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四卷 上-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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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无之法,妄想之域,岂足以标圣道?’”(同上)
在“北宗”文献中,常可以看到借用儒、道的一些传统术语,来论证唯
心主义的世界观,例如净觉就曾说:
“至道亡言,言即乖至,虽以性拟本,无本可称。。。圣心微隐,
绝解绝知;大觉冥冥,无言无说。。。本者道也,道悾恫而无际,放旷
清微,。。不可图度。高而无上,度不可极;渊而无下,深不可测;大
包天地,细入无间,故谓之道也。”(同上)
这里的老、庄气息是极浓厚的。极端的直线性的认识方法,正暴露出唯心主
义认识论的特点。更可注意的是证心论已经用“道心惟微”的“道心”一辞
来代替佛学的“清净心”:
“心无念处是道心,念无处所是道心,求无处所是道心,成无处所
是道心,常念无念是道心。若悟此法,是名得道。”
道学家的所谓尧、舜心传,在这里已经显露端倪了。
体用关系也是“北宗”所注意的一大问题,神秀甚至说:“我之道法总
会归‘体用’两字。”(楞伽师资记第七)大乘五方便关于这一问题有较详
细的叙述:
“问:是没(什么)是体?是没是用?
答:离念是体,见闻觉知是用。寂是体,照是用。寂而常用,用而
常寂。寂而常用,即(则)事则理;用而常寂,则理则事。寂而常用,
则空则色;用而常寂,则色则空。寂照,照寂。寂照,因性起相;照寂,
摄相归性。寂照,空不异色;照寂,色不异空。寂是展,照是卷,舒则
弥纶于法界,卷则总在于毛端。吐纳分明,神用自在。”
由此可知,“北宗”所谓清净佛性或道心虽然不是绝对的死寂,但从体用寂
照的关系看来,一切的活动都是佛性自己的舒卷,使觉知之用不受外界所染。
圣人的见闻觉知与凡人的见闻觉知的区别,在于圣人在见闻觉知时,能“不
起心”,“不分别”。大乘无生方便门说:
“心不动,是定,是智,是理;耳根不动,是色,是事,是慧。”
这就是说,“北宗”对于外“相”实质上采取了消极的排拒态度,以达到所
谓“真如无相,知亦无知”。道学家所谓“圣人无知”即由此而来。“北宗”
称此为“开智慧门”,大乘无生方便门说:
“和尚打木,问言:闻声不闻不动,此不动是从定发慧方便,是开
慧门,闻是慧;此方便非但能发慧,亦能正定,是开智门,即得智,是
名开智慧门。”
这样看来,闻声,耳根不动才是慧,意根不动才是智,即所谓“转意成智”。
“北宗”的禅学达到这样的“天地境界”的方法,其总旨不外于磨除妄
念而“顺佛性”。弘忍说:
“既体知众生佛性本来清净,如云底日,但了然守真心,妄念云尽,
慧日即现,。。譬如磨镜,尘尽自然见性。”(修心要论)
法如弟子杜胐也说:
“稽首善知识,能令护本心,犹如浊水中,珠力自然现。”(传法
宝记)
这样磨綀的守真方式就是道学家所谓“主敬”的渊源。神秀已经称此种修持
为“敬”,他说佛教的礼拜,即是恭敬:
“夫礼者敬也,拜者伏也,所谓恭敬真性,屈伏无明,名为礼拜。
以恭敬故,不敢毁伤;以屈伏故,无令纵逸。”(观心论)
在这里应该附带说明,“北宗”和“南宗”的不同,按传统的说法,大
都以了悟的迟速来分界,即所谓“南顿北渐”,这是不确切的。实际上,“北
宗”弘忍神秀也都主张顿悟,如神秀观心论说:“超凡证圣,目击非遥,悟
在须臾,何烦皓首?”大乘无生方便门说:“一念净心,顿超佛地。”不过
各人的根(略当道学的“才”)有利钝不同而已。同时,“南宗”也承认“学
道者须顿见佛性,渐修因缘,。。譬如母顿生子,与乳,渐渐养育,其子智
慧自然增长。顿悟见佛性者亦复如是,智慧自然渐渐增长”(南宗定是非论)。
从这一点看,可以说是“人根有利钝,道无南北祖”(景德传灯录卷三○石
头和尚参同契)。
(二)南宗的教义
“南宗”在中唐时期分为神会的荷泽宗和道一的洪州宗,教旨无大差别。
在现存“南宗”的早期文献中,荷泽宗可以慧能的坛经与神会的几种语录为
代表,洪州宗可以慧海的顿悟人道要门论为代表。
“南宗”禅学同样是以“识心见性”为本。对所谓“佛性”,“南宗”
僧侣一般简称之为“性”。他们关于“性”的描述,可综括为两点:
第一,以性如虚空来论证唯心主义的世界观。慧能说:
“心量广大,犹如虚空。。。既空,能含日月星辰、大地山河、一
切草木。。。性含万法是大,万法尽是自性。”(坛经)
故南宗定邪正五更转说:“见本性,等空虚。”道一的弟子怀海解释“空生
大觉中,如海一沤发”说:“空喻于沤,海喻于性,自己灵觉之性过于虚空。”
(古尊宿语录卷二)在洪州宗文献中,“虚空”一辞逐渐被“太虚”代替,
怀海和慧海都曾用“太虚”一辞,如慧海语录中说:
“又问:‘如何是法有宗旨?’师曰:‘随其所立。即有众义。文
殊于无住本立一切法。’曰:‘莫同太虚否?’师曰:‘汝怕同太虚否?’
