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闭·完结篇-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赘醋鳌E费裟诤睬字次谋鲆庖桓目汲”锥耍氐锰煜轮媸恳怨┨熳舆茫四斯С型趺秤Φ垡庵伲趾巫镏校俊�
刘几此刻嗤笑,侧目反诘道:“兄台处处为欧阳内翰辩解,想必也是他所招的‘天下奇士’中的一位了。不知明日唱名,位在几甲?”
那青衫士人笑而应道:“省试之前,我居于僻远之地,此番应举,是首次进京。乡野之人,消息闭塞,欧阳内翰欲革太学之弊,我也是省试之后才知道,考试时用的是一贯文风,并未曲意迎合,与欧阳内翰更是素昧平生,今日偶经此地,才得一睹内翰真容,而举子人数众多,内翰更不会知我姓甚名谁。省试时我与诸位兄台一样,试卷经弥封糊名及誊录,无从作弊。虽勉强获礼部奏名,参加了廷试,但对明日唱名结果亦无把握,或与诸位兄台一样落榜,亦未可知。”
——————————————————————
注:“内翰”是对翰林学士的尊称。
2。文法
大概这“落榜”二字正中落第举子痛处,他们皆对那青衫士人怒目而视,其中有人不惮以恶意猜测他目的:“若你们此前素昧平生,那现在你主动为考官辩护,必是想讨好他,相与结交,求他让你高中了!”
青衫士人摆首道:“唱名放榜虽在明日,但如今进士名次已定,岂会再更改?我若有心结交内翰,早在贡院锁试之前便上门拜谒,又岂会等到现在?”
众举子哪里肯听他解释,纷纷道:“谁知你此前有没有上门拜谒过他?”
“若是作弊明显得人尽皆知,那就不叫作弊了。”
“纵然你们此前不曾来往,日后若同朝为官,必定也会结为朋党。”
举子们越说越激动,竟转而围攻那青衫士人,开始对他推推攘攘。
我见势不妙,立即扬起马鞭,“霍”地挥下,重重击打在路边的杨树上,朗声喝道:“住手!”
举子们闻声一愣,都停下来,侧首看我。
我环顾他们,道:“君子无所争,其争也君子。诸位皆是读书人,却在这里诋斥师长,围攻同年,岂非有辱斯文?”
第八章 十二阑干闲倚遍(4)
他们都诧异地上下打量着我,估计是在猜测我的身份,一时无人回应,于是我继续说:“子曰: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而今诸位髃聚喧哗于街市,难称操行恭谦;公然出言诋斥师长,对尊者更有失敬礼。诸位应举,无非意在日后出仕,辅佐君王,为民求福祉。但若现在连‘行己也恭,事上也敬’也做不到,将来何谈‘养民也惠,使民也义’?”
有一人反驳道:“事上也敬之‘上’,是指君王、圣上,你岂可以考官代之?”
我答道:“考官是考生之师,而师与天地君亲同列,应受天下士子尊崇。若不尊师,其为人亦难孝悌。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若不懂尊师孝悌之道,那离犯上作乱也不远了。”
这时刘几一声冷笑,走至我马前,道:“先生衣冠,似属宫中物?”
我欠身道:“在下的确任职于宫中。”
刘几斜睨我,道:“中贵人引经据典,在下佩服。不过,我也想到一句圣人的话,用来形容中贵人,倒十分贴切。”
我知道他不会有好话,但还是颔首:“愿闻其详。”
他骤然振臂指我,厉声道:“巧言令色,鲜矣仁。”
不待我有所反应,他又连声道:“你这样的阉宦,平时奴颜媚骨惯了,满口说着讨主子欢喜的话,内则邀宠于君王,外则献媚于大臣,为求私利,毫无气节,居然还敢引用圣人语言来指责天下士人!”
他周围的举子旋即附和,都调转矛头指向我:
“黄门内侍也敢妄读圣人经书?”
“小小阉宦,读书意欲何为?莫不是想蠹政害物?”
“前代内臣,恃恩恣横,我等还道国朝引以为戒,不会有如此祸事,但你这小黄门今日已敢攻击士子,将来涉政殃民也可想而知了。”
“汉有天下四百年,唐有天下三百年,其亡国之祸,皆始于宦官。我朝太宗皇帝有明训,不许宦官预政事。贡举选材擢用,亦是政事一种,而你公然非议应届举子,已是干政,为防微杜渐,现将你就地诛杀亦不为过!”
他们相继迫近,步步紧逼。我不觉引马退后,面对如潮的斥责声,我头晕耳鸣,脸颊灼热,难以抑止的羞耻感与身上的冷汗一样,一层层自内渗了出来。
忽然,有人在我身后不远处扬声喝道:“邓都知,把这些犯上作乱的家伙统统抓起来!”
