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包括所有番外)-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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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开了缰绳,任马在山坡间信步徜徉。“这个地方,不管日出还是日落,景致都好,起哦却更喜欢在日落时来此。”
“为何?”吉祥一边贪看日落美景,一边问。
“很难说,也许日落更能让人明白光阴易逝,虚度可耻,遇到喜欢的人,便要奋力争取。”
这个人有没有正经时候?吉祥低嗤。“有话云英雄怕迟暮。若英雄陨落之时能有落日这般的雄浑气魄,更不枉英雄一场,就像圣先生。”
“圣先生?”虽然已从赵北歌等人嘴里认识了那位世外高人,但他更愿意听她说起。
“是我的先生。圣先生救了我,也教我许多,他就像无边无际的大海般浩瀚。”
“多谢圣先生。”
“……你谢圣先生做什么?”
“谢谢他救了你。”他低低声道。
吉祥这时方更深切意识到了两人此下的姿态有多近切,他每一说话,字字都有热息拂上耳尖,熏热了她的颊。“凤青城……”
她本想请他离得远些,却被突如其来的黑暗打断,夕阳全数隐没。
“……我们该走了罢?”她问。
“对,‘我们该走了。’他说。”
但他们跨下的马,仍停在原地。
“……为什么还不走?”她又问。
“是它不像走,不是‘我们’不想走。”
她颦了颦眉,总感觉他意有所指,待眼睛调适过来,侧首想从他表情上看个究竟,却落进了一张由两道眸线密密织起的柔网内。
他的专注凝视中,没有任何侵略的热力,惟见满满的温柔,仿佛,他可以以这样的目光看她一生一世,天长地久。
是夜在蛊惑?还是心有所动?吉祥陷进了那片柔网内,呆呆不动。
“吉祥……”他俯首轻唤,唇软软擦过她的。“接受我,没有那么害怕,凤家也许不能给你提供最富贵的生活,却可以成为一个最温暖的家。”
“最温暖的……家?”家么?她也可以拥有家么?
“我不是天下最出色的男人,却能成为最忠诚的丈夫。”
“最忠诚的丈夫?”
她明白,她知道,这个男人正在诱惑她,以她最渴望的来诱惑她,可是,当周围空无一物,天地只剩两人,当他那样凝视着她,她拿不出她的盔甲,取不出她的硬刺。
“吉祥,做我的妻子罢。”他再度倾近,擦着她的唇角,轻语。
“有最温暖的家和最忠诚的丈夫?”
“对。”
“……好罢。”
“吉祥!”男人激呼,倏然把她紧拥,唇随即覆下。
吉祥微栗,闭眸承接。
她的顺从,激励了男人的索取,温柔如水渐成情焰如火……
那匹马徐徐掀起足蹄,老马识途地将背上两人带到了山间的一处木屋之前停下,并扬颈低鸣,提醒正在着急背上作鸳鸯交颈的两人,请易地再续。
凤青城抱着吉祥跳落地上,以足踢开,木门,寻上其内竹床,展开一场疯狂。
在上面,他得到了她,也将自己交予出去。
这一夜,吉祥成了一个妇人。
只不过,尽管柔情蜜意,尽管情稠意浓,也挡不住第二日的翻脸无情——随你怎么说,没有就是没有,本姑娘不认这笔风流帐!
吉祥如意(十二)
“随你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什么也没有发生,本姑娘不认这笔风流帐!”
晚夜缠绵爱语言犹在耳,待天光大亮,吉祥姑娘穿戴整齐走出木屋,将昨夜许诺尽给推翻抛却,径自离去。
凤青城独立木屋内,愕然良久。
回到凤府,吉祥语凤大当家相处还是先前模样,没有更好,也没有更坏,待一月到期满,赵北歌等人先来诘询吉祥心情,她道:“我没有喜欢上他,告诉他,要他遵守诺言,放我走!”
赵北歌等人鄂异之后,恨恨道:“吉祥,你不能如此欺负一个爱你的人!”
