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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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鸣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冲她咧嘴一笑,继续吹那刺耳的、不成调的柳笛。
“你说吧。”她发不得火。
鹿鸣却眨着眼睛,“我为什么要说?”
谷雨未再也忍不住了,抡起拳头冲着他的肩就捶了过去。
“第一式,美人拳。”鹿鸣耸着肩膀挨了一拳,口中念念有词。
谷雨未气得哭笑不得,“你是块狗皮膏药吗?”
鹿鸣继续念念有词,“第二式,语言激。”
谷雨未气不过,抬起脚要踢他,却让他躲过,“第三招,螳螂腿。”
……
“第四招,抡包裹。”
“第五招,恨咬牙。”
“第六招,追赶夫。”
本来要发火的谷雨未让他这一顿胡搅蛮缠,火也发不出来,话也问不出,她真是头疼这个人。
谷雨未只好指着他,“鹿鸣,你倒是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鹿鸣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说:“这是最后一招,气急败坏。”
谷雨未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喂,你东西掉了。”
谷雨未回头,见鹿鸣笑嘻嘻的,知道是上了当,弯腰捡起一块石头丢了过去,“鹿鸣,你去死!”
“你真要走吗?”鹿鸣在身后问。
谷雨未心里忿忿。这条鲇鱼,抓也抓不住,她不走,还能怎么样?
“真没智商。”她听到那个人嘀咕。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忽然一转身,又走了回去,站在他面前,“你说,你要怎么才能说?”
鹿鸣舔了下嘴唇,继续慢吞吞地说:“我饿了。”
这句话一出来,谷雨未真想从地上捡一块大砖头,把他给砸昏!
她怒气冲冲,扭头就走,不管身后那个人抄手倚在随风飘荡的嫩绿的柳条下,一脸笑容。
四月八日,谷雨未刚下课,手机响,“喂?”
那头轻轻笑了下,谷雨未的全身立刻绷紧,她尽量冷静地说:“有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刚才看到一条新闻,突然想起你。”
新闻?谷雨未的神经立刻紧紧绷起。
“什么新闻?”
鹿鸣的声音悠然,“那你要先告诉我,你刚才第一反应的,是什么?”
谷雨未冷冷答道:“这和你没有关系。”
“又是和我没关系。”鹿鸣并不着恼,“谷雨未,你我都发生关系了,却非要说我们没有关系。”
谷雨未恼怒,“鹿鸣,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话,可以去街上找小姐,别拿这些来讽刺我。”
鹿鸣笑,“我长这么大,只找过你,还没找过小姐。”
谷雨未的火像是岩浆一样的冒了出来,“多谢你的评价。鹿鸣,既然你认为我和小姐是一个等级,请您不要降尊迂贵、阴魂不散地和我说话。”
鹿鸣哈哈的笑,“谷雨未,没想到你发起泼来还真有几分威势。”
谷雨未的火节节升高,有些歇斯底里,“鹿鸣,你别不要脸,躲躲闪闪、藏着掖着,你想干什么?”
鹿鸣愣了下,旋即继续笑,笑了很久才停了下来,“我其实本来想文雅地和你谈谈话,结果你非要把天花板捅漏,那好吧,我顺从你的意思。很简单,我现在希望你和我上床,因为那天晚上的感觉很美……”
谷雨未就差没呸一口,“那是不可能的。”
“OK!”鹿鸣绝无恼怒,仿佛是意料之中,“那我们就等着看,到底能不能。”似乎是防止谷雨未先爆发,紧接着又说,“如果你方便,我建议你找个能看经济新闻的地方,看看某处着火的迹象,火势不小,很隆重。”
谷雨未心里咯噔一下,爆发的岩浆迅速冷却,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某处”是哪里。正要挂电话,鹿鸣又强行挤进来一句话,“事先说明,此事我仅仅是通报你,什么手脚我都没有做过。”
谷雨未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踩了油门就驶离停车场。
正谷遭遇的不是火,而是冰。
股价直接重挫到跌停板,原因是有媒体报道,“正谷或因内幕交易遭调查。”
大意是说,有消息称,监管机关已经在着手调查正谷的内幕交易问题,详细情况尚不得知,据猜测,与正谷的前董事长谷正雄生病的日期有关。
对赌协议的事才被爆出,现在又来了内幕交易。有人说,正谷自上市以来,一直都是以忠厚老实的面貌出现,却没想到,这是一只狼。此事如果是真,那就不堪设想,不知道正谷还有什么“地雷”没有被引爆。
展一鹏先安慰她,“不要慌。股市里的消息满天飞,但只要未经证实,消息仅仅是消息而已。”
“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是假的?”
