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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天堂向左,深圳往右-第9部分

小说: 天堂向左,深圳往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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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里陈启明第一次怜惜起妻子来。护士往黄振宗的小屁股蛋上扎了一针,黄振宗疼得哇哇哭,黄芸芸抱着他哭得更厉害,吭哧吭哧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陈振明不耐烦,冷着脸说这还没什么事呢,你就哭成这样,要是他真有点什么事,你还不得哭死啊。话音刚落,黄芸芸嗷地嚎出了声,一边哭一边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抠得他皮肉生疼,陈启明厌恶已极,粗鲁地掰开她的手指,象骡马一样喷了个响鼻,刚转过头,就发现黄芸芸正可怜巴巴地望自己,眼睛红红的,泪水刷刷地往下淌,陈启明心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感动起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看着她乱蓬蓬的头发,心想,我不爱你,但你毕竟是我的妻子。 
   
  1996年底,深圳股市实行T+1交易制,当天的买盘不能当天出手,必须隔日交易,股市应声狂泻,大盘绿成一片。陈启明虽然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但没有及时抛盘,忽隆一声就套了进去,几天之内,他的股票就缩水了50%以上,折算成货币,至少是八、九十万,他自觉无颜面对老丈人,意志一下子消沉起来,股市停盘以后也不立即回家,开着夏利到处晃悠,每天都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有一次在路上还差点撞了人。 
   
  那时候肖然已经赚了几百万,在蛇口半岛花园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打开窗就能看见大海。整个1996年,他几乎全在外面出差,钱赚了不少,跟韩灵的关系却越来越僵。每次一回深圳,他就要盘问韩灵这些日子的行踪,都去哪了,跟谁在一起,吃的什么喝的什么,跟谁上过床?韩灵耐着性子辩解,越辩解破绽就越多,怀疑一层层地堆积起来,渐渐就成了仇恨,一点小事都能引起一场大战,吵得天昏地暗,吵得满楼不安,吵得碎片遍地,连电视都砸了。有两次肖然还忍不住动了手,一个降龙掌甩过去,韩灵立仆,趴在床上哭得几乎昏死。吵完了哭完了,有时也会后悔,拥抱着互相作检讨,想起当年的恩爱时光,两个人都哭得一塌糊涂。战争间隙也有零星的恩爱,韩灵挎着那条被她咬伤的胳膊,逛街、买菜、到四海那家小书店里淘书,间或相视一笑,目光中情意无限,但一背过身,心里总是一阵阵地发冷。 
  1996年12月30日,肖然到成都出差,住在锦川宾馆,晚上去桑拿房转了一圈,花1200元叫了个女人,那是他第一次嫖娼,有点紧张,有点慌乱,几次都不能成事。那个姑娘很漂亮,皮肤细嫩,笑靥如花,耐心地铺导他做完了功课,拿着钱笑吟吟地往外走,刚打开门,就听见背后扑通一声,她转过头,看见肖然一丝不挂地趴在床上,脸深深埋进枕头。灯光幽幽地照下来,肖然浑身洁白,一尘不染,象个受伤的天使。 
  韩灵,我们结婚吧。 
  韩灵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遥远:〃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不知道……我今天特别想你……我们结婚吧。 
  电话断线了。肖然头顶着墙,听见话筒里传来沉闷的嘟嘟声。 
   
  1996年12月30日,深圳街头隐约传来鞭炮声。刘元坐在灯下,一张脸象纸一样白,他下身骚痒了十几天,一直没当回事,今天仔细检查了一下,终于发现了问题:在他两腿之间,一个个小水泡象蓓蕾一样攒簇在一起,晶莹剔透,红艳美丽,象宝石一样闪闪地发着光。 
   
  1996年12月30日,陈启明醉醺醺地走在街上,迎面走来一个似曾相识的美女,他犹豫了半天没敢认,刚擦肩而过,就听见身后有人问:〃陈启明,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孙玉梅2002年在女人世界、丽人世界、新大好和海雅百货承包了十几个柜台,有的卖化妆品,有的卖时装,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在1996年,没人知道她都干些什么。2002年她有个搞IT的老公,有个两周岁的女儿,每天忙完了生意,就在家里相夫教女,连手机都不开,贤惠得一塌糊涂。但在1996年,她这样对陈启明说:〃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发了财,连老同学都不认识了。〃 
  陈启明激动得满脸通红,是你啊是你啊,他大声说,〃孙玉梅,我一直都在想你!〃孙玉梅笑得跟花儿一样,撒娇似地说陈启明,请我吃饭!我饿了。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鞭炮声,一辆红色夏利从灯火通明的街市上穿行而过,灯光照进车里,车里漂浮着一层幸福的红雾。陈启明借着酒劲,轻轻拍了一下孙玉梅的手,问她:〃你结婚了没有?〃孙玉梅翻过手掌,跟他的手握在一起,说我离婚快两年了,你呢?陈启明双眼一下子黯淡下来,叹了一口气,说我都有儿子啦。 
   