“我几时欺负了他了?”我从没有求他爱我。
“对,你没有求他,当初,柳持谦也没有求你爱他!”冥东风道。
南朝长喟,“吉祥你不知道么?你在柳持谦面前有多卑微,就在他面前有多残忍。”
“柳持谦已经登基称帝,你和他以前不可能,如今就是更不可能,你愿意为了那样一个人折腾自己,就随便你怎么折腾。”
大家吩吩话罢,又先后离去,每个人皆痛心疾首,显然失望至极。
吉祥掩面,颓然坐至地下。
她知道自己重伤了凤青楼。当她在那夜的翌晨对着喜意盈盈的他说出那句话后,眼睁着他眸内的喜意一滴滴流失开去,他困惑,他茫然,甚至有孩童般的无错……那刻,她恨极了自己。
她若是清醒,若是理智,那一夜便不会发生。但发生了,她并不后悔。
可是,那一夜是一回事,嫁人为妻室一回事。
她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能够有足够的能力回报他的爱意,不相信自己可以做好一个妻子。她的自信在柳持谦那里早已经化为斎粉泡沫,她无能为力,真的是无能为力。
凤青城,对不起……
“吉祥姑娘,我不能眼看着你再这样伤我的兄弟,你走罢,我会设法给将他拖住,让他绝对不会有机会去找你。希望你离此越远越好,有生之年不要再出现在凤州城。”
宇文氏找上吉祥,拿来了五百两银票,也送来了一匹马,以及逐客令。
由此,她离开了凤家。
赵北歌诸人皆是余怒未消,居然没有一个愿意陪她上路。
这就是众叛亲离罢。吉祥自嘲。
一路下来,十几日过去,果然清静,再没有一个人会趁她熟睡时分携她踏上归途,再没有一个人会用润泽通透的双眸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再没有一个人……
她只是一个人。
是夜,吉祥躺在一间民房的木床上,莫名哭着入睡。
第二天,她感觉嗓喉干涩,吐咽困难,犹硬撑着上马继续行程。但一日下来,到了晚间,她已是头重脚轻,浑身发冷,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小镇上,寻到一家客栈住下,已然发起了高烧。客栈的薄陋床被挡不住寒意来袭,浑浑噩噩,昏昏沉沉,时醒时睡,恶魔不断。
恍惚中,客房门开,有人走了进来。她以为是客栈那个面相和善的老板娘,伸出手,“请帮我……请个大夫……”
来者走了出去。
不知多久,她顶到遥远如天边的脚步声,低语声,紧接着……
她便不知道了。
再次前来,是因为额上的凉意,一块冷巾搭在额上。
再次醒来,是因为嘴里的苦意,药汁顺喉流入腹中。
再次醒来……
真正的醒来,是在两日后。当看见坐在床边瞬也不瞬盯着她的那个男人时,她哇声大哭。
男人先一怔,见她越哭越怮,被那些泪搅得六神无主,惟能伸臂将她抱住。
“你哭什么呢?又怕我纠缠着你不妨么?你放心,我追着你出来,只是想送你一程,待你病好了我便走,决计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她哭声更大,泪流更汹。
“难道你想让我现在便走?你病着……好,我去外面找一个可靠的妇人来照顾你,我走……”他站起的身子被两只小手死死抓住。“吉祥,你……”
“……不准走……我病着,你就走……好狠心……不准你走!”
他坐下,面上深沉无奈,“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你不要我了!”
他一手抹额,唇掀苦涩,“吉祥,始乱终弃的人,是我么?”
“我……”吉祥扯起他一只袖筒,擦去自己的鼻涕眼泪,凶巴巴瞪起大眼。“我现在想做大当家夫人了,行不行?”
“……你病没有好,是在胡言乱语?”
吉祥好想发火,但忆及自己的信用屡屡破产,委实难以取信于人,“你有没有带笔墨纸砚?我这就写婚书给你,我敢反悔,你就可以捉拿逃妻,让我无脸见人!”
“你说真的?”凤青楼此来,的确是为了送别,送别一个终不能爱上自己的姑娘,送别自己无疾而终的单恋。但谁知峰回路转,会有如此异变?
“淑女一言,驷马难追!”
“我去向老板借笔墨纸砚!”他掉头便走,不多时取了东西回来,伏案疾书,一式两页,先落上自己姓名,按了指印,放到吉祥面前。“你若反悔,尽可撕了它。”
吉祥轻嗤一声,落大字盖大印一蹴而就。
他又一次掉头出去,回来时交一页婚书置她面前,“我请这店里的老板和老板娘皆落了名,为我们作证。按我朝婚律,这份婚书已然生效,你再敢逃,就是真的逃妻。”
“有大当家夫人做,我才不会逃!”
……才怪!
