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年-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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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凌鸢尝怪自己心大嘴碎,多余添那最后的一句,叫沈嵁有心听了去,才会想出要搬到七贤居那么个犄角旮旯阴冷潮湿的小院住着。
而几位长辈们担心的是:“沈家被火烧了,七贤居也走过水,越之这是心里头有疙瘩,放不下呀!”
沈嵁是否心结使然凌鸢不确定,她只记得沈嵁看着那一片夹竹桃时的神情,瘦削的侧颜棱角分明,目光幽幽远去,默默地,怀念着什么。或是人,也或者,一场能够引他笑一下的回忆。
最终,沈嵁还是搬进了七贤居。晴阳想过要陪他同住,被拒绝了。沈嵁没说为什么,大家也不去追问,只由着他随心。
而凌鸢仍然每日点卯般来打扰沈嵁独居的清净。他闷在屋里扫地浇花,她陪他说话;他出门散步,她陪他说话;他倦了合眼小憩,她到院子里转一圈等他醒来陪他说话。总之有凌鸢在,沈嵁耳畔总有一个小人儿自问自答自说自话,总是在笑。
凌鸢不厌,沈嵁倒也从来不嫌,彼此相安无事。
又有一天,总算雨止云收,太阳当空照,沈嵁早起无事,出了小院在园子里漫无目的地走。被凌鸢截住,问他今日要做何事消遣,他垂睑沉吟,末了忽然提出:“我想去街上。”
凌鸢两眼放光:“好啊好啊!你要买什么吗?我领你去,镇上我熟。”
沈嵁没说要买什么东西,也不提想去哪儿,就是低着头往前走,径直出了凌府。
凌鸢不忘跟看门的小厮交代一声,让他记得稍后同府中长辈讲明二人去处,便欢欢喜喜跟着沈嵁下了山。
风铃镇地方不算大,也不比州府县郡的中枢繁华,但胜在热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客栈茶楼小吃店,棋社画廊博古斋,还有那女子最喜的胭脂香粉首饰铺,男人们聚会的汤屋脚池说书场,吃喝玩乐样样齐全,市井生活俗也乐哉!
沈嵁走在这活生生的人间烟火里,看着听着,脸上的冷漠都变得柔和,不似原来那样坚不可摧了。
一条缓缓的小河在石板路的一侧静静流淌,隔水而建,不知哪家民居,勤劳的妇人正蹲在屋旁石阶下的亲水平台上,熟练地换洗织物。板桥微拱,连接了两岸的生意与生活,眼前的一切宛若置身于江南的水乡,熟悉而亲切。
沈嵁放慢了脚步,细细地看来,脉脉地流连。
悲喜爱恨愁,今昨倏有别,人在异乡无归处,故乡虽在,又哪里可容身?终究做了孤魂野鬼,在俗世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丢失了来往。
不知不觉地走着,心不在焉地想着,若有似无地听见。
“嗳嗳,当心啦!都让开让开,别站在路当间儿!”
