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年-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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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彦钧已在气头上,听见这番挑拨哪里还肯细想其中蹊跷与不合理之处,当下起了反击的念头。正逢杂役来报,说沈嵁提着刀杀气腾腾出去了,更是心下着慌,领着沈络和柳提就去追。
然而沈嵁不是去杀人的。他说了结,只结自己。一口棺,一柄刀,威严庄重的县衙门前,他停棺回刃,立在棺中告诉迟谡:“人言可畏,无以自证!一条命一个交代,还望大人也能还沈某一个交代。”
言罢横锋,长刀在颈侧决绝地割下。
一声铮鸣一声喝,裘未已的袖剑震开了舔血的刀刃,沈彦钧的大掌擒住了沈嵁持刀的腕。
“糊涂!”
险些丧子,为父心痛,却不忍心骂,舍不得打。
沈嵁迫切道:“爹,放手啊!”
沈彦钧岂能放?按下刀头,揽着沈嵁跃出棺来,落地令他:“回去,勿闹!”
沈嵁难以置信:“我闹?”
“父母在上,怎说弃生求死?大不孝!县衙重地,代表朝廷威仪,你又怎可在此逞凶?大不敬!”
沈嵁踉跄跌退,唇色尽失:“爹在说什么?他毁的是儿子的清誉,竟是儿子错了吗?”
“迟大人何尝不为流言所累?如今事犹未清,堂堂男儿因为几句流言寻死觅活,有失风度。莫贻笑,跟爹回家去!”
沈嵁站立不稳狠狠撞靠在棺上,双眼睁大着,不信,难信。
沈彦钧并非无情,见沈嵁神色哀绝,心中亦是一痛,却仍狠狠心道:“嵁儿莫急,今日之事交于爹处理,先回去吧!”
沈嵁眸光已乱。
“爹要怎样处理?”
“流言做不得准,万事总有转圜,嵁儿莫做傻事,也莫为难大人!”
沈嵁更退几步,足边鲜血滴落,全来自他颈侧划开的刀口。
“为难?”他人也抖,声也颤,神情涣散,“为何儿子一死求清白竟成了为难?为难谁?他?还是沈家?哼,是为难了沈家的生意呀!”
沈彦钧欲诉难诉,又欲近难近,怕沈嵁眼底的疏离,也怕他手中低垂的刀锋。
“你想错了!乖,听爹的话,我们回家去!”
“家?哼哼,呵呵呵——”沈嵁笑声宛如哭泣,“还有家吗?以为娘不要我,家族不要我,起码还有爹。可是我的尊严原来还不及沈家一时的生意重要,爹心里,我不是儿子,连个人都不是了。那我是什么?一个玩意儿?”
手指紧紧抠进棺沿儿,痛得弯下腰去。身痛,心痛。
沈彦钧急于辩解:“爹怎会如此待你?儿啊,错了,都错了,你——”
沈嵁不听他说,听不到他说。
“原来都是自作多情!”抬起的眼望着前头,人模糊,景模糊,天地都模糊,“筹谋,算计,到头来全是白想想,没人在乎。谁又在乎?哼,只有我在乎!”
倏地心头抽紧呼吸一窒,身形又撞在棺木上,无意识偏头,直向着棺内喷出一口鲜红的血来。腥色将铺垫的白绢玷染,触目惊心。
“嵁儿!”
沈彦钧未料到,伸出的手会遭恨恨地挡开,猛然挥舞的刀锋险些斩在他面上。退避几步近身更难,却见沈嵁狠狠掷了刀,靠在棺上仰头叹息,似吐尽了全身的气力,身形摇摇欲坠。
“嵁儿!”
“别叫我!”