曰:‘怕。’师曰:‘解怕者不同太虚。’”(景德传灯录卷二八)
第二,既然性如虚空,虚空不有不无、无大小、无中边(神会语录),
性就被说成一种神秘主义的不可捉摸的,即所谓中道的东西,如神会答内乡
县令张万顷语:
“问:‘性是有无?’答:‘佛性非边义。’[问:‘何以非边义?’]
答:‘不有不无,故是非边。’”(同上)非边即是中道,所以神会的
南阳和上顿教解脱禅门直了性坛语称“南宗”悟中道第一义谛”。
“南宗”僧侣更进一步采用儒家的术语,例如神会就提出了唯心主义的
“道体”,说:“道体无物,复无比量。”他的弟子大照(李慧光)的著作
中更有下列一节:
“问曰:‘云何是道?云何是理?云何是心?’答曰:‘心是道,
心是理,则是心外无理,理外无心。心能平等,名之为理;理照能明,
名之为心。’”(大乘开心显性顿悟真宗论)
这种“心即是理”的主张,简直和道学的命题没有两样了。
慧能在坛经中说:“顿、渐皆立无念无宗、无相无体、无住无为[为]
本。”所谓无念、无相、无住,是“南宗”“北宗”所共同的。两宗在理论
上最大的差别,在于“北宗”认为净心、染心本不相生,必须磨除妄念,才
能于寂上起用;“南宗”虽然也主张本空寂体上自有般若智,但认为一切念
都是道体本有之用。坛经特别强调真如是念之体,念是真如之用,神会也反
复说明念与真如并无差别。因此,“妄念”本来就不存在,如大照说:
“问曰:‘一切众生总在妄想,为何亦在正智?’答曰:‘一切众
生无[不]在正智,实无妄想。’问曰:‘我现今妄想,云何称有正智?’
答曰,‘汝本来实无妄想,今称妄想,即如人食莨荡子,于空中觅针。
如此虚空,实无有针。’”(顿悟真宗论)
由这一观点出发,“南宗”不但主张一切世人皆有佛性,有般若智,而
且只须发挥本有的性智,就是佛道,所以说“不断一物,亦无道可求”。“南
宗”禅法的中心就是要用简易的方法来点悟“凡人”,使“凡人”知道直接
立证即是佛性,则“妄自不生”,如:
“一切众生若解空理者,实不假修道。”(无名观行法)
“问曰:‘凡心、圣心,是一是二?’答曰:‘是一’。”(大照
顿悟真宗论)
“汾州无业禅师参祖(道一),。。曰:‘三乘文学,粗穷其旨,
常闻禅门即心即佛,实未能了。’祖曰:‘只未了底心即是,更无别物。’”
(马祖道一禅师广录)
按照“南宗”的见解,无相是性,有相也是性;一切平等的本体是性,
各自差异的现象也是性。大照顿悟真宗论:
“问曰:‘云何真性?’答曰:‘不起心,常无相清净。’问曰:
‘云何自性?’答曰:‘见闻觉知、四大及一切法等,各有各性’。”
这里“真性”与“自性”的差别,和道学所说的“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
是类似的。
同样,关于“定慧”,“南宗”的主张也不同于“北宗”。“北宗”认
为心不动为定,耳根不动为慧,“南宗”则认为“定慧等”。慧能说:
“我此法门以定慧为本第一,勿迷言定慧别,定慧体一不二。即定
是慧体,即慧是定用,。。如灯光,有灯即有光,无灯即无光,灯是光
之体,光是灯之用。”(坛经)
神会说:
“无住是寂静,寂静体即名为定;从体上有自然智,能知本寂静体,
名为慧,此是定慧等。”(坛语)
这样看来,慧能神会对于“定慧”的解释是异于“北宗”的。“南宗”的“定
慧等学”其实就是怀海所说“以无著心应一切物”,也就是“无为而无不为”,
如神会说:“般若无知,无事不知。”这种思想,溯其远源,则又与僧肇的
般若无知论相通。
因此,“南宗”教义是由否定一切转化为它的对立面,而肯定了一切。
俗世的一切,只要如大照所称,以所假定的“顺正理”处之,就都成为神圣
的。无名曾提出,在所谓心不生分别的条件之下,杀生、偷盗、行淫、妄语
都归于无罪。这是不是有利于被统治阶级的反抗呢?不是的,因为有“世法”
的前提,那“世法”规定了“凡夫”不能为所欲为地破坏等级。大照坦率地
声称:
“世间所有森罗万象,君臣父母,仁义礼信,此即是世间法,不坏。
是故经文:‘不坏世法,而入涅槃’,若坏世法,即是凡夫。”(顿悟
真宗论)