沈嵁完全是无意识地回过身去,却见一辆堆满了甘草捆包的板车在台格路上歪歪扭扭地跑着,车轮碾过路面的缝隙发出隆隆响声,颠簸不稳横冲直撞。最骇人的,草包堆得高过人头,后头推车的人压根儿看不见前路,路人所见也仿佛只有车子鬼使神差自己在跑,场面诡异而惊悚。
那车跑得太莽撞了,沈嵁原待躲避,才发现凌鸢并未如平常那样黏在自己身侧。举目而眺,少当主正在三丈开外的小摊前兴致勃勃地挑选纸风车。而板车直如一头挣脱了束缚的凶兽,不分青红皂白朝着凌鸢撞了过来。
如果凌鸢此刻抬头,便会看见沈嵁脸上的表情:褪下了麻木淡漠,实实在在的惊恐无端。他嘴微微张开了,想呼喊,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来。
这个人太久没有情绪上的起伏了,不再会表达,忘记了如何去嘶吼。
分明还来得及,车子尚在安全的距离外,只要一声警告凌鸢就能躲开,可沈嵁就是叫不出来,眼睁睁看着。
于是他下意识行动。不想再使用的武艺,不愿再触碰的过去,其实早已融入了骨血化作本能,随着心念闪动,轻易便得到激发。
被推出去的瞬间,凌鸢其实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卖风车的小贩货物都顾不上,叫嚷着往墙角躲避。她只是好奇想看一眼究竟是什么在制造骚乱,也真的扭头去看。她自然看见了板车和车上足以灭顶的捆包,想施展母亲教授的轻功跃起来回避,但腰上突如其来一股巨大又柔和的力量将她包裹着,稳稳推送到安全的地方。凌鸢人还在滑行,回望的视线里只装下了沈嵁的脸。那双冷肃的眼中极快闪过一丝犹豫,又疲惫,顷刻间却释然了。
于是他没有动,只将凌鸢送到安全的领域里,自己则代替凌鸢站在板车的行径路线上,等候一次撞击。
凌鸢有一瞬的茫然,继而愤怒非常。她在现有环境下临机应变,视线快速地移动并且判断,锁定了近侧卦摊儿支雨棚的毛竹竿。她飞脚撩翻了棚子将竹竿接在怀里,用尽全力横突刺。街道不宽,竹竿够长,河边竖得有系缆绳的石墩,毛竹竿直直斜穿过街道卡在石墩底部,车轮碾了上来,带起一股巨大的冲击力。
凌鸢人虽小,魄性却大,摒足一口气,将全身重量压在毛竹竿上,以反方向的力死死抵住板车。毛竹□□着弯曲,自中心爆裂,裂隙向上爬,一点一点靠近凌鸢。但它终究没有折断,板车竟真的在这个九岁女孩儿的阻挠下被生生阻停了。
然而危险远没有解除。捆紧的干草包由于惯性,摇摇欲坠了几番后,还是从车上倒塌了下来。干草的重量轻得可以被风恣意挑弄,可一旦聚众,依旧可以将身前的障碍击倒砸碎。
沈嵁还站在原来的位置上,垂着手,一动不动。
凌鸢丢下毛竹竿掠身过来,及时捉住沈嵁肩头用力一按,借力腾起,双腿连环飞踢,把将要落到沈嵁头顶的干草包狠狠扫进了河道。她自己则脱手在半空中漂亮地旋个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动作,稳稳降落在沈嵁身后。
一大一小两个人,共同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背靠着背,都不说话。
目睹了一切的路人们终于回过神来,将板车夫团团围住。有人骂他鲁莽造祸,有人探他是否受伤,也有人揪着要赔偿,而车夫则望着河水里浮沉的几包干草,欲哭无泪。
当然人们没有忘记化解了危机的凌鸢和沈嵁,有心人将凌鸢认出,殷勤赞许她飒爽不凡的身手。凌鸢并不理那些奉承或关切,转身绕到沈嵁跟前,咄咄逼视。
“你什么意思?”
沈嵁遭她喝问,仍只站着,面无表情,也不回答。周围的人都错愕,不自觉散开去。
凌鸢无谓旁人交头接耳,双手按在沈嵁腰上用力推了一下,开始咆哮:“能躲开的,干嘛不躲?”
沈嵁始终沉默。
凌鸢扬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他愣住。
“要死死远点儿,别拿我做由头!今番你若有闪失,叫我以后如何面对舅舅,如何活着?你这人怎么这样恶毒?”
沈嵁心头一紧,眼里空了。
凌鸢看不到他的心,只看到了他的空,一如既往的虚无与凉薄。她双手紧紧攥住,不住发抖。既生气,更害怕!
但沈嵁同样看不到她的心,只当她是生气,不知她害怕。
他们对峙着,目光与目光碰撞,心思却错估,彼此传达不到。
“好好好!”凌鸢叉着腰,缴械投降,“嫌我碍眼是吧?嫌我烦!你直说啊!小爷就当好心充作驴肝肺,白给!你清净自在去,爷回避,不见了!”