展一鹏沉吟了下,“也不是不可能的。消息永远都是消息,股市里充满着各式各样的消息。在正谷未承认、监管机构未发公告之前,一切还都是消息。居心叵测的人乱放谣言打压股价,也不是不可能的。”其实,展一鹏心里很明白,眼前这局面,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好现象。如果是真的受调查,对于这时候的正谷差不多是灭顶之灾。而如果是有人恶意放风,那这居心就很耐人寻味了。
谷雨未却不懂,她问:“那他们为什么不证实呢?”
展一鹏只能安慰她,“也许他们就要证实了呢。股市里的消息很多,不是每条消息上市公司都证实的。”
“可是,现在股票都跌停了呀。”
展一鹏打出了个笑脸,“也许他们明后天就会发消息呢,别着急。”
“不会吧?要发早发了,是不是真的?”
展一鹏有些无可奈何,“雨未,你不要这么紧张。你要考虑到,现在的正谷不是常态下,谁能代表公司都是个问题,你不能指望他们太快。”
谷雨未刨根问底,“那为什么监管机构也不直接发信息公布呢?”
展一鹏说:“股价是敏感的,任何的信息都可能成为股价波动的推手。有人专门利用信息来操纵股价,其中,监管信息无疑是最重要的一种。监管机构并不常出动,一旦出动,必是有比较明确的证据。但是,调查需要一个周期,可能有人会借这个周期,已经把股价炒出几个来回。也或者,最终证明,上市公司没有问题,那监管机构的行动反倒会给上市公司造成损失,有时会招来麻烦。”
谷雨未似乎有些懂,可又不大懂。她又问:“如果真的是,是不是要挨罚?”
展一鹏安慰她,“证券市场向来谣言满天飞,媒体也是唯恐不抓住众人的眼球,两种推力下,谣言也是可能有的。即便是监管机构真的进去查了,也没有什么,也许只是例行调查,也许只是有人落井下石,出于什么目的的恶意举报或者恶意搅浑,人心难测,谁也说不上,到底谁是什么样的人。”末了又加了一句,“雨未,你反正也不打算去继承,问这些干吗?好坏随他去吧。”
谷雨未沉默。
本来与她无关,但是,有人要拿正谷要挟她,就不得不有关了。
唉,第一次她走近他,是她对事情的无知。现在,明知他是只狼,也还要再一次走进他设的局?
第五章 风满楼
一个午后,谷雨未正在家里,有人上门送快递。回屋打开,里面居然是一张黑白的照片,仔细一看,谷雨未的手剧烈地抖了起来。
照片里是一对正当好年华的青年男女,男的阳刚帅气,女的灿烂如锦。那个年代人前还不能太亲热,于是两人紧挨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谷雨未呆呆地看着那张照片,嘴唇微微地颤着。这是她的父亲和母亲。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们照在一起的表情。原来,他们曾经这么恩爱。照片上的母亲很年轻,留着那个年代刚刚流行起来的齐耳烫发,笑容明朗,很有朝气的样子。虽然是黑白的,身上的花衬衣隐约可见,而照片上黑白的对比使眼神看起来格外单纯。
谷雨未匆忙起身找到相册。相册的最后一页里也有一张黑白照片。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照片,临过世前还坚持让谷雨未拿来给她看。
她颤抖着手做了对比,是的,应该是同一时候。母亲的笑、母亲的发型、母亲的神情,颇为相似。
谷雨未的泪一滴一滴掉了下来。看表情,母亲分明是幸福的。她曾经以为母亲必定恨父亲,可是,她最爱的照片却是那个时候照的。看来,她认为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光。哪怕她为之受了很多苦,哪怕她终身再未与任何男子交往,哪怕她直到死前可能都再未见到他,她都认为,那是幸福的。
为什么?为什么?妈妈,你告诉我一个答案,为什么?为什么你说你恨他,却留下那时候你的照片?为什么你们明明这么幸福,却要各奔东西、终生不见面?妈妈,给我个解释。
谷雨未丢了照片,呜呜哭了起来。
她一直在说服自己与正谷无关,因为他抛弃了她们,母亲也恨她,可现在,不是。这张照片后面有什么秘密?鹿鸣那天对她说的话再一次响了起来,“她害得自己的父亲前半生政治生命被毁,又害得她父亲后半生建立的商业心血被毁。”
她捂着耳朵,生怕再有什么话让自己无法承受。
晚上,她梦到年轻的父亲母亲在相亲相爱地笑,她就在不远处,却没人理睬。他们只笑他们的,似乎完全不理会她的存在。
她走过去,叫了声:“妈。”母亲回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过去,“走,我不愿看见你。”
“妈,”她哭了。“妈,你别生气,我知道,没有去见他最后一面,是我不对。”
“他?谁是他?你连父亲都不认,居然只说是他?”