那是公主的声音。我惊讶回首,发现她已从车中下来,不知何时走到我身后,没有侍女羽扇遮挡,只戴着个帏帽蔽住了面容。
跟着她过来的邓保吉领命,引臂一挥,守候于不远处的皇城司侍卫立即跃马赶来。数十骑兵过处烟尘滚滚,马嘶犬吠,行人惊呼,一阵短暂的喧嚣之后,率众闹事的十来名举子已被押跪在地上。
刘几等人不服,跪着拼命挣扎,忿忿道:“我们只是想向考官讨个说法,怎能说是犯上作乱?”
公主一指我,道:“你们冒犯了他就是冒犯了我,冒犯了我就是冒犯了我爹爹,冒犯了我爹爹就是犯上作乱!”
刘几一愣,问:“你是谁?”
这时邓保吉从旁解释:“这是福康公主。”
欧阳修听见,立即下马过来施礼,周遭百姓听了也陆续下拜,闹事的举子大多缄默不语,只有刘几还在含怒质问:“今上礼眷文士,从不滥加刑罚,而今公主为私怨泄愤,如此折辱我等,既有违君父教诲,更有悖君子仁恕之道!”
第八章 十二阑干闲倚遍(5)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公主笑道:“我不是君子,是女子,就是你们圣人说,和你们一样很难养的女子。”
刘几还欲争辩,公主杏目一瞪,先就压制道:“再说废话,我立即让他们把你押到大理寺问罪!”
刘几怒而低首,再不说话。
我见状欲出言劝解,但刚开口,就被公主止住:“你呀,什么都别说了……刚才还费那么大力气跟他们讲道理,没用吧?还不如我以直报怨来得干净利落……这些人,书越读得多就越刁钻,若你的道理讲得通,他们也不会去围攻欧阳内翰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却闻马蹄声又起,我们放眼看去,见是一匹适才未系牢的马突然发力狂奔,跑得极猛,一脚踩死了一只卧于街道上的黄狗。
欧阳修见了,若有所思,随即上前朝公主一揖,道:“请公主允许臣对众举子说几句话。”
公主颔首答应,欧阳修遂转朝众举子,手指那条适才被逃跑的马踩死的狗,道:“刚才的情景,各位贤俊应该都已看见。各位既有心借贡举出仕,将来便很可能会入馆阁修书治史。修但请各位试书此事,一言以概之。若贤俊用语比修的说法言简意赅、通顺直切,修明日便辞去翰苑之职,自请外放,再不预文教之事。”
众举子左右相顾,略有喜色。沉吟片刻,一人先开口回应:“有黄犬卧于道,马惊,奔逸而来,蹄而死之。”
欧阳修不动声色,很快另一人又给出第二种说法:“有犬卧于通衢,逸马蹄而杀之。”
欧阳修仍不语,转顾其余人,于是又有人说:“有马逸于街衢,卧犬遭之而毙。”
欧阳修浅笑道:“若这样修史,万卷难尽一朝之事。”
刘几闻言,扬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赤骝逸,逾通衢,卧犬殂。”
此言甫出,便有人嗤笑出声,循声望去,见是刚才那位青衫士人。
刘几怒道:“我这话很可笑么?”
青衫士人含笑欠身:“哪里。我只是乍闻太学体佳句,喜不自禁,不慎形之于色罢了。”
刘几“哼”了一声,道:“想必兄台另有佳句,在下洗耳恭听。”
青衫士人道:“欧阳内翰早已胸有成竹,我自不敢班门弄斧,还是请内翰指教罢。”
欧阳修再问周围士人可还另有说法,而那些人大概见刘几都已说过了,便不再多言,都道请内翰指教。
于是,欧阳修徐徐说出了自己的答案:“逸马杀犬于道。”
六字言简意赅,颇类太史公笔法。在一瞬的静默后,公主先开口道好,围观的人群中也逐渐响起一片抚掌喝彩之声。
欧阳修再转朝刘几,和言道:“出仕入朝,无论任馆职还是做言官,无论修史还是写章疏,都应谨记‘文从字顺’四字,行文须简而有法、流畅自然,既不要浮靡雕琢,也不应怪僻晦涩。质朴晓畅,方能准确达意,让人易于理解。言以载事,而文以饰言,最重要的是,要言之有物,言之有道。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道理说清楚了,不须着意雕刻,便自有文采辉光。”
刘几默然,似有所动,垂目沉吟,也不再争论。其余举子亦如是,都怔怔地,似乎还在想欧阳修所说的一席话。
欧阳修又代举子向公主求情,请公主放了他们,公主虽不悦,却还是依言命皇城司侍卫放人。
待闹事举子相继退去后,公主问欧阳修:“他们如此冒犯你,怎能不稍加惩戒?”
