼。”
“也许你见到这位病人,你就再也不喊冤枉了,听说她漂亮极了。”
“你口口声声说她漂亮,可是她得的,是什么鬼病啊?”
“真是鬼病。她穿起中山女中学生制服,跑去上课,不是自己上课,是替她车祸死掉一个月的表妹上课。她声言她就是那死去的表妹。这不是大神附体,这是表妹附体。吓死人了。可是因为她太漂亮了,中山女中同学活见鬼,又不在乎她是鬼了,人人赞美她漂亮。”
“后来呢?”
“后来她昏倒了,急救来振兴来。振兴医院从开办以来,就破了许多记录,这回急诊了中山女中的假学生,真是破记录。后来查出来,她是台北美国学校的十一年级学生,就是我们的高学生。”
“你们振兴仁心仁术,连假的也收。”
“我们还不是收你吗?大师,你的病,是真的吗?大体上说,你大师的病,是‘群医束手’,因为简直查不出你有什么病。”
“我们到有自知之明,我告诉你吧。”我笑着。“我得的是factitious disorder;正是精神病中的‘伪病’,这种病人专骗医生来换取照顾与关怀,弄得大家团团转,不是我吗?”
王主任大笑,他说:“factitous disorder的人,有的自己注射胰岛素冒充血糖过低、有时自己滴血在尿液标本冒充血尿,有的甚至要求开刀,做不必要的手术,你呀,前一阵子连开两次刀,大概就是这么回事!谈到factitious disorder;可真无独有偶,中山女中的假学生,就有一点可疑,说不定和你有关哟。”
“有一种factitious disorder叫proxy,‘副伪病’,有计划的伪装别人有病,也许就是这回事吧?”我笑着说,“有名医做好朋友真好!朝里有人好做官、医院有人好生病——生假病。”
王主任说:“这位假学生事件可有点来得怪,像中了邪一样,我们西医不想信什么邪不邪,但是可真怪,这女孩子从美国学校跷课出来,女鬼闹中山,可真有够邪。又是我在STARBUCKS偷听到的:一个女孩说:‘我们中山女中风水真好,竟有了那么漂亮的同学,幸会幸会,可惜只幸会了二三十分钟,就不见了。’一个女孩说:‘中山女中真是光天化日之下活见鬼了,但却看到那么好看的女鬼。’又一个说:‘如果她是女鬼,我愿意被她勾魂摄魄,也和她一样。’你呢?在振兴医院装病的大师,你的感想呢?”
“我嘛?我本来就是牛鬼蛇神,本来就是鬼头类。做了鬼,如能漂亮的女鬼勾魂摄魄,也值得呀。听你一再这么说,我到真想有机会见到隔壁病房这位美女。可能吗?”
“可能的,如果你早来三个月。”
“三个月?”
“是啊,我说的,全是三个月以前的。我说的隔壁,是三个月以前的隔壁。那们美女,三个月前动了脑部手术后,早都出院了。”
“噢。”我假装懊恼。“你主任一直在逗我玩。你原来谈的是三个月前的事。”
王主任笑起来。“人生是多么不可知啊,人生有前缘和后缘,不从迷信观点,而从机率观点,说不定三个月前的,会出现在你眼前,谁知道呢?”
“多谢你给我希望。”
“大师信鬼吗?”
“何必信呢?我只要照镜子,就活见鬼了。”
“我们振兴同仁久仰大师之名,也要来见活鬼呢。大家会来看人我,你就一个一个聊吧。”
“我会一个一个聊,只是那位迷信法轮功的主任来了会头痛。”
“大师反对法轮功?”
“当然反对。理由我早就写过了。我提到:它的教主在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写信明说:‘去病健身’,没有人要反对它,问题出在它要‘修练’,这就是祸源。中国历来的民间宗教,从汉朝的‘五斗米道’开始,邪教无不以‘修练’起家,到头来以动乱祸国,它的走向,连邪教自己掌握不往、都收拾不了。这还不算恐怖,更恐怖的,是它的扩散能力。由于现代科技的帮助,广播、电视、网络、录影、传真等等,已经爆发出惊人的‘运动战’能量。想想看,中国共产党成立七十七年的时候,党员才五千万,可是‘法轮功’创办了只七年,就号称弟子一亿人了,一旦弟子走火入魔了,‘白莲教’和‘义和团’又算老几呢?再加上唯恐中国不乱的洋人介入,我们不难看到这一走向。所以,我赞成声讨‘法轮功’,因为它有爆炸性的祸害,它太不稳定了。近年来,它越闹越凶,它的资金有美国中央情报局支持,所以可以掌握媒体,得到方便。我总觉得,二十一世纪的人了,还想信这样没水准的新兴宗教,是很不搭调的。你们那位主任还送过一本Mutant Message Down Uder(‘旷野的声音:一个美国妇人在澳洲沙漠的心灵之旅’)给我,我奇怪他有那么高的水准,却为何信起这么低的‘法轮功’来。”
“大师为了真理,常常跟朋友反目?”
