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识++梁文道-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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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身断指的大哥小弟一下子都变为瓦砾堆中的抢险人员。
1999年台湾“921集集大地震”,从灾后第一时间赶赴现场的“慈济”义工,到多年之后的自发社区重建计划,更是处处可见民间力量的身影。事实上,无论是“南亚大海啸”还是美国的“新奥尔良风灾”,反应最及时、工作最有成效的,都不是政府部门,而是民间组织。
最近这次“百年一遇”的超级大雪灾,除了让我们看到政府架构条条块块间的不协、机制的缺陷、危机管理的不足与基础建设的脆弱之外,最令人遗憾的莫过于民间社会的缺席了。是不是中国人都很凉薄很没有爱心呢?当然不,我们知道有无数的企业正在发动救灾捐款,许多平凡的老百姓自己提着沉甸甸的物资走到人满为患的车站,更有一些民工愿意让比自己住得更远的人先行上车。中国社会的人心再坏,价值观再虚无,但天不亡我,漫天飞雪,犹有温情在人间。
问题不在于民间没有救济同胞的决心,而在于欲救无从,不知该从何处着手。评论家笑蜀在流传甚广的《缺的不是物,缺的是柔软的心》一文中谈到了他在广州火车站的见闻:“我在现场看到的捐赠物资很多,好几个地方都顶到了天花板,但都成包成包的没开封,而就在这些没开封的捐赠物资旁边,很多妇女和老人都盖着单薄的床单席地而眠。热心人士捐赠的物资很少发放到他们手上,原因何在?”
这真是个好问题。为什么?为什么钱有了,物资有了,热心的志愿人士也有了,但应该获得帮助的人还是得躺在地上颤抖呢?笑蜀兄认为其中一个原因乃在于有关部门人员的冷漠,把救灾当交差,所以才会不只不主动征召民间力量,甚至还将志愿人士的热诚当作碍事的麻烦。但我认为除了他所说的“一颗柔软的心”以外,更重要的其实是“如果平时让NGO充分发育,让他们有自由的广阔天地,这时就不难召之即来,来之能战”。
其实要是有健全的民间社会,有活跃的非政府组织,见诸近年国际上历次大型灾难,你又何需“召之即来,来之能战”呢?他们根本就会不请自来,遍地开花。虽说自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已经不再是往日那个全能型国家,政府逐步退出市场和各种私人生活的领域,但部分公务员仍把人民的自愿行为看成干扰,反映出一种不信任的态度。民间不是没有人,他们只是没有组织。而非政府组织,始终存活在一个灰色发展空间之中。许多规模庞大的老组织老机构一旦遇上什么事,根本没有自主独立的决策能力,只能听任上头的指示动员。至于国际性的非政府组织和近年新兴的民间慈善团体,虽然比较独立灵活,但也不能不低着头走路,唯恐越雷池半步。
家产上亿的湖北富商王元山最近宣布:“有生之年,我要将过亿的全部家产无偿捐献给政府。”这真是个大笑话,可笑的不是王先生感人的热诚,而是富商不捐钱给民间慈善机构反而要把钱交给全世界外汇储备最高的政府!同样的情况难道不也正发生在眼前的雪灾之中吗?一提到捐助,大家马上想到的对象就是政府。就算民间善款和国家补助没有经过无良地方部门“雁过拔毛”式的层层盘剥,就算前线公务人员没有冷淡地对待人民的热情,这也只不过是把全部的资源都集中在一个水龙头而已。而在全世界的危急救灾行动之中,最无效的恰恰就是只有一个大水龙头的做法。难道连遇上了“百年一遇”的天灾,也还要让有关部门去垄断救助的一切法门吗?