谷雨未为自己辩解,“妈,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去世,真的。”
徐丽帆又回头看了她一眼,“雨未,你姓什么?”
她愣了。
低头再抬头,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她急得大喊了一声:“妈!”
然后,她醒了,泪水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是的,姓氏表示血缘和关系。无论母亲是因什么原因离开谷正雄,但她从来没有给她改过姓。她姓谷,这是母亲坚持的一种方法。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母亲是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确实有父亲,只是,没有提起。
她觉得自己错乱起来。原来所设想的一切突然崩溃了。母亲并不恨他,至少,不像她说的那样恨他。她让自己的女儿姓谷,那是那男人的姓。
鹿鸣那浅冷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我想确认下,你是否真的姓谷?”
几夜未眠,谷雨未给鹿鸣打了电话。
“我要和你谈谈。”
鹿鸣笑了,很轻,听起来没什么阻拦,“我可以理解成你想我了吗?”
谷雨未紧紧攥着拳头,“你没必要这么羞辱我。”
鹿鸣的声音里依然带着笑,“怎么,说你想我,就是羞辱你了?那我说想你了呢?”
谷雨未的手握住电话,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如果我说,我想你了,你还是觉得,我是羞辱你。”
谷雨未大吸一口气,“你别这么对我。”
她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啪嗒声,然后是鹿鸣的声音,“我也不想这么对你。”
她的声音细细的,通过话筒传过来,他从桌上捡起刚才掉了的铅笔,在纸上乱划着。
谷雨未努力地缓了下情绪,“鹿鸣,换个条件,行吗?”
“你说。”
“我把我可能实现的正谷的股份都给你,行吗?”
那头不知是什么,砰的一声,鹿鸣的声音却没有变。
“仔细说说。”
谷雨未觉得不对,但仍然继续说下去,“只要你别逼正谷,或者说,只要你助正谷渡过难关,我手上这遗嘱的份额就全归你,行吗?”
电话那头是沉默。沉默得让谷雨未不安。他是在考虑吗?
过了很久,谷雨未终于等不下去了,她都怀疑他是不是挂电话了,于是便试探着说了一声:“喂?”
“嗯?”那声音不高,却似锤一样敲在她心上。
“你……在听吗?”
“嗯。”只这一个字,又不说话了。
谷雨未等不了,只好又说:“我的提议,你接受吗?”
“什么提议?”
啊?以为他在考虑,结果他根本没听。谷雨未有点火,但没有冒出来。这一次,她说得流利了。
“我是说,如果你能助正谷渡过难关,我把我有的正谷的份额全给你。”
“哦,这样。”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谷雨未终于忍不住了,她从第一遍说这话时就发抖,到现在已经浸湿了后背,现在已经变冷,刺得她难受。
“你怎么想的,请说话。”冰凉的恼怒顺着话筒传了过去,让那边人的声调终于起了变化,“我在想,怎么折腾你,才配得上你这么的蠢不足惜。”
“鹿鸣,你侮辱我!”
“你自找的。”
谷雨未深知自己不是对手,“你如果这样说,我们就没有可谈的余地了。”
“难道你本来以为还有?是我说得不够明确,还是我做得不够坚定,让你觉得有?”
言语简单,却逼得谷雨未步步退却,却毫无招架之力。“我不想和你吵架。”
“我也不想,相反,我一直在践行着我以前说的,和你共进退。如果你让正谷死,那很好,我很甘愿让他一点一点慢慢地起火。后面的戏会比现在更精彩。”
“正谷和你有仇?”
“没有。仅仅是看到谷正雄留下一个不肖的女儿,我突然玩心大发,顺道占个美娇娃,闲着也是闲着。”
“你不如杀了我!”
“我对死尸毫无兴趣,哪怕你是西施。”
“这局你早设好了?”
“冤枉,完全是天赐良缘。”
“鹿鸣,我恨你。”
“能挂在你的心尖儿上,不胜荣幸。”
任凭谷雨未怎么怒火滔天,鹿鸣始终应对自如,谷雨未真要崩溃了,她最后几乎是带着绝望地喊,“鹿鸣,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要你现在出来吃顿饭。”他口气柔和地说。
谷雨未又大吸一口气,“好。哪里见?”
“二十六院街附近的江润餐厅。”他的口气依旧温柔,“四十分钟后,可以吗?”
谷雨未放下电话,强压了很久,才没有把那一声声“浑蛋”骂出口。
四十分钟后,江润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