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长安-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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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不知是刚刚睡醒还是什么原因,瑾苏的声音仍有些哑,“萧望,下个月,是我爹娘的忌日,我想回江都祭拜他们。”
男人只是看着她,用她看不懂的目光,像是在考虑,又像是在嘲笑她明知这是不可能的要求却仍是要提。
“瑾儿,你离开我,便没有人能保护你了。”
她埋下头,苦笑。早知结果,却仍是要奢望。
只是他昨夜在自己耳边呢喃的那句,让她当真以为,他是认真的。呵……
“我知道了。”她挣脱他的怀抱,闭上眼,重新躺下,“你去做事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身前的男子很长时间没有动作,一双黑眸深不可测。他替她盖上薄被,慢慢的,低声开口,“给我三日,等处理好长生殿的事情,我陪你回江都。”
临行前日,大雪飘了一整夜。
清晨路上湿滑,萧望几乎是一路半抱着瑾苏入了马车。车内很宽敞,下方还有几个小小的暖炉,软垫厚厚暖暖的,靠在上面很舒服。
“是不是很困?”伸出手,探了探少女微凉的额头,男子柔声开口,“我去驾车,你再休息一下。”
“恩。”她闭着眼,轻声应。
此次出行没有带任何随从,白日里马车行驶的不算快,天气好的时候,也会偶尔停下来欣赏沿路风景。入了夜若是赶不到客栈,萧望便会在林间燃起篝火,然后将野兔烤来当做膳食。他会在夜半轻轻吹响一曲箫,看着女子靠在火堆旁睡得安然的样子,心头慢慢掠过天荒地老的满足。
这样的日子,祥和,悠远,无忧无虑,似乎一闭眼便可瞧见岁月尽头。
到达江都已是半月之后。
萧望在城内很好的酒楼订了一间房,把车上的行李搬进房内,便带着瑾苏下楼去吃东西。小二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热情小伙子,一口一个萧大哥、萧大嫂,叫的很是欢腾。瑾苏被‘萧大嫂’这个称呼唤的有些尴尬,可看看身旁坐着的男子倒是一脸自然,似乎理所应当的样子,便也就捏着衣角,不做声。
很快便上了菜,那小二一边替二人添饭,一边看着瑾苏问,“萧大嫂可是我们江都人?”
“恩。”她点着头,又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呢?”
“长安女子艳丽,而江南女子美中又带着温婉,当了这么多年小二,我也多少会猜一些。萧大嫂一看便知是那种素净的美,就是,就是……”小伙子似乎有点词穷,看了看一旁饮茶似乎脾气很好的萧望,笑眯眯的道,“就是那种男人看一眼便会心生怜惜的喜欢上的那种美。”
瑾苏原本还有些苍白的小脸瞬间就红了个透彻。
低着头,几缕发丝轻轻垂下,眼角眉梢,动人的不像话。
“萧大嫂你不要不好意思,我说的都是实话嘛。”说着,小二便朝萧望挤眉弄眼,“不信你问萧大哥,萧大哥我说的对不对?”
“恩。”
萧望将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修长的手指拂过她散落在颊畔的长发,一记浅吻烙在少女羞红的脸颊上,“很美,”俊颜上挂着浅浅笑容,他声音很低,像是故意说给瑾苏一个人听的,“让人心生怜惜,一辈子也不想放手。”
“萧大哥你可真肉麻。”
年轻的小二捂着眼睛,装作受不了的后退一步,“你们慢慢吃,我可不敢再打扰你们了。”
第七章 瑾府诉情
离瑾苏爹娘的忌辰还有一段时间,这几日,两人也便算在这江都住下了。
江都的冬日比起长安要暖上许多,白日里阳光很好,萧望便会带着瑾苏去逛市集,买些不常见的玩意回来。不过瑾苏伤口刚愈合,又因为有孕而嗜睡,总是没什么精力,甚至日复一日的愈发沉默。
有一日萧望醒的稍稍晚了些,习惯性的想去将身侧少女揽入怀中,可手伸过去,才发现被褥已经冰凉。他心头一紧,直起身子,才看到那个穿着素白纱裙的女子正静静靠在窗前,一双大眼迷茫的望向窗外。风吹进来,吹散了她乌黑的长发,她就那样坐着,毫无生气的样子。
萧望没有开口叫她,只是默默在身后看着,许久许久,直到席卷了满身冷意,他才扯过屏风上的披肩,向前走去。
“很冷,我们回去。”
他关上了窗,将少女抱入怀里,才发现她的手脚已然冰冷的不像话,整个人轻的几乎没有重量。
“在想什么?嗯?”薄唇轻轻贴上瑾苏冰凉的额头,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将头靠在男人的臂弯中,慢慢的阖上了眼。
那淡漠的样子让萧望几乎以为现在躺在自己怀中的女孩儿已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毫无意识的尸体。
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男人苦笑。
萧瑾苏,我该拿你怎么办。
心底突然涌上一个可怕的念头,她不会再想要离开他,只是,他却要永远失去她了。扯了扯唇,去叫她的名字,“瑾儿。”停顿了一下,他慢慢低语,“你爱我么?”