言罢,扭头气哼哼就走。因还不顺,想尽快摆脱,也不在这条路上徘徊,径自过桥去了河对岸,钻进小巷没了影儿。
看热闹都识相,不敢追究凌家大小姐的喜怒哀乐,便也无法去寻沈嵁攀谈。他孤零零站在街上承受各方指摘,久久地,似定住了,不会离开。
而胡乱走了一段的凌鸢实在是个口硬心软的人。小孩子脸皮也厚,心里念头转过几回,气竟消了大半。倒也不是不怀着责怪非议了,一则放心不下沈嵁独自在这陌生的镇上,怕他真的再去寻短见;二者自己这边一人回去,长辈问起来,她实话实说家上下必然又起波澜,不说又圆不过去,委实愁人。
罢了罢了!堂堂凌家少当主,胸襟广气度大,勿需与那蠢家伙一般见识。好歹自己是主他为客,要谦让。
——如是想着,凌鸢一跺脚,返身往回跑,风一样轻快。
她没料到,自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唯一生怕沈嵁走远了找不见,岂料他压根儿没走,原封不动地站着,连姿势都没换。
凌鸢纳罕极了,走上前去小心翼翼戳了戳他胳膊。
“喂,傻啦?”
沈嵁受惊一般如梦初醒,偏头看见凌鸢,眼中流露出迷惘。
凌鸢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嗳公子?还记得自己是谁不?还认识我不?”
沈嵁呆然地眨了下眼,点点头:“豆蔻!”
凌鸢便知他又出神了,翻了翻眼幽幽叹一声,一拽他胳膊拖起就走。
“你……”
“嘘!别说话!”凌鸢不许他提问,“带你去个好地方。”
沈嵁便不问,乖乖让她牵着走。
约摸行了半里,凌鸢停在一家小铺前指指招牌,告诉沈嵁:“就这儿!”
沈嵁抬头看去,发现是间糖水铺子。
应是常来,凌鸢径自走进去捡了张小桌按沈嵁坐下,一招手喊伙计:“嗳,来两碗红豆沙!”
店面小,没有灶间,一方柜台隔开客堂与厨台。喊的是伙计,实际店里就一个人,老板、掌柜、厨子、伙计都是他。柜台后的老人抬头看见是凌鸢,熟稔地笑着招呼她:“加圆子不?”
凌鸢一瞪眼:“必须啊!花生馅儿的。嗳,他那碗别加!”转回头跟沈嵁解释,“太油太甜了,怕你腻。”
沈嵁实在不明白这妮子葫芦里卖什么药,只管听着便是。
食材都是现成的,盛到碗里就能食用。圆子倒是得现煮,也很快,不一会儿两碗红豆沙就端了上来。
凌鸢摸摸碗边试了试温度,不怀好意地挑一眼老板:“今天倒是热得正好,不像隔夜的。”
老板摸着心口大呼小叫:“哎哟天地良心,老头子卖了一辈子甜汤,几时出过隔夜的?就那回早上剩的你下午吃,凉了,那能算啊?我还白饶你一勺糖桂花呐!”
凌鸢皱皱鼻子:“嘿哟,糖桂花值几钱哦?瞧给你抠的,信不信爷给你涨租?”
老板一撇嘴:“又来这招!行行行,我服你!我不说话,做事去!”
嘴仗赢了一回合,凌鸢高高兴兴吃点心。一勺满满的红豆沙搭配着大白圆子,全塞进嘴里,立即烫了口,边嚼边哧溜。
沈嵁看她脸都涨红了,好心递过手去:“吐出来吧!”
凌鸢把他手一按,仰着脖子口齿不清地表示:“吃进嘴里的休想小爷吐出来!”
硬是嚼了几口咽下,张嘴吸凉气,显然烫得够呛。
见沈嵁一口未动,她还催促:“尝尝啊,可好吃了!就老涂的手艺,全风铃镇头一份儿!”
沈嵁低头看看自己那碗甜羹,想了下,浅浅舀起一勺吃进一小口。
“怎么样?”
