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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部分

薄年-第53部分

小说: 薄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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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目下还是独子,令尊何来两三儿噢?”
茂茂人小却不认生,知道了便敢说,直回那夫子:“爹爹说的,人生在世知足者常乐,须有知心人两三闲仇人两三,恩怨两三爱恨两三,一日里开心事两三一辈子烦恼事两三,好的坏的都要有一些,最终得个晚年安逸子孙和乐,也就圆满了。所以学生叫两三,不是生儿子两三。爹爹说不想生了,累得——唔、唔——”
最后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凌鸢手快把嘴捂上,勿叫他信口的没遮没拦把前番的好应答给糟蹋了。
再看夫子,笑容里满是褒奖期许,提笔豪爽落字:佥平。
茂茂不甚懂,抬头看哥哥姐姐们,凌鸢懂了,冲他点点头。小年也懂的,笑说:“我跟弟弟当真是一家的。”思忖着必然是好的意思,遂欢欢喜喜收了字,说要回去给爹爹娘亲瞧一瞧。
凌家三姐妹的表字乃是父亲牵记故人心思所托,早早给定下的,凌鹦一早就与姐姐凌鸢一样有了表字,便不劳夫子费心。如此一来只剩下西西一个人没有字。夫子有些迂腐,随口说她未到笄年不急着取字。哪里肯依?立即就哭了,趴在桌案上耍赖非要。
夫子被吵得头大,加上其他孩子一道起哄央求,索性依了她,又取一张纸,赐她“广慈。”
“呃,噗——”凌鸢捂嘴闷笑,“居号一般,西西以后做师太得了。”
玩笑说得不是时候,原本还捧着张纸心里美呢,听了凌鸢的调侃,西西登时又不依不饶,定管要换。直把夫子闹得焦头烂额,胡子都要捋秃了。
还是凌鸢救急,揪过小胖妞给她说:“得得得,姐姐替你改一个!就跟东东排一起,你叫心大,心比海大,多好!”
身边人连夫子带童生全都笑翻了。西西自己也忍不住笑,可又想生气,于是笑一会儿怒一会儿,滑稽变脸似的,更逗人了。
凌鸢捧着肚子笑了一阵,不再打诨,托腮沉吟:“涵者,容也,若空,若谷——”回头看夫子,“不如叫她空若吧!若虚无若游离,无有色空真俗性,先生以为如何?”
夫子有些诧异:“这一年,丫头喜阅佛经了?”
“没有,练字抄的多了,记住些罢了!谁爱看那些个?我又不出家。”
“噢哟,我说你近日写字大有长进,原来皆是抄经使然!甚慰,甚慰!”
“快别慰了,夫子赶紧给定下,你瞧这胖妞又要哭了。”
夫子连忙将那两字写下,边写边叨叨:“好的好的,这个字起得不错!有意有寄,笔画少写着方便,交关漂亮的咧!”