瑾苏愣了一瞬,随即淡淡开口,“爱。”
“你会离开我么?”
“不会。”
呵……
早知结果,何必奢望?
男人低笑出声,转身,想要下榻,可衣角却突然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拉住,“萧望。”
他几乎是惊喜的回过头。
“你对我好,是因为我最近很乖很听话,和你的嫣儿很像么?”
她睁着大眼看他,呢喃着出声。可那声音里眼神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期盼,只有茫然,无穷尽的茫然。
嘴角的浅笑僵硬在脸上,勾勒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嫣儿?
他以为自己几乎快忘了这个名字。
“瑾……”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问你。”她开始有些后悔说这句话,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开口,“我想回爹娘从前的房子去看看,我……可以去么?”
我……可以去么?
萧望的眸子有些失神,“瑾儿,你从前不会这样和我说话。”
从前,从前的她该是怎样的呢?
她该是扯着他的衣角,巴巴的看着他,用细细软软的嗓音,“望哥哥,我想回家,你陪我回去好不好?”
只是那个时候,他是她的兄长,是她心底恋着的男人,是她用尽了一切方法想去靠近去追随的人,可是现在?他是恶魔,是仇人,唯一可称得上关系的,他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可那却是不曾被他承认的一个孩子……
“若是你不同意,我不会……”
“外面风大,你穿厚一点,我去叫人送些膳食上来,等一下我们就出门。”
昔日的江都瑾家,如今早已更名换姓,甚至连那府邸都有了些许破败。
府内女主子是个极好说话之人,道明了来意,她便应允了管家带着两人进府四处看看。
瑾苏年前随朝廷军队下江南时也来过此地,只是那次她在门口张望了一个下午却不敢进府,生怕勾起什么难受的念想,更怕见到物是人非的悲凉。
她走的极缓,目光一点点扫过庭院内的摆设,记忆本因久远模糊,此刻却清晰的不可思议。
杨柳旁的桂树是她亲手所种,那年她被迫离家时还未及一人高,如今却已粗壮笔直,枝繁叶茂。庭院深处有一片桃林,那是年少时她最喜欢的地方,每个夏日午后,她都会趴在花丛中,蹬着两条腿看娘亲坐在凉亭中为爹爹绣着丝绢,一绣便是一个下午。爹爹总是会在日落的时候回府,先是在那个温婉美丽的女子额上烙下一吻,一手牵着她,一手抱着藏匿在桃林中几欲睡着的小瑾苏。她记得,爹爹会念很好听很动人的诗给娘亲听,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瑾苏躲在一旁,看娘亲的脸羞红艳如桃李。
若是没有那年祸端,瑾苏想她该是永居江都,找一个像爹爹一样温文儒雅的男子,与他相伴一生。
可命运轮。盘使然,她不属江都,道人口中的倾国红颜,命途哪堪平静无忧?
只是寒冬深夜,怎偏遇上了他。
他容颜冰冷,轻易地便葬了她一世情劫。
“萧望。”
顿住脚步,她叫他。
“恩。”
他应,眉目温柔,回头看她,“是不是累了?我们休息一下再走?”
瑾苏点头。
她很累,不知从何时积攒下的疲惫,突然野火般蔓延。
萧望扶她在亭子里坐下,解下身上锦袍轻轻披在她的身上。管家送来两杯热茶,便也出了亭子。
瑾苏的目光久久停在男人揽着自己腰身的手臂上,低声开口,“以前,爹爹也会这样,一手抱着我,一手揽着娘亲。”
萧望静静看她,不开口言语,手中力度却更收紧了些。
“爹娘相爱了一辈子,即便是死,也不曾分开过。”她低喃,一字一句。
瑾儿,忘掉从前,我们也会过得很好。
萧望想开口,可话到嘴边,却如鲠在喉。
大手轻轻拂过她的下腹,低声道,“给孩子取个名字吧,你觉得叫什么好听?”
“名字……”
少女的目光微微有些涣散,“若是女孩儿,就叫无忧,若是男孩儿,便叫无战。”
无忧,无战。
“瑾儿。”萧望顿了顿,哑声开口,“你是在怪我。”
“怪你?”瑾苏的声音很轻,像是风一吹便就散了。“我怎会怪你?我怎敢怪你?”