其实不少部门在最近几年已经渐渐体会到官方的局限与民间组织的潜力了。很多事情需要的不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政府,而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公民社会。过去的2007年在很多论者眼中是“中国公民社会的元年”,从“黑砖窟事件”、“华南虎事件”、“重庆钉子户事件”直到“厦门PX事件”,中国公民的意识与尊严都在不断地觉醒。但愿这个步伐不要在今年停下来,让十三亿看似平凡的“老鼠”发挥群体的惊人动力。
原题为“让老鼠成群,让民间自助”,刊于《南方都市报》2008年02月09日
第20节:民间(二) 志愿者的崛起(1)
民间(二)
志愿者的崛起
或许,过了2008年之后,中国将永远地被改变了。
2008年5月19日下午2点28分,十三亿人同时静默。我们上一次看到这种全国共哀的景象,已经是毛泽东逝世时的事了,不同的地方在于这回大家是为了最普通的百姓,如你如我的一般国民而哀。三分钟之后,聚集在天安门广场的群众开始激动起来,没有组织,也不需组织地高喊:“四川挺住!中国加油!”他们挥着拳头,与电视机前的观众同时流泪。
纵然有一些仍待商榷检讨的细节,中国政府在救灾工作中展现的惊人能力得到了证明;虽然后来难免出现了救灾大于灾况的传统叙事手法,但中国媒体在报道灾难上的透明与开放到底是史无前例的。这两者加起来,换回的便是国人的空前团结,而这份团结也许是办十次奥运都得不到的。只要看过第一天全国哀悼日的场面,我们就知道中国政府已经在这一刻赢取了人民的认受,巩固了统治的合法性。
然而,那十多亿人的眼泪又不只代表了爱国的热情;更准确地说,那是爱国,但还不仅止于对在上位者的拥护,更是爱自己的同胞。
改革开放三十年,我们听过太多太多中国人丑陋的故事。经过传媒的报道,很多人几乎以为中国没有食品是安全的,没有商家是可信的,没有官员是不贪的。
这三十年来,人民的日子是比以前好了,可是大家又同时认为整个社会的道德沦丧了,整个国家的精神空虚了。
突然之间,我们发现一个残疾人士用手爬行到募捐站前,要工作人员下来帮他捐款;备受漠视甚至歧视的河南“爱滋村”病患打电话给协助他们的志工说:“我们‘老艾’不能献自己的‘脏血’,我们只能捐钱。”他们想捐的数目是他们一整个月的收入。不要看少数财主的吝啬,也先别管某些靠煤矿致富的干部何其小器,要看这些最平凡也最被主流贱视的中国人。中国人,竟然如此可爱。
公民社会的建立需要“公民道德”(civic
virtues),而公民道德的核心是信任。舍己救人的英勇故事,大家都已听得太多。这些故事最感人的地方,是它们呈现了一种集体的特征。与历年“感动中国”的人物评选不同,这里有的不是个案,而是集体。这种集体特征忽然让我们感到信任原来是存在的,孩子始终是可以交托给老师的,乡亲始终是可以看顾老人的。因为那些多得数不清的故事说明了,在危机来临的关头,你会守护我的姐妹兄弟;所以,我也将守护你的姐妹兄弟。
我不想太过夸大,但是四川震灾确实让大家有机会重新肯定自我,肯定群体的相互信任、相互协助,肯定自己的良知与能力。在公民道德的启发上,这场不能以悲剧二字去形容的悲剧,意外地起到了比任何官方推导的美德运动还要大的作用。探讨公民道德的典籍论著浩瀚繁多,其基本框架仍不脱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定下的格局。亚氏认为,一个理想的公民必须同时是好的统治者与好的被统治者。过往强调的守法守秩序其实只是在教人怎样做一个好的被统治者,这一回的震灾却让人领略到了自信自主的魅力;自信,正是好的统治者的必要条件。从这个角度看,那些聚集在广场上高叫“中国加油”的群众不单单是为政府所代表的中国加油,更是为自己构成的中国而加油。
第21节:民间(二) 志愿者的崛起(2)
国家固然展示了它的能力,武警、消防员和解放军的将士用命不畏艰苦固然叫人印象深刻,但是更不应该忘记无数志愿者的热心。坦白讲,那些没有专业技能未经充分准备就自己开车跑进灾区的人,有点傻也有点乱;不过他们却释放了很巨大的潜能。
可能有人会觉得,政府既然如此高效,又何必需要民间志愿人士和非政府组织的协助呢?答案其实很简单,在大型的灾害之中,争分夺秒,我们不能把筹码全押在一个巨型机构上。美国政府在新奥尔良风灾救援上的反应是很迟缓,但是它们还有许多民间团体和“沃尔玛”与“联邦快递”等商业机构,甚至比政府更快速地开入前线。