“我相信印度圣雄甘地(Gandhi)的那种话:人为了真理,要常常牺牲朋友。”
“包括振兴医院的?”
“至少住院期间,你不很安全。”
我们笑起来。
“我们要好好多扣留你几天,”王主任走到门口,握了一下拳,‘教你大师知道振兴的厉害。”
“振兴万岁!”我也握拳,假装嘶喊着。
我们大笑而别。
05 魏院长
我不喜欢振兴医院,却例外了十二棂病房,有特殊理由。从窗外望去,正看到隔水对面那幢大厦,第十二楼的一半,正是我新置的“豪宅”。为什么买下它?因为旁边有条流水,水名“磺溪”,台湾山不错,水无足观,“磺溪”亦无足观,但水不在清,有我则灵,于是,我买下了它。古书里女巫鬼叫,说:“武帝下我!”(汉武帝在我身上大神附体了!)“磺溪”有水神吗?我下了你。但你可别是男的,我可不GAY。
想到这里。世界级名医魏院长出现了。他是世界级的开膛手、世界级的换心手术权威,魏院长。
“欢迎你,大师。看你躺在病床上还用功。手释卷啊,看些什么书呢?”
“这次住院,预定一住好多天,带来三十本书。手上这本是‘维摩虽病有神通’。看到书中‘游戏神通’这四个字,可以想像王安石的诗何所指,游戏啊游戏,游戏多么重要,游戏是逍遥世法、是快意人生,并且一片喜感。”
“你大师读佛经,不信教。”
“当然不信一切鬼宗教。”
“所以你不吃马克思(Marx)转述的鸦片。”
“也不吃马克思。别忘了马克思自己也不吃。恩格斯(Engels)在一八九〇年八月五日写了一封秘密的信给C。Schmidt(施密特),透露马克思自道我不是马克思主义者。英文译文是:All I know is that I an not a Marxist。可见马克思自己也不信马克思主义,多有趣啊。”
“维摩诘也不信维摩经?”
“病中例外。”
“你振兴思想界的大师也不信振兴医院?”
“病中例外。”
两人笑起来。
“好久不见你了,大师,看到你就很愉快。”
“”彼此彼此。为了回馈你,我留下胸襟,等那一天,由你来开刀。”
我解开上衣。“你看,我身上刀疤累累,盲肠炎手术、疝气手术、胆囊手术、总输胆管结石手术。成龙说:‘有疤的男人性感。’我可性感极了。那天心脏动手术,我的疤痕就从贯完成了、更性感了。”
“你大师心脏很健康,文章又写得好,不发生手术问题。”魏院长笑咪咪的故意眨眨眼。
“哎呀,院长你真用典故吓人。你明明用了‘聊斋’中陆判官给他那文章不行的朋友换心的典故。”
魏院长点点头。“大师博闻强记、大师英明。我中学时候读‘聊斋’,看到那‘陆判官’的换心故事,做梦也没想到,一二十年后,我竟是地球东方第一个创造记录的换心手术成功的医生。”
“不是医生,是世界级名医。不是一项世界记录,而是多项。”
“多谢大师成全。我们继续努力。”
“努力使人类真正可以狼心狗肺。”
“在征求狼和狗的同意以后。”
和聪明人对话真好,我们一直笑。
“现代科技真是了不起,宋朝的诗人陆入翁只希望‘但求娄药换凡骨’,他没有想到,一千年后,换骨算得了什么,心都能换呢。”
“多谢夸奖。”
“心都被你给换了,下一步换换脑吧?怎么样?”
“脑不需要换吧?洗脑就好了。”魏主任笑着。
“Brain Washing?我想起五十年前那本厚书。洗脑吗?和书里引证布达佩斯问案的那位同志的名言:‘If God Himself was sitting in that chair we vould made him say what we wanted him to say。’(即使坐在那长椅子上的,是上帝本尊,老子们也有办法叫他说出老子们要他说出的一切。)洗脑吗?魏同志,你可有共产党的嫌疑。”
“洗心革面,洗心就是洗脑,我可是靠唯心论吃饭的,我们心脏科的医生可是最唯心的。共产党才唯物。我想起英国诗人Browning(勃朗宁)的那两句:‘Where my heart lies;let my brain lie also。'大师,怎么翻最好?”