手指轻轻贴着下腹,她喃喃自语,“萧望,你其实知道这是你的孩子,又如何忍心用他来威胁我?你无非是不想我离开你,可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我这张脸么?若是我将它毁了,你是不是便可以放过我了呢?”
贴着她下颚的手猛然用力,“你宁可毁了这张脸也不想留在我身边?”
“我知道,只要我继续很乖很听话,你便会一直对我好,就像对嫣儿一样对我好。可是萧望,我是人啊,我有心,被伤了那么多次,不会不疼的。再伤下去,我会死的啊。”
她的声音那么淡那么淡,萧望不知道她的绝望之深,竟可轻描淡写的说出一个‘死’字。
他真的,伤她到这种地步了么?
她竟说她会死,再留在他身边她会死。
“瑾儿。”
他叫她,声音杂乱无章。“你从何时开始,已恨我至此?”
“我不恨你,早就不恨你了啊……”
恨,只是因为还爱着罢了。
“那日站在人群中,看你身着喜袍迎娶杨语兰的时候,我在恨你。你误会我不贞将我赶出萧府时,我在恨你。你以为我向你下毒恶意囚禁我折磨我的时候,我也恨过你,可是后来,一次又一次……呵,萧望,不知怎么了,我开始没办法恨你,因为,我再也没办法爱你了。”
没办法爱一个,已经丧心病狂的你。
“萧望,我们有那么多那么多次机会,可以好好在一起的,可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竟已走到了这个地步。每次想到这些,我就会很难过很难过,你不会知道我有多难过,就像是剖骨割肉,我眼睁睁的看着周身的血液一点点流干,却没有任何办法挽回。”
“望哥哥,”她垂下头,这样唤他,声音很低,很轻,“我曾经,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只是一句曾经,却轻易斩断了所有。
“问柳姐姐说你前几日去过邪剑山庄,你已经知道真相了不是吗?萧望,我没有欠过你什么,你放了我,好么?”
她在求他放了她,可那声音里去没有一丝一毫的乞求意味,苍白的面容上只有迷茫到极致的钝痛。
萧望突然就慌乱的厉害。
“瑶儿,她已不再记得我了。她忘了曾经,忘了所有人。”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有着细微的抖颤,低哑的嗓音缓缓响起,“钟宸说,她不愿面对曾经做过的事,才会选择替自己封锁了记忆。她现在,不过六七岁孩童的智力。”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想去猜不愿去想。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我没有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伤害过你,我不曾……做过那样残忍的事情。”
他的声音颤着,“瑾儿,我不在乎了,我不在乎你是否背叛过我,我只知道我要你,我要我们的孩子,我不想放手。”
“不要离开我。”
他说,不要离开我。
江都桃花,常年不败。
瑾苏抬起头穿过萧望的目光向林间望去,眼前满是无尽的花树。白衣胜雪的英挺男子就站在最大的那颗树下,眉目温柔,朝她缓缓微笑,那些粉色的花瓣随着清风,落在男人的肩头,洋洋洒洒飘满了她整个年少。
听说江南有一处桃花岛,每日每日都会飘洒絮絮扬扬的花瓣雨,那时她沉溺在他的柔情里,心想最美桃花也不过眼前人万分之一。
后来……
她垂下头,蓦然就笑了。
“萧望,你可知当初,瑾府为何会惨遭横祸?”
后来,她独自一人默默行走在没有他的花海中,永生永世,再无止境。
“隋开皇十二年,南方根基未稳,作乱频繁。与瑾家略有交情的一位故友不知怎地也卷入了那场阴谋反叛中,爹爹不忍战乱伤及无辜百姓,又不愿出卖朋友,便上报官府,只提了一句小心防范。可就因为那句话,瑾家连带仆人奴役,除了我的共十九口人,通通惨死在从江都逃往京都的途中。”
“我总是会做很深很深的噩梦,眼前尽是爹娘死前景象。我那么那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冷血残忍的一群人,竟忍心伤害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他们夜里梦到满手鲜血,不会觉得自己当真罪无可恕吗?”
罪无可恕……
男人的脊背绷得很直,却仍是止不住浑身上下的颤抖。
“萧望,为何你要反叛?为何你会是冷血残暴,杀人不眨眼的存在?为何,你要和那些人一样呢?”
他不语,只是听她一字一句说着,听她的声音慢慢变小,变轻,最后近乎绝望的低喃。冰凉的薄唇向上,从她眼角慢慢吻下去,一寸一寸,一点一点碾磨,落在那两片桃花般的唇瓣上,缓缓探入。
末了,他将她抱入怀里,“我不会放了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走。”
瑾苏闭上眼,不再试图反抗。纤细的手指慢慢垂下,任自己的身子瘫软在男人的怀抱中。她很困,很疲惫,几欲睡着。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