不知是不忍心辜负凌鸢期盼的眼神,或者食物当真可口,沈嵁虽未明说,但点了点头又舀起一勺吃了。
凌鸢一脸惺惺相惜:“太好了!果然还是南方人,吃得惯甜的。就我三叔,还有他们家小年,非说这东西甜得齁死人。老叶更气人,咒我蛀牙。可舅舅一家吃着就没事啊!我爹我娘还有我几个爷爷都喜欢。如今你也说好吃,嘿嘿,足以证明三叔的舌头才有问题!”
沈嵁听着她说,看她笑,似完全忘了之前的冲突与不快。他不好意思提方才的事,便只问她:“你喜欢吃甜的?”
凌鸢用力点头:“最喜欢!”她又舀起一粒圆子放进嘴里,脸上洋溢着满足,“日子那么长又那么难,嘴里甜一甜,才能暂时忘了心里的苦啊!”
沈嵁怔住。
凌鸢关切地问:“我说错什么了?”
沈嵁深深看她一眼,低头搅拌自己碗里的红豆沙。
“以前,也有人这样跟我说过。”
“嗳?真哒?谁啊?我要跟她结为知己。”
“她与你比知己还亲。是凌夫人!”
凌鸢张大了眼:“我娘?!”
“唔!”
“她领你来吃过甜汤?”
沈嵁摇摇头:“她只请我吃糖。粽子糖!”
凌鸢眼张得更大了:“天呐!桂花松仁粽子糖?那是我娘的宝贝!见天儿跟我抢,亲闺女都不肯让,居然请你吃?哎哟天上要下红雨了!”
听着凌鸢夸张的表述,沈嵁始终低着头,一口一口吃那碗红豆沙。恰到好处的糖分融入细腻的豆沙里,口感绵绵的,暖胃,甜心。
而凌鸢边说边吃,刮净了碗底,一抹嘴,手搁到桌上脸撑在手上,笑眯眯问:“吃好了,一起回家?”
沈嵁手上顿了顿,轻轻“唔”了声,随后吃下了大大的一口红豆沙。
作者有话要说:
写写就爆字数了。
可是好懒不想分两节啊~~~
可是这样存稿日更好累啊~~~~~~
休息一阵儿啦~~~~~~~
【其实是感冒了。。。_(:з」∠)_
第31章 第二章、拜师【一】
自小耳濡目染,加上些许骨子里天生的倔强,使得凌鸢人虽小,但口风向来很紧,心里头挺藏得住事儿。因此今次随沈嵁上了趟街,所有遭遇和情绪,凌鸢都觉得是二人间的小岔子小隔膜,彼此说得过去,便无需告诉第二三个人知道。尤其是长辈们,更没必要特特去说。
但风铃镇本就是凌家的大本营,街头来往耳目众多,明里暗处身份莫辨,街面上有点儿风吹草动府中立即能得到线报。凌鸢二人还在外头闲晃着,家里面她父亲凌煦曈早已接获手下人传递来的消息,坐在偏厅泡好茶备着点心,只等凌鸢回家来一个先礼后兵严加审问。
才进家门凌鸢就知大事不好。因为传话的人是落欢。如此用人并非仅仅表示“事情很要紧老爹很生气”,而是别的小厮僮仆来请,凌鸢不想去扭头就能跑,那些人拦不住更不敢拦。可落欢不一样,只要给他下命令的人能镇得住,他不怕得罪任何一位府里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并且身为卫队长的他,武功仅在凌煦曈和冉云之下,便是姐夫傅燕生如今也只得同他战成平手。凌鸢架子再大身手不敌,除了就范绝无第二条路好走。
所幸落欢做事分寸拿捏极为得当,直等凌鸢把沈嵁送回七贤居出来后,才一脸贼笑在院外堵着她。不消说,凌鸢也琢磨得出来父亲定管是要问沈嵁的事,便少年老成地幽幽叹了声,怏怏去往卧薪斋。
若是对外人甚或与凌家为敌的恶徒贼子,凌煦曈一贯是不计手段直来直往的。可每次跟最疼爱的长女谈话他就总爱先端着,嘘寒问暖聊聊天气,顾左右而言他。
喝过一盏茶又塞下两块最爱吃的核桃酥,凌鸢拿手背抹抹嘴,吸吸鼻子跟亲爹说:“讲正事儿吧!”
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