沈嵁慢慢站直身子,绕过棺木到另一边扶住棺盖,催力抬起来,悍然合起了棺木。他拍拍棺盖,挪动脚步踉跄离开,口中喃喃:“你的儿子在这里,埋了吧!从今往后,便当沈嵁已死,生不为人,死得其所。”
沈彦钧怔住,进退不得,心也凉了。
沈络想去扶沈嵁,被拒绝。
柳提迎上去,也被冷冷推开。
沈嵁只想一个人走,如来时一般,归去却茫然。
蓦地,膝头一软,径直跪下去。柳提抢上去抱住,不得叫他双膝沾了尘。然而沈嵁着了魔一般,奋力要从这名忠仆的怀中脱离,仿佛只得一夜,他不认识这人,不再交付身家。
“少爷!”柳提心焦唤他。
沈嵁充耳不闻,固执脱离唯一的支撑。欲将倾倒,从旁又斜处一份依靠。
“越之,是我!”
还在挣扎的沈嵁倏地顿住,似盲的双目缓缓拨转,用力辨认眼前的人影。
“师……求非兄!”喊过一声,又呕落一口血,精神殆尽,萎顿下来歪坐地上。
师良甫急急叩脉,眉目间神情渐渐凝重。
而沈嵁兀自倾诉,嘴角咧着笑,笑得疼:“我没处去了,没人要我!”
师良甫眼中一恸:“胡说什么?你有爹娘,有弟弟,还有小叔,他们不会不要你,我们不会不要你。”
“晴阳,小叔——”沈嵁依旧情绪古怪地呵笑着,“不行的,他们会说杜家又来抢沈家的儿子。小叔不能来了,不敢来,呵呵呵,不来,不去——”
察觉有异,师良甫肃颜低喝:“越之,你糊涂了!”
“糊涂?啊,糊涂了!我不是娘的儿子,也不再是爹的儿子,我什么都不是。呵呵,不是了,不是了,呵、呵呵……”
眼泪不断地淌下来,流过腮颊,滴在襟上。
“红、红的,眼泪,是血——”
人群喧哗着,有的围拢,有的溃逃,他们都好奇殷色的泪是何样子,见到了又感觉诡异阴森,迫不及待想退开。
哔啵——
一粒石子破空打来,正中沈嵁颈后,他便不再笑了,颓然倒在师良甫的怀中。
“他心神不稳,睡一下更好。可别真疯了!”
裘未已说着好意,嘴角边的嘲弄却完全不似怜悯。没人知道他在嘲讽什么,也许是沈嵁,也许,是除了沈嵁以外这世间所有的冷漠。
师良甫凉凉掠他一眼,竟道:“多谢!”随后将沈嵁放到柳提背上。
起身时,人群自动退散让开出路。迟谡立在高高的匾额下,对着压根儿听不见的沈嵁喊:“沈越之,你要的交代,本官定会给你!”
柳提不由自主顿了顿。他有股错觉,背上的少爷仿佛动了动,呼吸里落下一声解脱的呵笑。
第76章 【二】
回家的过程几乎是无悬念的。任伤心几度,亲情难回,沈嵁可以拒绝朋友、忠仆,甚至是父亲,但他从来无法忍心忽略母亲的泪。哪怕彼此都知道,娘非娘,子非子,血是断的,情分却应断未断。
沈嵁多想要个娘啊!娘也总想儿子。念不回真的,便拖住个假的,亦是好。
当个假儿子,沈嵁同样自欺欺人觉得挺好!
笑里的叹息,有心人都懂,师良甫懒得管,柳提则管得太深。
沈、孙两家的龃龉代替了香艳的流言占据了街头巷尾的口舌,人们不再关心沈大公子有没有被县太爷欺负,转而只议论孙家二小姐有否造谣以避姻缘。沈嵁养病,闭门不出;孙珏清高,也不置一言。唯有沈彦钧和孙忞疏远了联系,你疑我疑,你知我知。
一场嫌隙,就此种下了!
柳提很高兴。
唯他一人高兴!
“是你跟爹说孙家小姐造我的谣,也是你去通知师先生赶到县衙,都是你故意的,对不对?”