西西自己在一旁默念了几声,约摸也觉得不难听,最要紧果然笔画少写起来一点儿不麻烦,既然夫子说好,她也就欣然领受了。
如此,便能安安心心坐下来念书。
不过说是一起,究竟凌鸢年长许多,早年间学过的文章未必叫她再学一遍。纵使坐在后座陪听也是无趣。夫子讲课还是分年纪的,知凌鸢性子急,一般总是先让小的们临上半个时辰的帖,他单独与凌鸢讲授。待凌鸢的课业教完了,转回头再教小的。茂茂实在太小,全程就是写字画画,他也不厌。而每每弟妹们授业开始时,凌鸢便自己一个人出来,跑回静思园寻沈嵁。
偷师学剑是不能够了,能坐着一起誊几页经都算难得,主要沈嵁的身体吃不消。
这一趟江南之行,去得顺利,事也办得风光,回来却不大如人意。
到底南方湿气重,加之骤冷风寒,沈嵁与人斗了几场武,又与杜唤晨渡过真气,当时瞧着无甚违和,回程上却禁不住日益凛冽的寒气相摧,诱发了喘疾。一路走一路喘,中途还不得不在一些便利的城镇盘桓数日,竟是吃药施针都压不住,咳着咳着就见了红。
总算是有晴阳和小堂随行,权且能保他强撑住回到风铃镇上。一到家就卧床不起,连烧了两天三夜,把无为馆金字招牌镇馆之宝的馆主叶苍榆都难住了,加上柳添一一门四大夫天天在静思园会诊,除了开胸换心什么办法都试过,终于诚意感动天挽留住沈嵁一条性命。一家人其乐融融,赶上了团圆的第一个年。
过完年尚不得好全,仍整日闭门歇养,天未暖,就算去到廊下晒个太阳弟弟晴阳都不予准,沈嵁关在屋里倒似个大家闺秀。他自己不觉得憋闷无趣,凌鸢偏不与他清静,还如先前一般雷打不动天天来他这里报个到。写不成字,端茶递药她却肯做。
病情刚有起色那几日,沈嵁还喘得躺不下,气管里呼噜噜地响,呼气费劲说话更费劲。不说话也咳嗽,手巾上常溅着血沫子。凌鸢不嫌的,照旧在他跟前晃。沈嵁自己过意不去,不止一次劝她勿来:“我这屋里气味不好,浊得很,莫久待着。又不缺人伺候,那些东西你别沾手,脏。”
凌鸢嘿嘿笑:“脏什么脏?我给苗苗把过尿给茂茂换过屎尿布,那才叫脏,味儿还冲。闻过半天不想吃东西,省粮食。”
沈嵁蹙眉。
她笑得厉害:“哈哈哈,我错了!不该说这些恶心你。总而言之,我愿意来,不烦,高兴。我活蹦乱跳的打什么紧,你只顾着自己便好!快些好罢,好了我领你去老涂那儿吃点心。不是甜羹,他学会了做酥饼,豆蓉馅儿的,好吃!”
沈嵁只管吃力地喘气,不置可否。
而除了这一名以半徒半友自居的小女子,沈嵁这里还有人三天两头惦记着过来将时光消磨。
傅燕生总是空手来空手去,既不治病又无事说,纯就是闲磕牙。实不如凌鸢像样,好歹是在照顾人的。
沈嵁倒也不轰他,随他来了或独自言笑,或信手拾卷,或门前痴坐看尽日转云游,怎样都自在,如何都恬适。私心里,沈嵁有时反而会期待他来。听他说话似乎总少见自我的见解,那些笑话就是在他嘴角勾勒一抹形状,说出来笑一下就过去了。即便问他,也不过得来一句:“啊?不怎么以为啊!很好笑不是么?好笑就是好笑,哪有为什么?”
就连凌鸢都觉得,燕伯伯这人其实有些玄。
过去尝以为三叔冉云是父辈里模样生得最俊逸的。后来燕伯伯回家来,伤好后梳洗整齐站到人前,凌鸢才晓得原来男人也可以用姿容娇艳四字来形容的。
不可否认傅燕生气质中还夹杂着些许文人的书卷,白净的面容总叫人误会他或许出生世家。眉眼间又隐约埋下丝缕风情,不经意将他眼色捕捉,刹那直觉媚态自生,实较寻常女子还丽几分。母亲乌于秋说过他:“哪里是人?倒像个妖精托生的!”
可这样美得惹人遐想的燕伯伯,却又是同辈里做人最俗,讲话最糙的。
比如人问他:“天地君亲师,放在江湖,孰重?”
他一脚踹翻人的桌子,将酒水小菜都掀在地上,撇撇嘴一摊手:“饭都不让人好好吃,不让吃饱,你给我扯个屌/蛋的天地君亲师?活着就活着,等活不下去了再来想这辈子苟且过几回欠了多少债,下辈子记得还。有闲余周济点儿,没闲余自私些,做人就是这么个自己先吃饱全天下饿不饿回头再说的道理。你说天,天特么管你今天被谁/操/了饱了还是饥?天就挂太阳用的,分得清白天黑夜就得了。搓哈哈瞎扯虚,脑壳被门挤了!”