  1996年12月30日,街上隐约传来鞭炮声。黄芸芸一边吸地,一边回头逗儿子:〃小猫猫,叫妈妈。〃小猫叭嗒叭嗒嘴,呜地叫了一声,黄芸芸开心死了,抛下吸筒,力大无比地把他抱起来,咯咯笑着在空中抡了一圈。 
(十二) 
  先介绍一下你的基本情况吧。 
  我叫陆可儿,23岁,1996年武汉大学毕业,文秘专业,没什么工作经验。 
  肖然不动声色地摇了一下头,主考官周振兴拿起笔来,在陆可儿的简历上作了个记号,然后叫:〃下一个!〃 
  陆可儿不死心,搓了搓手,可怜巴巴地问周振兴:〃我是不是没希望了?〃周振兴彬彬有礼地回答:〃请回去等消息,如果被录用,我们将在一周之内通知您。〃 
  陆可儿砰地站起来,一张粉脸涨得通红,〃没希望直接告诉我好了,用不着这么虚伪!〃吼得四座皆惊。肖然笑了,招招手让她坐下,说对不起陆小姐,我们这个职位需要三年以上工作经验,您不太符合要求。陆可儿瞪他一眼,说你就是老板吧,我看出来了。〃工作经验工作经验,谁是一生下来就有的?工作经验就能代表工作能力吗?工作经验就能代表一切吗?〃她眼泪都快挤出来了,〃你们不过是个小公司,不培养自己的人才,拿什么跟别人竞争?〃 
   
  那是1997年3月份,君达公司刚刚成立。五年后,在君达实业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陆可儿和肖然大吵了一架。陆可儿说你算算我这些年帮你赚了多少钱,没有我,你能收购凯瑞达?能拿下奇峰?没有我,你能过得了证监会那一关?〃没有我,你早就破产了!〃肖然摘下眼镜在衬衫上擦了擦,冷冷地刺了她一句:〃你怎么不说你当初应聘时什么模样呢?要不是我把你招进来,你会不会饿死?〃说完戴上那副价值五千美元的玳瑁眼镜,慢悠悠地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警告她:〃别高估了自己,陆小姐,离开君达公司,你照样什么都不是。〃 
   
  君达实业公司成立时只有三个人,肖然、韩灵、周振兴,肖然当总经理,韩灵管钱,周振兴当人事经理。公司在在蛇口一栋商住两用楼的二楼上,170平米,一年六万块。这地方离肖然住过的蓝园公寓不远,从窗口望出去,蓝园还象五年前一样喧嚣混乱,有人笑,有人哭,有人望着天花板叹气。每当夜幕降临,总会有些面目可疑的女郎走出来,走过挂满乳罩内裤的楼道,走过肖然1991年的门前,袅袅婷婷地消失在1997年的夜色里。五年了,似乎一切都没变,而那个穿廉价衬衫、吃四块五一碗牛肉面的家伙,在时光中转了个身,忽然就成了百万富翁。这种变化经常会让肖然感到眩晕,想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繁华而空虚的梦? 
  1996年伊能净香皂一共销售了3300万,肖然把600多万提成拿到手,找陆锡明长谈了一次。那时中央电视台正在放〃伊能净〃的广告,〃洁身自好,一炎不发,伊能净洁身香皂,您的最佳选择〃,肖然看后笑了一下,对陆锡明说:陆总,咱们合同到期了,你把伊能净还给我吧。陆锡明正想跟他畅谈1997年的销售计划,一听此言,如被雷轰电打,立刻呆在了那里,结结巴巴地说你怎么能这样,这这这不是过河拆桥吗?肖然狞笑,拿出那份《合作协议》,说你要搞清楚,这商标是我的,只不过借你用一年。而且,〃至少帮你赚了两千万吧?〃说完起身离去,姿态异常潇洒,象戏台上足登高屐、水袖飘举的花旦。快到门口了,他又转过头,笑嘻嘻地对陆锡明说:〃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过河拆桥,这是商场的原则。〃 
   
  那年肖然只有26岁。两年之后,他找工商局和公安局抄了陆锡明的安尔雅公司,因为安尔雅生产假冒伪劣的伊能净香皂。抄家那天陆锡明脸都白了,抓起电话破口大骂,说肖然你他妈的给我小心点!肖然笑笑挂了机,对旁边的赵伟伦说:〃你要是能把陆锡明弄进去,我再给你五十万。〃赵伟伦谄媚地笑,说肖总,这事不能乱来,我们公安局也得依法办事。肖然把手里的派克金笔当的扔到桌上,轻蔑地看着面前的一级警督,说去你妈的,少跟我唱高调,〃一百万!〃 
   
  一百万摞在桌上,差不多有一米高。雇凶杀人,可以杀几十个;拷女模特可以拷一百多个,挤满一屋子。肖然对韩灵说:〃你这样的女人,我随时可以找来一大把,想滚你就滚吧。〃 
  韩灵晃了两晃,咚地坐到地上。外面起风了,微风掠过灯影摇曳的街市,满城枝叶婆娑,就象梦中的叹息。 
   