夜已深,主仆相对,柳提一直等着沈嵁来问。醒来后种种的冷淡,柳提明白那是少爷的了然和不满。
许多年装憨卖乖,他亦厌倦。
“不想解释什么吗?”
柳提默默伏低着,不辩解,因为自觉无愧。
沈嵁冷然:“不认为自己是在作恶?”
“不,阿提就是在为恶。”
显然沈嵁是意外的,微微一怔,旋即沉了面色。
可柳提的后背显得顽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全不在乎。他说:“只要是对少爷好的,多难的事阿提都会去做,再大的罪孽我也敢背!阿提可以死,也可以叫别人死。”
沈嵁拂袖挟劲,将他重重掀翻,肃声低喝:“缘何竟不知错?!混账!”
柳提爬起后重又向着少爷跪伏,知错,却不肯改错。
沈嵁扶额,神情颓唐:“阿提啊阿提,我不认识你了!络叔领你回来的时候你是多知恩的一个人,什么活都肯干,从来不说委屈,也从来不会怨恨。究竟几时开始的?为什么连你也变了?是我错了吗?不该留你在身边,令你变得如此阴损恶毒,全是我不对,是吗?”
柳提猛地抬起脸来:“没有!少爷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少爷没有错,少爷不会错!”
“可现在你变了!曾经我以为永远不会改变的一个人变了,是你啊!”沈嵁遽然爆发,踏步过来附身揪起他衣襟,目眦欲裂,“如果连你都守不住一颗赤子之心,我又该相信谁?对这失望透顶了的人世我还能有什么指望?你告诉我,阿提,告诉我要怎样才能留住哪怕一丁点儿美好的东西?要怎么做你们才不回丢下我孤孤单单一个人?你说啊!”
近乎力竭的追问,泪禁不住滑落下来,沈嵁寒心了。比许多日子以来旁人加诸的误解和算计还要刺痛,比父母对他的亏待和欺哄还要深刻,柳提的存在不仅仅是从小在府中陪伴长大的奴仆,他是伙伴,是沈嵁的反面。他期待保有的那一面!
但这些柳提不能懂。他的确聪明了,会想会做,别人藏拙,他藏巧。然而这一切全都不是为了自己。对于自己的生活,柳提自始至终没有存下过奢的念头,安于本分,任劳任怨,觉得如今的一切都已是上天的恩赐。他从来不是为自己。他只是难过少爷很难过,不平少爷遭遇的不平。忠诚贯彻他全部的人生,失之无骨无血无义无情,也无谓生。
如今沈嵁诘问他,他忽然懵了慌了,觉得害怕。
“少爷说错了,不是您教的呀!”柳提伏拜在地上,抽咽难抑,“阴损恶毒,心口不一,人鬼莫辨,各种算计你争我夺,都是别人用在您身上的伎俩啊!少爷一直说阿提老实,其实我只是笨,笨得分辨不清真话和假话,以为好人们都是好人,恶人们就是恶人。可是我长大了,再笨的人用十年二十年去看去记,也都懂了。什么是好人恶人?这世上只有对你好和对你恶的人。老爷夫人都是好人,可他们对少爷不好,那个二公子也是一样。他们在阿提眼里就是恶人。那么阿提也要当恶人,当一个对少爷好的恶人!”
面前无比谦卑的身影微微抽动着,无声哭泣,不知出于愧疚或者单纯地服从,一直不敢直起身抬起头来。沈嵁望着这个身边最亲近的仆人,忽然觉得周身的血都凉了,巨大的虚脱感灭顶而来,他缓缓滑到地上,眼中成空。
“老实告诉我阿提,”沈嵁声音低低的,有些哑,也有些远,“若没有今日的拆穿,你的恶会不会有一天也落在晴阳身上?”
柳提肩头一震,只是伏着,默不作声。
沈嵁落寞地叹息,无须再问。
“走吧!”
柳提诧异极了,终于略略昂起头来看向沈嵁。
他又说:“走吧!”