凌鸢那天就在边上,顿时觉得燕伯伯讲话真烂嘴,可说得又好简单好明白,她好喜欢。她想燕伯伯这人应该算活出境界的。人总有境界。到了一定境界后反而不追求雅,知道还俗了。燕伯伯是个透彻了悟的人,一点儿都不含糊。
这样的燕伯伯牛皮糖似的硬要跟沈嵁做兄弟,凌鸢嘴上不说心里太乐意。小时候黏舅舅黏三叔后来黏欢老大,但跟燕伯伯熟了之后,她更喜欢和燕伯伯在一处。学了满嘴的脏话切口,也学会了跟他一样看开。或者看不开的时候去找他帮着开一开。凌鸢想让这样的燕伯伯管着沈嵁。
沈嵁有人管了,有人看顾着心疼着,都是他该得的,他就能变好。日子和心思,都能变好的。
也确实,仿佛慢慢变得好起来。
又一季芳菲落尽,沈嵁病好了,还是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地在静思园里不争不求地生活。凌鸢陪他,他陪凌鸢,只是很寻常地写字、练武,偶尔在怡人的天候里去街上染一染人间的烟火,一月一年,总不知倦。
便庆幸无波无澜看韶光,正是人生别无所求,可喜可贺。
越年节,三月春好,杏花树下默守旧约,白衫黑发的人一张长案书佛理,落笔寄情,心里困惑未明,字中求释。
凌鸢总陪着他的。她喜欢看杏雪下这一个人宛若出尘的非凡入画风花雪,美好得遗落了过去不再贪未来。唯有此刻,一眼永记,足矣。
可过去却突然而至,姗姗来迟。
沈嵁的过去。
凌鸢本不想看见。






第56章 【二】
静思园总是恰如其分地较别处小院静谧许多的,然而今天却静得鸟鸣都不闻了。
风一阵一阵撩拨这一季最后的花容,或飞扬向天上,或翩然入尘埃,美了一方世界。
沈嵁屋里是从不燃香的,暑天会在窗边摆一盆薄荷,斗室生香。
可今天沈嵁的屋内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茉莉香。花期未至,茶中芬芳,莫名地感到心神安宁。
茶是三爷爷让人准备的。茶性凉,沈嵁素日是不饮的。这一壶香茗,敬了尊长。
凌鸢好奇地窥那花白发色的长者——进院寒暄后便再没说过话,此刻捧杯正坐,呷一口再一口,很慢,很静。
沈嵁也不说话,默默陪坐着,见他杯将空了,就提壶再注上。一壶香茶坐在小炉上暖着,不知不觉空了。
“我去添水来!”
凌鸢早就想跑了。
三爷爷关照仆童上茶,自己施施然返身进去佛堂时,凌鸢就想跟着走。意外沈嵁不让,苛刻地要求她将今日的字写够了才许离去。便讪讪又座下,埋着头,努力让心思落在字帖上,不去听不去想。可那头什么话都没有。担心过的冲突、指责,压在旧事里的一切怨怼都不曾吐露,甚至于久别重逢的激动也没有在沈嵁脸上显出半分。两个人一张席,除了喝茶,什么都不做。
这样的平静让凌鸢觉得不安。倏无风波,涛澜将至!
“不用,我去。”
沈嵁一句话把凌鸢又按回坐席上,他则提壶在手,作势起身。
“嵁儿也坐下吧!”来客终于把手中的茶杯搁下,目光从春色将尽的园内收回,稳稳落在沈嵁面上,“不必躲着我,没脸见人的是我才对。”
沈嵁顿了下,俯身掬礼,低低地唤:“爹!”
沈彦钧伸出手来本意是想抚一下沈嵁颅顶,蓦地停住,又作罢,转而拍了拍他胳膊,就势托他一托。
“总算气色还好,爹很放心。”
“家中可好?”
“哪儿还有家啊?呵,重振是不想了,爹也没有那闲心思!如今这般各家自谋,少那一顶本家家主的帽子压在头上,反而自在。生意不难做,钱财更不缺,你勿操心!”