这种思想,在三论宗代表者吉藏的教义中已见端倪。在上述大照、无名的教
义中,只有上升为统治阶级的人物才能无所不为。
慧能已指出修行不必在寺,而所谓功德是:
“常行于敬,自修身即功,自修心即德。”(坛经)
佛教的禅行于是转变为道学的“主敬”。
南北宗教旨的差异大略如上。另外,从修持形式上看,两宗也颇有不同,
这和他们所依附的社会基础的高下是直接联系的。
在弘忍的修心要论中,还可以看到苦行禅的痕迹,如说:“但能著破衣,
餐粗食,了然守心,佯痴,最省气力而能有功。”神秀以后,“北宗”大师
实际已著美服,餐珍馐,苦行就被繁缛的坐禅仪式代替了。由“北宗”僧徒
必须“读诵大乘经,问甚深义”,便可知道“北宗”禅法不过是一种高贵的
奢侈品。
相反的,“南宗”的顿教,表面上看来是“廉价的”,但在实际上这种
“使俗人变成教士”的宣传在中世纪对人民具有更大的诱惑性。“南宗”反
对坐禅,如神会就曾指斥普寂和降魔藏的坐禅为“障菩提”。同时,“南宗”
也反对讲习经论,如坛语说:“唯通其心,若心得通,一切经论义无不通者。”
后世禅宗僧侣多有破经师的言论。“南宗”对俗人的说教决不是什么农民宗
教,慧能本人就是受韶州刺史韦璩之流供养的。把“南宗”的兴起说成“革
命”,并把神会说成“大政治家”的那些胡说,不但是对历史事实的颠倒,
而且是对革命的最粗暴的歪曲。
到了道一以后,“南宗”更明显地伸展到封建制社会的最上层的特权阶
级。陈之羽为怀海所撰塔铭说:
“大寂(道一)之徒,多诸龙象,或名闻万乘,入依京辇;或化洽
一方,各安郡国。”(百丈语录附)
因此,怀海创立了独立的禅寺,制定了百丈丛林清规,甚至恢复了坐禅的仪
式。元朝德煇在奉敕重编清规时写道:
“佛教入中国四百年而达摩至,又八传而至百丈(怀海),唯以道
相授受,或岩居穴处,或寄律寺,未有住持之名。百丈以禅宗寖盛,上
而君相王公,下而儒老百氏,皆响风问道,有徒实蕃,非崇其位,则师
法不严,始奉其师为住持,而尊之曰‘长老’。。。作广堂以居其众,
设两序以分其职,而制度粲然矣。”(住持章第五)
毫无疑问,这些长老们历代受名公巨宦的崇敬,不只是由于他们长于诱骗俗
人,而更主要的是由于他们对封建主义的“制度”和“世法”有维系的“功
德”,使“异端”的思想不至于危及封建主义的秩序,这也就是反动派胡适
所喜爱引用的一句禅宗的话:“只要寻一个不受人惑的人”了!
在“北宗”和“南宗”的禅学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到这样的倾向:它们
综合了其他各派佛学所共具的一些基本思想,而使烦琐的教义归于简易。思
辨的佛学在这里已经到了转折点,繁重的推理形式已经部分地为通过谜语似
的问答而“顿悟”的神秘途径所代替。这即是说,从一种醉醺醺的世界,走
向另一种醉醺醺的世界。晚唐以后,“北宗”与荷泽宗均归衰熄,盛行的临
济、沩仰、曹洞、云门、法眼五宗,宗旨都归本于洪州宗,而形式则是所谓
“机锋”、“棒喝”。在这里,一切推理与论证的形式都被抛弃了,思辨的
“义学”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五代至北宋之间,禅学的一些思辨也不
出南北宗的范畴。
关于唐代的禅宗,我们追溯其本源,就以“北宗”和“南宗”作为代表
来论述,至于由此衍变出来的五宗,则留待宗教史的著作去研究,因为五宗
文献虽卷帙浩繁,但连中世纪哲学的思辨性也不具备了,因而在思想史上没
有足够的篇幅来作有关它们的论证。
第五章 刘知几的进步的史学思想
第一节
刘知几史学的批判精神和对优良传统的发扬
刘知几,字子玄,彭城人,生于唐高宗龙朔元年(公元六六一年),卒
于玄宗开元九年(公元七二一年)。他是唐代的大史学家大著作家。他自著
书,有刘氏家乘十五卷、刘氏谱考三卷、史通二十卷、睿宗实录十卷、刘子
玄集三十卷;和别人合修的书有三教珠英一千三百一十三卷、姓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