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年-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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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胆忠魂,取贼首,踏剑!”
振臂抖腕,凌鸢手中的剑啸然飞出,她拔身而起,追着剑势向前,足尖轻踏剑身又向上纵,前掠至锋芒尽头。反手接剑,横抹,分明无人,却仿佛听见了那一声裂肉分骨的凛冽,自此敌阵无上将。
持剑的人似被定了身,久久维持着最后一剑完成后的收势。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着眼,呼吸都凝滞了一般,唯有激烈的心跳在耳边隆隆震颤。
“为什么?”凌鸢终于抬起头来,僵硬地回过身,“为什么你会我凌家的剑法?”
“为什么我会?”沈嵁也在心里涩然自问。
“不,我不会!”他说,“我只是看过。原来,他姓凌。”
凌鸢心头一惊:“谁?”
“不认识,不肯讲!他只说自己是一个丢失了生活的老人。他本来想杀我,这样他隐居祁连山雪谷的秘密就不会有人知道。可他终究放过了我。何苦放了我?”
“你见过我太爷爷?!”
沈嵁眼中失焦,痴痴的,空然怀想:“是嘛,原来是你的太爷爷!”
凌鸢奔过来,克制着激动的情绪,好声问沈嵁:“太爷爷跟你说过什么?他为什么放了你?”
沈嵁低声呢喃:“为什么放了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他顿了顿,双手微微发颤,“因为我死了吗?”
凌鸢感到了不安:“莫无居士,你可还好?”
沈嵁不理她,兀自说着:“我活着,便如死了。他死了心,我也死了心,死人不杀死人。”
“莫无居士?莫无居士!”凌鸢捉着沈嵁肩头用力摇晃。边上西西已经开始哭泣,面前熟悉的长辈突然陌生得令人惶恐,像是没了魂,丢了命。
“大爷的,你给我清醒点儿!”凌鸢扬手一巴掌狠狠掴在沈嵁脸颊上,清脆响亮,“沈嵁,你是沈嵁吗?回答我!你是谁?”
怔然过后渐渐明澈的瞳眸,回望的眼神中哀也一瞬痛也悄然,终究,还是明白的,明明白白地回来做人。
“你的脾气总是太大了!”沈嵁触了触脸上的指痕,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
凌鸢揉了揉鼻子掩饰尴尬:“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你打还我呗!不过,千万被告诉我爹!”
沈嵁低低咳两声,转移话题:“悟性不差,方才的一套比灵蛇剑舞得好多了。”
凌鸢也顺势翻篇儿,又摆出一贯的得意:“那是!家传剑法,练不好对不起祖宗!”
沈嵁淡淡睨她一眼:“你练字若有练剑一半的用心,如今约摸也能去集上摆个摊。”
凌鸢琢磨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他是让自己卖字去,并且就她现在写字的水平卖字都得被嫌,更别提走出乡村征服文坛了。凌鸢那叫气结,跳起来叉腰一指:“嘿,你敢骂我!”
沈嵁眼都没抬,忽软绵绵侧卧了下去。
这时候几个小孩子才察觉他呼吸略急,额头又渗出滴滴冷汗,面容苍白,唇色渐青。凌鸢顾不得许多,俯身将耳朵贴在他心口听了听。
“呀,你心跳好乱!”小手包住那一只枯瘦的手,“手也好凉。来人呐!”
沈嵁猛地握了握她,阻止她继续叫嚷。
而墙外的晴阳也已着急,正要起身往里跳,又叫凌煦曈死死按住,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便听里边凌鸢正跳脚:“你又想作死啦?说好了活着陪我,字还没练好呢,不准死!西西,快去叫舅舅。”
别的人谁说都没用,西西这辈子就听凌鸢的话,一听吩咐扭头就跑。
沈嵁提着气大声斥她:“回来!”
西西从没被沈嵁冷待过,破天荒的一记断喝,吓得个小顽劣活活噎住,当场僵立。
收回目光合目缓了缓,沈嵁恹恹唤东东:“放经书的架子边上小柜,最上面的抽屉,青瓷小瓶子。”
东东会意,风一样跑回屋里取了药来交在凌鸢手里。她拔开瓶塞子瞄一眼,见是药粉,赶紧问:“多少分量?”