“那,就好了。”
沈嵁明显有些欲言又止,而沈彦钧适才的话里也有保留,似乎都在回避。
凌鸢猜得到。他们想提又不敢提的,只是那个人。为夫的难弃,为子的难恨,沈家主母人已疯了,罪恶不可消,却未尝不可怜。
又是一阵无声静默,沈彦钧开口,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她,获准在家禁锢了。脑子是清楚许多,能认得人,不过关在囚岛两年,身子熬坏了。她总哭,说对你不起。”
沈嵁垂着头,一副恭顺模样,只听着,不言。
“她不明说,可凭谁都看得出来,她想你的。”
“……”
“你,还怨恨她吗?”
沈嵁还不说话,微微抬起头来望着父亲。凌鸢坐在他身后,只见一方背影,并不能窥到当时当刻他究竟是何形容。
倒是沈彦钧看似局促地撇过脸去,忽抬手摆了摆:“罢了罢了,不说这些,惹你难过咧!”
沈嵁又俯身一拜,十分郑重。
凌鸢明白,沈嵁不会再回沈家去了。沉默即是拒绝,毫无转圜。
私心里,她竟觉得窃喜。不仅仅因为当年事她听过后厌弃了沈家这种所谓高门大户世家望族,大部分的理由是她不想沈嵁走。不舍得!怕他走了不能回来。
看不见沈嵁的日子,于凌鸢来说已不可想象了。
“唉——”沈彦钧叹得苦涩,“说到底,错都在我!”
沈嵁还伏着,似对亲恩的告罪,也宛如斩断一切的告别。
沈彦钧再次伸出手,终于敢落在儿子脑后,小心地抚着。
“可怜我儿啦!为父这趟便是个路过,家里不好离开太久,明日就回转。你与晴阳住在这里爹本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前年宁国府的事你杜小叔后来都与我讲过,你身子不好,晴阳武功差,江湖事以后还是少管。我儿活得不易,爹想你后半生可以平安。”
“关心则乱,人是一家人,事无分两家。别人家的事,我不管。”
“是啊,都是一家人!”沈彦钧眸光慈怜,“她也是。并非是要你立即回心转意,只偶尔再想想她的好处。她真的老了,恐怕时日无多。过去她做的不对,这里头多一半其实是爹不好。看在她好歹养育你一场,便只当是份施舍,能在她临终前去见一面已然足矣!这家族宅门你舍了倒清净,总是爹亏欠你太多,岂会强求你再去继承?然而再恨再厌,摆不脱的,你总是沈家的子孙,这血脉永远不会变的。嵁儿,走得远了还记得回来,莫断了回家路!”
凌鸢听着这些肺腑之言,不经意鼻头发酸。抬眼再看沈彦钧花白的头发,恍惚比刚进院时显得苍老许多。心里头细算算,想他也不过五旬之人,知天命顺了天命,天命摧情摧心,摧得人峥嵘敛藏,就剩了一副缩水干瘪的臭皮囊,跟出生时一样皱巴巴。小丫头心里蓦然一阵唏嘘!
“子孙……”
听沈嵁喃喃念着这两字,凌鸢以为他被打动了,要回家去。她还是舍不得,不过看着眼前的沈彦钧,凌鸢又想沈嵁也许是该回去的。当成了断也罢,回去再看看,再听听,好好想一想。
然而沈嵁落落起身,神情怔忪直去了偏室。出来时,双手赫然捧起一柄僧刀。
凌鸢认得的,那是三爷爷年轻时涉江湖所使的兵刃。纯钢锻造,单刃无锋,无血槽无刀铭,三爷爷说武为戾气,刀是戾气的具象,要什么铭?取什么巧?
但无锋的刀仍旧可以劈斩,用刃口划开前路,舔血露芒。
沈嵁回刃将刀担在颈侧。凌鸢惊起!沈彦钧大骇:“嵁儿莫做傻事!”
却谁都快不过决然的心思。刃过脑后,无声削断一头乌发,飞扬扬落在席上,似一场漫不经心的撒笔泼墨,绘得幅前缘了尽乱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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