欧阳修道:“治民以刑罚,虽能使民知有畏,但其心无所感化,于君国无益,不若晓之以理,齐之以礼,道之以德,令其感而自化。”
第八章 十二阑干闲倚遍(6)
公主道:“虽如此,但此番内翰得罪的举子太多,未必个个都能受内翰感化,只怕还会有人伺机生事。我还是拨一些侍卫护送你回家罢。”
欧阳修施礼拜谢,公主微笑道:“内翰无须多礼。若真要谢我,以后就少写些诗文罢。”
见欧阳修不解,我遂于一旁含笑解释今上要公主背诵他大作之事,欧阳修顿悟,不由解颐,向公主欠身道歉。
公主连连摆手,笑道:“我是说笑的。朝中这么多大臣,我最爱看的还是内翰你的诗词文章。”
待送走欧阳修,公主上车后,我忽又想起那位青衫士人,立马四顾,见他展袖阔步,已走至数丈之外,忙策马追去。待驰至他身边,我下马,拱手道:“秀才妙论,在下深感佩服。秀才尊讳,可否告之在下?”
那士人微笑还礼,道:“学生眉山苏轼。”
我亦告诉了他我的姓名,再道:“我尚有一事,想请教苏秀才:适才你所说李义山拜谒白乐天之事,出处为何?”
苏轼大笑,大袖一挥:“何须出处!”
原来果真是他杜撰的。我未免一笑。
“千百士子在侧,竟只有你一人质疑,足见先生高才。”他笑道,又稍作解释,“论事作文先有意,则经史皆为我所用,何况亦真亦假的典故乎!”
3.册礼
回到宫中,公主先就在父亲面前告了落第举子一状,把他们围攻欧阳修之事说了,也叙述了欧阳修出题经过,只是略去她威胁刘几等人一节不提。邓都知闻后与我相顾而笑,但也都没多嘴补充这点。
今上获悉欧阳修之事,不由叹息:“这些落第士人忒也嚣张了。攻击考官,这并不是第一出。据说欧阳修前日刚从贡院回到家里,便有人从墙外扔了一卷文书到他家院中,他拾起一看,发现竟是一篇‘祭欧阳修文’……”
公主扬眉道:“这等闹事的举子,不如抓一个来,杀一儆百,至少,也打断他一条腿,或关他个一年半载的,估计他们就老实了。”
“如此,他们更会口诛笔伐,连朝中大臣也会帮腔,把你爹爹形容成欲钳人口舌、焚书坑儒的暴君。”今上笑而摆首,谆谆教导:“女儿呀,这世上有两种东西万万碰不得,见了也要绕道走,一种是马蜂窝,另一种,就是扎堆的读书人。”
公主瞬目想想,忽地笑弯了腰:“真是呢,今日欧阳学士的模样,可不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么!”
笑过之后,她也没忘为欧阳修说话:“欧阳学士此番得罪之人太多,明日唱名,又有一批参加了殿试的举子会落榜,难保这类事日后不会重演。爹爹总得想个法子,别让他再被马蜂蜇呀!”
今上思忖着,微笑:“嗯,我一直在想。”
次日唱名,我们才发现,他为保护欧阳修,作了一个多么非同寻常的决定:这年凡参加殿试者皆赐进士及第,不落一人。
因此,数百人名字一个个唱出,令这次唱名仪式显得尤为漫长。太清楼上的宫眷看得兴味索然,好几位打着呵欠,低声抱怨说站得太累,而且,今年状元容貌并不怎么出色。
本届状元是建安章衡,他年约三十,老成庄重,但论容止风度,自然远不及昔日冯京。
就公主与我而言,唱名中亦有意想不到的亮点:进士第二人,是前一日曾为欧阳修辩护的那位青衫士人——眉山苏轼。
公主看来对他也颇有好感,所以在众进士于太清楼前拜谢皇后时,她特意命人多赐块饼角子给他。
皇后见状问:“徽柔也听过苏轼文名么?”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八章 十二阑干闲倚遍(7)
公主说没有,也许一时也不好细说前因,便很简单地找了个理由:“我瞧他顺眼。”
这一语立即引来宫人笑,她也懒得辩解,心中无所私,神色倒相当坦然。
皇后含笑,亦顾苏轼,道:“这苏轼才思敏妙,文风跟欧阳学士有相似处。他有个弟弟,名叫苏辙,今日也是一同中举了的。如今兄弟俩在京城已颇有声名,你爹爹前几日看过他们的殿试文章后喜不自禁,特意跟我说:‘欧阳修果然慧眼识人,本届贡举选出了不少文章才学之士,其中有一双兄弟,名叫苏轼、苏辙的,皆为宰执之材,苏轼文章更为可喜。只是我年事已高,也许用不上这二位相材了,不过把他们留给后人,也不错呢。’”
公主奇道:“爹爹既如此喜欢,为何却不点苏轼做状元?”
皇后道:“这我也不知道,回头你自己向你爹爹打听罢。”
后来,公主果真问今上此事,今上笑叹:“这事说起来竟是个误会。殿试的试卷由考官先阅,再按考官建议的名次呈上来给我审批。起初欧阳修批阅殿试文章,见了苏轼文章大为赞赏,有意定他为第一人,但那时试卷糊名,他不知道作者是谁,又觉此人文风正好是自己喜欢的那一类,担心这文章是出自他的门生曾巩笔下,若点为状元,恐日后惹人非议,便抑为第二,另取了章衡的文章排在第一。我阅卷时,虽觉第二人的文章好过第一人,但转念想,欧阳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