柳提不解:“走?”
“走!”
“少爷的意思,不罚我了?”
沈嵁木然地摇摇头:“不罚了,走吧!离开这儿。”
“离开?”柳提有些明白,“少爷是要阿提离开这间屋子,还是——”
“离开这里,离开沈家,离开华亭。有多远走多远,不要再回来!”
柳提惊心,扑地再拜:“少爷不要赶我走,少爷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乞求声声,断在了无助的嚎啕里,眼泪颗颗落在木地板上,滴答,滴答。
“阿提不走,啊啊啊——阿提死也不离开少爷——”
沈嵁心里头闷闷的,想哭,泪却无论如何落不下来。
“阿提啊,你要是真为我好,就走吧!我不会让你害晴阳的。我活着这些年,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晴阳,你害他,我也跟着完了。懂吗?”
柳提懂的。可他就是不甘心。
“他管过这个家吗?什么大少爷二少爷,这家里一直只有您一个少爷,阿提不服,络叔也不服。络叔教阿提不许喊您大少爷,阿提就不喊。阿提眼里,沈家也只有您一个主子。其他的人,我不认,他们一个都不配!”
“呵、呵呵呵呵——”沈嵁哀极反笑,心好苦,“所以你更要走了!像你这样忠心的蠢奴才,世上怕都要绝种了,不小心藏起来,以后谁还来惦着我点想着我些?你自己说的,这世上对我好的人,很少很少了。阿提,走!走出这道墙,过你自己的生活,一定要活得比我好。”
“少爷!”
“答应我!”沈嵁走不动了,手脚并用爬过去,捉起柳提手来用力握住,“我求你答应我!若有一日我也能天高海阔自由自在,定去找你。那时候,我钓上几尾鱼,你炒一锅豆子,我们喝糙酒说女人,醉了睡在滩头上,让小螃蟹钳我们的脚趾头。好不好?”
柳提已哭得说不出话来,尽是摇头。
“傻子,答应我呀!你不答应,我怎么放心?我不放心,不放心的!”
“阿提走了,少爷就真的孤孤单单一个人了。阿提不放心,阿提不走!”
“我是在保你啊!你听不懂吗?”
“阿提做过什么都不后悔,便是如今少爷要我就死,又何憾?何怨?”
“我会遗憾!”沈嵁捧着柳提的头,恨不能将意志挤压进去,却唯有眼泪滚落。沈嵁终于能哭出来,他的泪掉在柳提面上,与他的泪混在了一起。沈嵁也求他:“不要为了我作恶,不要在这家里当一名低下的奴隶,走啊,阿提!我要看你堂堂正正地活着,活得比我好,做一个好人。”
柳提拼命摇头,希望少爷能收回决定。
“师父教我的拳法你也学得差不多了吧?”
猝不及防地询问,令柳提一瞬错愕。
沈嵁泪中带笑:“我知道你看着,我让你看。武学是需要传承的,多一个人学会是好事啊!阿提学会了,就可以像小时候希望的那样,成为大侠。”
柳提面容惨淡,双唇发抖。
“离开这里吧,阿提!去当一个大侠,让江湖里的人都传你的故事。那样无论我在哪里,都可以听到你,知道你过得不错。我还可以跟人说,看呐,柳大侠可是我的兄弟呢!好兄弟!”
抢地三叩首,人远去,不回头。
从此沈府没有一个叫柳提的家奴,但江湖里竟也从未闻说这名字。不肯离舍的人,离舍得杳无音讯。
而属于沈嵁的别离却不仅止于此夜。
翌日风信传来,流言不能逼孙珏低头,也终将她逼往他乡。是非无端,断了女子的乡情。
萧索秋风里孤驾的马车,前无浩荡开路,后无依依相送,沈嵁立在十里坡亭望着车来,车过,他是一个人,孙珏也是一个人。
行出三丈,车轮的吱呀声倏忽停了,孙珏掀帘下车,从容走上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