“吾心所在,吾脑随之。本大师翻得太文气了。”
“让我也文气一下:唯心论所在,唯物论随之。”
“不管唯心唯物,能狼而心之狗而肺之,就是好哲学、就是好主义。”
“你大师真务实。”
“院长啊,你不只是大国手,并且是大世界手。你这位大世界手,即然可以解决狼心狗肺的问题,能不能百尺竿头,从换心到换脑,解决猪头猪脑的问题呢?涉及脑的问题,不论缩阔大缩脑、探头探脑、没头没脑、土头土脑、呆头呆脑、滑头滑脑、贼头贼脑、鬼头鬼脑、都是低层次的习性问题,我都可以解决,唯独本大师不能解决的,就是猪头猪脑,因为这是高层次的智慧问题,或者说,这是根本问题,根本上猪头猪脑,才流变出那些习性,所以呀,必须要能像换心手术一样换了脑,人类问题才得以根本解决,这还只是消极的改变,使‘人脑去脑化’而已,其实人脑更该发扬光大。我总觉得人类只能美化身体,却不能美化大脑,对比起来,多么不搭调,尤其我看到十七岁的漂亮女生,她们的美丽是两截的,身与心变成两截,心跟不上身,身是接近成熟的,心却是幼稚的、无知的、智慧差得太远的,多么不搭调、多么不相配、多么遗憾、多么可惜!所以呀,要院长出来,干这一套票。‘欲求灵药换凡骨,先换天河洗浴情。’你老只不是‘灵药’就是‘天河’,百万生当、千万‘人脑去猪化’,全靠你了。”
魏院长大笑。他眨眼,忽然若有所思的想起一件事。
“大师啊,你过奖,倒使我想到一件有点怪怪的事。让我慢慢告诉你,今天不说,明天告诉你。今天扯别的。看到你躺在这里一派悠闲,这那里是住院,简直是在度假,又看书,又看风景。”
“又看窗,又看窗外。看窗外我的家,我的家就在窗外。你知道吗?那幢隔着这條磺溪的大厦第十二楼左边那一户,就是我家,正在装修。你想不到,我做了你们隔水的邻居。”
“真的吗?有你做邻居,鄙院真是一则以喜、一赐予惧。什么原因使你搬到天母地区來?”
“原因有一百个其中一个是离我以前住的监狱远,那段漫长的政治犯生涯浪费了我太多的生命,因为不能写作,写的东西都会被没收,生命不能做有效率的运用,就是浪费。现在我老了,没有青春可以浪费,只有夕阳可以珍惜。在那个窗口,看到夕阳最美,就这样,我就来了。”
“你才六十七岁,怎么觉得老起来了?”
“欧阳修、王安石、苏东坡、周邦彦,过不了六十七岁。”
“人家可是上天堂的。下地狱见阎王爷的,只有你,但你是狠角色,阎王爷不敢收你,所以你长命百岁。何况有我们振兴医院就地支援,助大师为虐,所以,一百岁以后,还有得活。”
“反正有了人锭多项世界记录的名医为友,不让你开一次刀是不甘心的,只可惜我的心脏没有病,要惊动你,可有得等了,不过阎王爷也得贿赂你,拜托你可别开死我、害死他。”
“你真是鬼神不容啊。”魏院长笑起来。“不过万一有那一天,净王拜托我,我倒要拜托另一个人动手为你换心呢,他就是‘聊斋’里面那位。他为朋友换心,换得手术利落。”
“我还是相信你。不相信陆判。你在二〇〇三年创下新的世界记录,成功的把离体十三个小时的心脏移植,太了不起了。”
“大师也别忘了,万一给你换心脏,也难免会失败。你会骂我们。”
“我不会骂你,我只爆料说:魏院长是武大郎的同乡。你是山东阳穀人,不是吗?武大郎也是。”
“但是武松也是,为什么不说我是英雄武松同乡?”
“武松不解风情,潘金莲告诉我的。”
“潘金莲也告诉了西门庆。”
“潘金莲告诉我的时候,我就是西门庆。”
“哈哈!”魏院长大笑起来。“你大师真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