  说,喜不喜欢我? 
  韩灵脸红了,低着头站在哪里,手心出汗,嘴唇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肖然长吁一声,作佯败状,〃不喜欢算了,我回去了。〃 
  韩灵猛地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声音低得只有鼻子才能听见:〃我喜欢……喜欢。〃 
  喜欢我? 
  嗯,……喜欢。 
  肖然兴奋极了,拿嘴在她脸上到处拱,拱过额头拱过鼻子,终于对准了目标,两个人笨拙地亲了起来,亲了足有两分钟,韩灵憋不住了,猛地抬起头,眼望长天,幸福地叹了一口气。星光下,她脸上的唾沫象水银一样闪着光。 
  那是1990年的仲夏,繁星满天,草木葱茏。一对男女紧紧地拥抱着,偶尔低语,偶尔微笑,偶尔幸福地叹气。微风从灯影摇曳的街市吹来,轻轻拂过他们身旁,就象耳边的叹息。 
   
  到1997年,吵架已经成了肖然和韩灵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为一顿饭吵,为一件衣服吵,为了一句话、一个眼神吵,吵得恩断义绝、势不两立。韩灵站在窗口说:〃我真想从这跳下去。〃肖然鼓励她:〃跳吧,摔不死我养着你,摔死了我养着你妈。〃 
  你什么时候开始不爱我了? 
  少跟我说这个,肖然撇着嘴说,你看看你那样子。 
  韩灵走到镜前,镜子里的那张脸苍白憔悴,眼角有淡淡的皱纹。 
  韩灵老了。那个星光下的女子,如今老了。 
   
  1997年6月12日,肖然彻夜未归,韩灵给他打电话,听见话筒里一片嘈杂,歌声,音乐声,碰杯声,有个女人甜甜地说:老板,该你唱了,你唱啊。老板唱:〃真情象梅花开过,层层冰雪不能掩没,总有云开日出时候,看见春天走向你我……〃 
  韩灵默默地听了一会儿,扔下电话,慢慢地走了出去,走下楼梯才发现穿错了鞋,想要回去换,刚把钥匙插进锁孔,她就笑了,笑得泪光闪闪,这已经不重要了,是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楼口有家通宵营业的药店,她走过去,〃我买安眠药。〃值班老头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韩灵微笑:〃最近总是失眠,不吃药就睡不着。〃老头说处方药不能随便买,最多给你四片。韩灵摇头,掏出厚厚的一摞钱,笑着想:我连死都要用你的钱!老头心动了,她拿着药往回走,夜风凉爽地吹着,深圳的夜色如此迷人,韩灵想,我来了四年了,整整四年了啊。回到家,倒了一杯水,水太烫了,她使劲地吹着,杯里波涛翻涌,几滴水溅了出来,直溅到脸上,她伸手擦了擦,想这就算是我的眼泪吧。把药瓶倒空,一把一把地吞下去,没想到它这么甜,比糖甜,比蜜甜,比什么都甜。她躺到床上,灯光直射入眼,这灯是半年前买的,名牌,值三千多,有钱多好啊,韩灵喃喃自语,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外面起风了,窗帘沙沙地响,韩灵问自己:要不要写遗书?算了,不写了,死这么小的事,有什么可写的呢?再说,你就要睡着了,睡着了多好啊,一切都那么轻,那么轻,人也象飞了起来,轻快地飞,又高又远地飞…… 
   
  你不能这样,肖然说,我对不起你,但是,你一定不能死,一看见你躺在那里,我……我…… 
  韩灵静静地看着他。肖然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眼里泪光闪烁,过了半天,他说:〃我们结婚吧。〃 
   
  他们结婚时没有通知任何人。在深港海鲜城最豪华的兰花包间,肖然点了澳洲龙虾、南洋干鲍,还有六百多一樽的银翅。韩灵吃了两口,搁下筷子,微笑着说:〃我终于成了你的妻子了。〃肖然微笑,韩灵继续微笑着说:〃我死也可以闭眼了。〃 
  肖然脸上的微笑一下子僵住了,他转过身去,默默地站在窗前,嘴唇微微地哆嗦着。窗外繁星满天,六月的深圳草木葱茏。起风了,风吹过前尘往事,在灯影摇曳的街市久久低徊,象生命中蜿蜒不绝的叹息。
(十三) 
  周振兴是肖然见过的最严谨的人。此人一年四季打着领带,头发永远硬硬地顶在头上,绝不会有一根错乱,每天上班后都有个固定的程序:上厕所、擦桌子、倒水,然后朝对面的陆可儿一笑。陆可儿跟他对面坐了两年,每天都会在8点28分左右收到这个笑容,误差绝不超过一分钟。肖然有时开玩笑,说振兴啊,你晚上回家跟老婆上床,是不是也要讲究个程序?周振兴不笑,一本正经地点头,说〃没有程序就没有效率〃,陆可儿在旁边笑得直揉肚子。 
  肖然一夜暴富,一时还适应不过来,老板当得一塌糊涂,君达公司开业一个月,他请周振兴和陆可儿吃了27天。他酒量不行,喝上两杯就脸红,拍着周振兴的肩膀说咱们兄弟如何如何,还提议要三人结拜,周振兴当大哥,陆可儿是三妹,〃有福同享,有难,这个这个,我自己当!〃气概堪比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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