以民间团体为代表的公民社会最擅长的,还不是第一时间的救灾,而是灾后的重建。根据过往的国际经验,在灾区重建的过程里,大型的跨国非政府组织又不一定比地方上小型的草根团体有效。因为所谓的重建不只是房屋校舍等硬件上的建设,还是经济活动、心理健康与社会纽带的恢复,这一切都有赖于熟悉地方环境的民间力量。他们要重建的不是物质环境,更是包括物质环境在内的社群。举个简单的例子,政府现在可以迅速地为灾区搭建临时房屋,但这毕竟是临时的应急之作。长远地看,灾区人民还要和专业人士合作,找出一套符合特殊自然条件,又能谋取生计的可持续发展方案。他们或许要考虑植被铺设和水土保持的关系,还要考虑能够建立在这种关系上的经济生活是什么。没有民间自主力量的参与,任何由上而下的外在方案恐怕都是不现实的。
可是中国民间组织长期以来面对着许多困难,比如说捐款。平常怀有善心的人或许很多,但是他们不大确定捐款的对象是否可信。一来,我们都知道以前类似“希望工程”中善款被挪用甚至被贪取的种种现象;二来,在没有竞争的情况下,一些半官方的民间团体架构臃肿,效率成疑。与此同时,其他纯民间团体的筹款又要面对犯法的威胁。再加上税务优惠等激励机制的欠缺,自然就形成了有心人欲助无门、有心团体欲行无财的困局。
在这次全国动员的救灾行动之中,有些乱象就是来自民间团体的不成熟。长期处于半地下状态的他们一时间筹募不到充分的资源,也不拥有一大批早经征集训练的志愿人员可以调动(在国际救援行动里面,大部分志愿者都是平时就登记在册,而且经过专门训练,一旦有事瞬即开拔),更没有成熟的协调机制让大家互通信息分配工作。
另一方面,政府和半官方的大型机构也适应不了这种新的发展。例如台湾的“慈济”义工抵达四川之后,当地政府人员就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类民间救援团队,只好按惯例请来宗教局的干部先接待一下这批佛教徒。再如“网易”公司向中国红十字总会捐出了500万元人民币,条件是要知道该笔款项的处置方式。本来这是现代社会的常规,但碍于既有方针,红十字会表示无法答应,于是“网易”只能转觅其他合作伙伴。
改革开放,是一个政府不断后退并且寻找自己新定位的历程。从前,中国是一个人民无所逃于天地间的“全能国家”,从个人私生活开始,直到经济活动与政治参与,皆在政府的领导规划之下。然后,政府开始逐步让出了市场这块领域,使得中国迈入前所未见的繁荣阶段。可是有时候它又退得太远太快,像教育、医疗和社会服务这些重要的民生范畴一下子陷入不是政府负责就是市场竞争的处境,于是有了过去十年的“左右”之争。每次看到这些争论,我都很想问“民间在哪里”。
温家宝总理亲临灾区,成为媒体的焦点之一,可是大家更应该看到由南至北自发起来的民间力量。这会不会是一个新时代(更多更新盡在蜗牛小説下載w ww。F vaL。 c n)的契机呢?在政府和市场之间,中国是不是也要开始培育“第三部门”的土壤呢?我希望这不幸的一年可以是改革开放历程的转折点,让人民变成自信自主的公民,让国家进入一个“强政府、大社会”的双赢时代(更多更新盡在蜗牛小説下載w ww。F vaL。 c n)。
原题为“来了吗?我们也来了”,刊于《明报·笔阵》2008年05月22日
第22节:企业责任 不下毒是做人责任,而非企业责任
企业责任
不下毒是做人责任,而非企业责任
温家宝在论及“毒奶粉”事件的时候,特别提醒企业要尽社会责任。这让我想起上个礼拜和一位教工商管理的教授聊天,她也批评中国学院里的工商管理系不注重社会责任,人家外国的管理学院不只专科教导学生什么是企业的社会责任,甚至还把它列为必修课,确保学员将来都成为有良心的管理人。但这真是“毒奶粉”事件的要害吗?翻翻国外企业社会责任课的教材,里头说的多是如何平衡股东利润最大化的要求与社会公益间的矛盾,例如生产过程不污染,产品要环保,劳工权利不受损,甚至尊重多元文化主张等热门课题。那些课程会教学生不能在食品里下毒吗?当然不会,因为这么简单的道理根本不用教,更谈不上是什么企业该尽的社会责任;它是做人的道德底线。正如针对年轻人的性教育,会不会训诫学生不能为了宣泄性欲而强奸他人呢?
假如一个国家的商学院要告诉学生食品不能下毒,性教育要教学生不准强奸,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可怕的国家吗?但是非常不幸,我们的确正在面对道德最底线失守的危机。“毒奶粉”事件的起因可以归诸商人无良、官商勾结,也可以追溯至监管体系的缺失,行政队伍的失效;可是归根究底,它仍然是个基础道德的问题。
平心而论,全世界任何一个乳品制造商都不会好端端地为了三聚氰胺而设计一道检验程序,因为他们压根就想象不到居然有人会在牛奶里下这个东西。如果全中国所有产品的生产商都要为了各种超出想象的有害物质设置检验工序,那么“中国制造”的品管成本一定会是全球最昂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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