一二再,再二三的事实佐证,吉祥的话,两根腿的马都能追上。
她在凤州城安安分分住了三年,就在大家认为她已然安然做她的凤大当家夫人时,她又走了,且这次抛下的,不止凤大当家。
但吉祥认为自己这一次逃,不是逃,是断,且断得有理。
凤大当家侄儿凤翱对吉祥这个婶母由来不满,不明白自己人中之龙的叔叔为何非这样一个女人不娶。成年之后,亦未打消了这层想法,反将之落实于行动。以少当家之名,将凤州城所有待字闺中的出色女儿家请进府里,为叔叔选妻,并对吉祥道:“你不必担心,就算二叔找了门当户对才貌相配的正室夫人,你还可以留在府里,凤府不会少了你这碗饭吃。”
时下,宇文氏不在府内,凤青城忙于事务,吉祥初时也只认为这是一出凤翱的恶作剧,不想选来选去,当真选了一位容貌才情皆属上乘的佳人出来,且佳人之父是一位曾在朝中位居两品大员的当地要绅。
凤青城归来,纵然斥责侄儿胡闹,也不好对那位佳人重言相责,遂温言解释原由,希望佳人自动求去。岂知佳人有云:“凤大当家曾在半年前至寒舍与家父小叙,小女子兹那时便对凤大当家一见倾心,思慕甚深。听闻贵府为大当家选妻之讯,窃以为是天怜吾心。小女子知大当家已有一位红颜知己,小女子愿与这位姐姐相亲相爱,共效娥皇女英。”
其时,吉祥站在屏风后窃听,待佳人那段话落,她支着耳朵,亟待知道凤青城要如何答付。
就在这个时候,宇文氏回府,了解过前后因由,向小叔道:“女儿家的名节大于天,人家好端端的女儿家进到咱们府里,凤家断没有亏待人家的道理。让这位姑娘留下罢,婚礼先筹备着,筹备妥当了,找个黄道吉日,便娶人进府。”
“……是。”
他竟然回答是“是”?!
吉祥脚抬起,手举起,但都未落下,面色苍白地呆立半晌,放过了那道无辜的屏风,回到寝处。
奶娘抱来了满月甫过的女儿,看着女儿像极了其父的小眉小眼和娇生惯生的鲜嫩皮肉,她推翻了心中打算。
“你抱着绢绢去午睡罢。你们也下去,我不叫,都不必过来。”
打发了奶娘和两名小婢,她包扎了几件衣裳,取了几根首饰和一些碎银子,由后门牵马出府,胡同里换上了一套粗布衣裳,翻身上门,纵缰疾去。
此时,她无心留恋江湖,直接返回村中。
樊隐岳问她:“你认为凤青楼当真会再娶?”
“未必。”
“那你为何连问他一声也不问?”
“我留在那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为了我不娶。”
“你怕承担这个罪名?”
“……不知道。”她摇头。“我更怕得,是他真娶,届时,我定然会死在那里。”
“你爱他?”
吉祥垂首。不爱他,又怎会留下?怎么会为他生娃娃?她已经死过一回,不想再死。
半年后,一个找吉祥的男人先找到了赵北歌的面馆,随他找进村里来。
“二婶,您回去罢。是我错了,是我混蛋,您别跟我一般见识,随我回去罢。二叔成天想您,想得形销骨立,您不疼我,总要疼二叔,快回去罢!”
吉祥抱着胖丫头,从东躲到西,从南到北,躲不过的时候就喊一声:“滚!”
结果,凤翱无功而返。
兹此,村里人皆盼着正主找上门泪,演一出破镜重圆。
吉祥又何尝不想。
但一年,两年,三年……数年过去,凤家的人再也没有露面。吉祥似乎明白:他放弃了,在她又一次失信食言之后,他终于放弃了她。
“后悔么?”樊隐岳问。
“……不知道。”
“自从柳持谦后,吉祥再不相信自己能够被人喜欢珍惜了是么?”
“樊姐姐为什么要这么说?”
“若不然,你为什么一再逃开那个如此爱你的男人?你因为不相信自己值得爱,所以稍有风吹草动,便拔腿离开,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面对。那个男人真可怜,居然替素不相识的柳持谦……或许因为柳持谦是一国之君,他就算尽忠了。”
“……不准这么说他!”
“说谁?柳持谦?还是凤青城?”
“我只关心我的丈夫!”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能拿出柳持谦时一半的勇气去找他?”
“樊姐姐可以么?如果峙叔叔一气离开了村子,你会去找他?”
“他不会生气。我们经历过恁多事方有今日的平静,用来珍惜和相爱犹显不够,怎可能用来生气?”
“樊姐姐后悔过么?如果当初您留在村子里不出去,就没有那些事,您后悔过么?”
“在以为先生死去时,我后悔过。但细细想来,这就是樊隐岳,我势必要走出去,势必要踏上那条路,如果没有那时,我和先生未必会有今日。”
“经历困苦时,后悔过么?”
“在走上那条路之初,我便想到了所有可能遇到的。我所做的事,桩桩都与道德相悖,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都不为过。现在能与先生相守,是我最甜美的收获。”
“……被那只疯狗咬中时,后悔过么?”
樊隐岳哂笑,“你都说是一只疯狗了,一只疯狗又怎么可能影响得了我?”
“唉。”吉祥抱头。“我还是不能像樊姐姐,不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