“指甲挑一点就够了,拿茶水化开。”
凌鸢瞅瞅自己光秃秃的手指头,转而看那三个,也正盯着自己的手指一筹莫展。四人八只手,就没一个不淘气不把指甲磨圆的。
“嗨,估一估呗!”凌鸢嘴上说得轻巧,可这毕竟是药,手里头攥着药瓶子心里头直打鼓。结果手一哆嗦,药粉冲了出来落在杯底,铺了薄薄又满满的一层。
西西叫起来:“妈呀,肯定多了!”
凌鸢凤眼一瞪:“叫什么?再拨出来不就完了?”
倒个手又要往瓶子里回倒,小年却催起来:“姐姐快着点儿,沈叔叔气息都弱了,嘴已经发紫啦!”
闻言心惊,凌鸢忙低头,见沈嵁合眼蹙眉歪在靠榻上,手紧紧攥住心口衣襟显是忍得辛苦。方才还喘得厉害,这工夫倒似呼吸将要断绝,当真奄奄一息。
“不管了!”凌鸢抓过茶壶给药粉注上水,手指头蘸在里头搅和了两下,四个孩子手忙脚乱扶起沈嵁喂药。灌了一半凌鸢便住手,甚没底气地同边上三个说:“喝一半总不会过量,对吧?”
西西咕咚咽了口唾沫,心虚地点点头。东东一贯老实巴交,张着双无辜的眼,几乎要哭了。小年则紧张得表情僵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时间,场面静得出奇。到底都是孩子,遇着事儿不由得全懵了。
再看沈嵁,尽是躺着,一张脸惨白惨白的,总不肯醒。
咬牙又守了会儿,凌鸢等不得了,握拳跺脚:“你们看着,我找舅舅去!”
离开的脚步抬起还没落到地上,手上蓦地感到了挽留之力。凌鸢回头,见是沈嵁抬手又将她拉住,自然又惊又喜,张嘴想说什么,却高兴得舌头打了结。
“稳!”沈嵁犹是合着眼,低低地吐出一个字,教给凌鸢一个道理。
不知小丫头听进去否,这会儿便只顾着关心眼前人了。
“你好点儿没?药的分量够不够?渴不渴?”
她一下子问了许多,沈嵁始终不发一言,呼吸拉得好长,似一声还一声的叹息。
须臾,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淡淡地掠过凌鸢的面庞。
“下回听人把话说完了再咋呼。”
凌鸢愕了愕,旋即大叫:“你又骂我!”
而躲在外头盗听的两位父亲则拼命捂住嘴,蹲在墙下笑得眼泪横飞。
作者有话要说:
一节太长似乎有些吃亏,日更只能改隔日更。
然而,拆分好麻烦!嗯!
就这样吧!
任性!
第37章 【三】(捉虫)
入夜,晚风徐徐,舒爽宜人。
简舍的窗扇半开,借一丝清凉,扰烛火半明,散一散屋内的滞闷。
“想不到我不在这半日,你却是过得热闹!”
尚有安拨了拨灯蕊,言谈间不无调侃之意。
沈嵁歪在床里,面色有些萎顿,勉强撑着又坐起来些。尚有安瞥眼瞧见,便拦着让他还躺下,勿要起身。
“说话方便些!”沈嵁执意靠在床头,吃力地喘了几下,“人都散了,师父想问什么就问吧!”
尚有安莞尔:“你这孩子,对为师的耐心倒不及对豆蔻丫头的一半咧!”
“师父误会了!”
“误会啥?你不是真心为着丫头好?烦她了?”
沈嵁无力摇了下头:“没有,豆蔻很好!若凌当主果然有心,有这样一个女当家,凌家的未来或许也将是不同的,好坏皆可期!”
尚有安笑容有深意:“你也期待一观?”
“我看不看得到不重要,她也不必做给我看。原本,便都是与我无干的。”
“那你还教得勤快?”
沈嵁蹙了蹙眉:“师父在绕徒儿么?”
尚有安两手一摊:“我绕你啥呢嘛?”
沈嵁仰身长舒一口气,宛如叹息:“我并没有刻意教授什么,就像豆蔻自己说的,她来问过,我知道些便告诉她,仅此而已。我不觉得自己是她的师长,充其量就是一个她不讨厌又用得上的客人罢了。哪天她不再来了,我不会失落,正如她在这里,我也没有什么可烦恼的。观自在,无我,有我,得心自在!师父不是这样教徒儿的吗?”
言语中的情感那样浅淡,似有一柄无形的戒尺丈量着距离,不许人越界半步。沈嵁不过来,其他的人过不去。
尚有安叹奈何,笑也奈何:“豆蔻丫头没有说错。”
“什么?”
“你参佛,憋屈!”
“徒儿驽钝,悟性未够,师父费心了!”
“啧,顶嘴了?”尚有安头一歪,眼一歪,“新鲜嘿!”
意外,沈嵁竟目光回避,只望住一处灯火,讪讪道:“师父要与徒儿说的不是这些吧?”
“噢,不说这个!那你想说啥咧?”
“徒儿不想说,徒儿睡了!”
言罢,沈嵁真的作势要躺下就寝。尚有安不拦他,反而殷勤地替他摆好枕头掖好毯子,完了跟床沿儿上一坐,愉快道:“嗳,这个样子才对咧嘛!你就躺着,不要起来,咱们说说话。说累了你睡着了,为师就走了嘛!闲聊而已,勿要太拘束。”
于是仍旧要说。
沈嵁除了叹,除了听,无力反抗。
可尚有安突然又一言不发。等了片刻,不闻声响,沈嵁疑惑着将遮目的手放下,关切地看向尚有安。老人依旧坐在床沿,两眼怔怔地望向前方,显得冷清极了。
“师父?”沈嵁唤他。
“越之啊,还记得那年你问过师父的话吗?”
沈嵁想了想:“哪一年?”
尚有安还在看前方不明的标的物:“第三年,初秋。”
沈嵁呼吸莫名一窒,便沉默了。
“那年,你才十八岁!一个人跑来看弟弟,又一个人来约定的花圃见我。借口身子不爽不与我习武了,就想坐在一起说说话。真是说了好多呀!”尚有安很是慨然,低头认真地看着沈嵁,“分别的时候,你突然叫住我。”
沈嵁记得,自己叫住了尚有安,压抑的难舍和依恋都只作一声:“师父!”
尚有安站下,回过身来:“还有何事?”
沈嵁启唇欲语还休,顿了顿,终究是摇头:“没有,徒儿就想再叫您一声。毕竟一别,又是一年。师父,保重!”
尚有安注视了他一会儿,还自和蔼地笑焉:“为师好得很!痴儿,好好活,来年再聚首。”
——“可我转身才走开,你就扑倒在地晕厥过去。我带你回自己的草舍,醒来后你问的什么,可还记得?”
如何会忘记?
从日渐疏离的家庭中走出来,到这座北方小镇寻一个无缘无故的亲人,说无谓的琐事,讲无稽的笑谈,最终不过是想知道:“师父,有一天徒儿无处可去了,您会要我吗?”
尚有安一丝讶异都无,仿佛早料到了这样的祈问,也早已在心中放下了答案。
“痴儿啊,我是你师父!一日,便是终生。”
沈嵁手覆在眼上,一线泪痕自指缝间溢出来,滑向眼角。当时如此,现在也如此。
而当时的尚有安什么都不再说,现在的尚有安却要握一握徒儿的手背,肃颜问他:“难道如今不是你说的‘有一天’?难道,你冒雨出走,却又走到当年的草舍,不是傻傻的徒儿孤苦伶仃了回来找师父?痴儿啊,师父的家,缘何你便成了客人?或者,我竟已当不起你叫一声师父了?!”
沈嵁摇头,眼泪还在手掌下流淌,不曾断绝。
“那换为师的问一问,徒儿,若有一日你觉得无处可去,可愿陪伴师父左右?虚名过往都不顾,只念着一个千灯?”
沈嵁低低啜泣,没有回答。
尚有安沉沉一叹,拍拍沈嵁的手,站起身来。
蓦然闻听沙哑的一声:“师父!”
尚有安垂眸,久久地凝视,忽笑了,如先前一般慈祥柔和。
“乖!”
室内的光影摇曳不稳,倏地,灯熄了!
星月交辉,夜短昼长,当歇不肯歇,未眠人岂止二三?
当主定居的卧薪斋偏室灯火葳蕤,凌煦曈与冉云不拘礼盘腿坐于席垫之上,相谈无酒,凉茶沁喉,神色都显得凝重。
笃、笃——
凌煦曈手中的折扇叩着身前的地板,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二哥是否在猜,老当主的那把剑?”
冉云适时说出自己的怀疑,正与凌煦曈不谋而合。
“当年我一直有不解。爷爷诈死几十年,除了五叔,恐怕世上再无第二个人知晓他所踪。更遑论江湖向来不念旧,一辈辈新秀拔萃又没落,又有多少人还记得当年叱咤一时的凌家二代当主凌觉?爷爷已不问世事,怎的突然就回来?且是在我们与若叶堂大战之际。那天若非‘一将功成’重现江湖,震慑四野,四叔和五叔的吉凶当真难以预料,总宅或已岌岌可危。真是太巧了,也太好了!”
“的确!”冉云点点头,“但獠犽崽凌觉的苍珩剑却未得现世,老当主临终都不曾交代。也是事出突然,大家太过悲痛,就连爹都想不到去问一问。唉,又如何敢问?”
凌煦曈苦笑:“我第一次见爷爷,竟也是最后一面了。哼,那时候,哪个还会惦念一把冷冰冰的武器?大家只想留住一个人,奈何,却留不住!”
冉云也神情黯然:“全是为了救爹!我……”心头情感纷杂,理不出头绪,终究只得一句,“抱歉,没能让二哥同老当主多聚聚!”
凌煦曈提扇轻轻敲了记兄弟的头,啐他:“道歉个屁!五叔的命也是命,未必我还能对他见死不救?爷爷舍身续给五叔半年余命,是他自己的选择,当孙子的感佩,敬重!再说这些混话,可对不起他老人家一片心意了!”
冉云重重点头,心头仍不免沉甸甸的,一时不得释怀。
见他思旧事人惶然,凌煦曈也被带得伤感起来,话题便进行不下去了。他坐了坐,忽双手搓搓脸,霍然起身到门边,左右将格栅推到头。门户大敞,晚风肆无忌惮地涌进来,好不快意!
“多好啊!”
冉云举目眺望,神色茫然。
“这风,这景色,多好!”凌煦曈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回头笑容爽朗,“有命活着,才能享受这样子的风月无边。祖辈们拼下了我们的好日子,我们再去替小的们拼一拼,传承的意义不就是这样吗?”
冉云明白兄长言下之意,想笑,却始终带了丝丝涩然。
“嗳嗳,这可不像当年敢想敢言更敢死的海夜叉了!反而——”
凌煦曈故意拿堂不将话说完。冉云知他不得好话,无非一笑解愁,便配合着询问:“反而如何?”
凌煦曈挑眉桀笑:“吓,扭扭捏捏像个小媳妇儿!”
冉云眼一瞪:“揍你!”
凌煦曈挽袖:“来呀,打一场!”
冉云蹭地窜起来:“输了的找越之寻剑去!”
“成,说定了!来!”
“照打!”
噼噼啪啪一通拳脚,真就在檐下斗起来了。
可惜一回合都不得走完,但闻一声压低的咆哮:“干什么呐?”
二人忙住手,尴尬地笑望来人。
“大晚上的穷闹腾,自己不睡觉也不叫别人睡啦?”
乌于秋端得是泼悍,叉腰瞪眼,比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