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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求女-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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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的坊门死死闭着,百姓在家中掰着指头吃余粮,心中满是粮缸见底的绝望。
    日头嚣张横在当空,浑浊阳光笼罩下的长安里坊,方方正正泾渭分明,当真如牢狱一般死气沉沉。
    宗亭这天回到吴王府,同时收到了从山东与关陇两地发来的急信。
    暮色沉甸甸压下来,出逃失败的乌鸦栖落在灯台边上“呱、呱”叫唤,竟是显出几分悲伤。宗亭只点了一盏灯,手下压着关陇那封不看,只拆了李淳一从山东寄来的信。
    他读她所写的策略,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最后才看到她的贴心问候,尽管吝啬,但好歹撩燃起了他心中一点温暖火光。
    他提笔开始写回信,但写到半途,却又停下笔,拆开了关陇送来的信。
    关陇的急信,他越读面色越沉。然那封信还未读完,乌鸦忽然“呱呱呱”急促地叫唤起来,他转头一看,却见黑暗中有个人朝他走来。43

☆、第44章

宗亭眸光骤敛,却仍稳稳坐着。那人径直走到他案前,连招呼也不打就坐下来。他不将自己当客,竟是兀自拿过案上茶壶倒了一盏水来喝。
    咕咚咕咚将水饮尽,总算润了喉咙,他这才抬起头来漫不经心看向宗亭:“没想到哥哥残废之后,竟是连宅子里的风吹草动也无法把握了,守卫如此敷衍,执事更是没脑子,居然能让我就这么翻进来。”
    讲完,他又拿过案上的馃子盒,兀自打开吃了起来:“我睡了一觉,想必阿兄的信也该看完了——”他说着垂眸一瞥:“怎么样?是不是想立刻奔去将他们收拾干净?”
    “你话太多了。”宗亭手下按着关陇寄来的急信,虽还差最后两句未读,但关陇目前局势他已基本明了。他看向条案对面的姨表弟武园,也不阻止他吃杂馃子,只说:“吃完出去。”
    “我要到哪里去?”这姨表弟不过十□□岁年纪,已长得高高大大,长腿盘着坐在地上,边吃边含糊说道:“都闭坊了,老天不仁,外边又不景气,进了关中我便没吃饱过。”
    他很快将杂馃子横扫了个干净,舔舔手指道:“我是为正经事来的,你可不能赶我走。”紧接着又连灌几口水,摆了餍足姿态说:“舅舅让我告诉你,同吴王这桩婚事,弄得关陇很不开心。先前都传你被吴王迷得神魂颠倒,如今你为救她落得个残废下场,便更是证实了这传闻,所以又说你既然能为保全她的性命不顾生死,那将来岂不是要将关陇拱手相让?”
    武园一口气说完,肃正表情道:“关陇最不喜欢的就是天家的女人掌权,这个你肯定有数的。”
    宗亭不动声色。
    武园见他无动于衷,遂激他道:“舅舅讲你腿坏了,脑子也跟着坏,我起初还不信。眼下看你好像还真是有点毛病的,关陇局势比你收到的那信里要严峻得多,舅舅如今年纪大身体也不行了,底下人心难管,里边出这么大乱子,估计也镇不住场子,等到那时候——关陇就压根没哥哥你什么事了!”
    武园说着站起来,声音陡高:“宗家已经不要你了,倘关陇也弃了你,你便什么用处也没有了啊哥哥!”
    他大口呼吸了几下,冬末春初的空气里混着干燥灰尘,似乎连肺都不干净了。
    春天就要到了,然天地干涸却无法唤醒新生,八百里秦川悄然入了夜,却很少有人能够安眠。
    雨,一滴不下。
    东宫斋戒了数日,全无平日里的喧嚣热闹,但长安仍没有雨。李乘风以此来证明久旱并不是东宫之错,先前在朝堂上对她的那场攻击眼看就要不了了之,然山东齐州都督府的巨大亏空与龙首原上那座新宫城的烂账,却慢慢浮出水面。
    李淳一忙着赈灾的同时,也在暗查齐州府的账目细节。明账上看着越是无懈可击,实际却可能越假。她几乎确定齐州府有两套账。一套伪造手实、州县计帐,糊弄中央朝廷,以此少上交税额,保留地方更大的财权;另一套则暗藏着山东齐州府所有的隐户及这些年与中央暗中往来的贪腐账目。
    蒙受大灾后,州县需彻底重做手实。所谓手实,便是让民户自报人口田亩,以此按丁口征税,在非灾荒年间,因人口流动少,往往只是州县自行修正上报,然逢大灾,人口流窜锐减,便不得不重新来。
    李淳一与颜伯辛安插了人手,借编手实一事,暗中调查隐户,由此来揭开齐州府真实账目的一角。
    剪开了口子,便好撕开覆在上面的层层假面。
    她在书信中向宗亭陈明了部分策略,宗亭在回信中亦表达了支持,然而这封回信未写完,就被关陇的事情打断了。
    回信被搁置了下来,武园赖着不肯走,深更半夜,宗亭却被急召进了宫。
    女皇收到关陇大乱的线报,顿时急火攻心,头风瞬又发作。等到宗亭进来时,疾风骤雨虽过去了,但额角余痛仍折磨得她难安。内侍将宗亭的轮椅推到位置便自行告退,殿中没有风,火光却跳得厉害。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女皇压着声问他。
    宗亭回道:“臣不知陛下所指为何。”
    “去让关陇安分下来。”女皇直击要点,并下了死令:“倘若不能,你就从这个位置解职吧。”宫灯闪烁下,女皇眸中透出往常难见的焦虑来,天灾*不断,身为帝国的最高掌权者,年迈的她已经力不从心了。
    身为要臣的宗亭,同样不轻松。关陇这次的乱,虽然实质仍是内部权力斗争,但□□却是他与李淳一的婚事。借此,关陇内部派系可大做文章,甚至夺走掌控权。
    何况这次关陇之乱,牵扯到了吐蕃势力。内乱则引外患,西疆此时已是危机重重,一触即发。而女皇所言让他从这个位置上解职,也并不是随口说说。天灾与朝堂人事总是息息相关,如今关中大旱,可以说是政教不明阴阳不调,宰辅属阴,为消灾而解职,是古来之常事。
    将他从宰辅的位置踢下去,只给他留个王夫的身份,完全行得通。
    外面这时竟然起了风,没有闭好的窗子发出了一些声响,风从罅隙钻进来,烛火便更是狂魔乱舞了起来。宗亭眸光黯了黯,疲惫的脸上不动声色,最后也只应了一句:“臣知道了。”
    他全没有以前的嚣张,仿佛羽翼尽被折断,此时想飞也无法飞起来。这时有内侍进殿,静悄悄地推他出门,他便任由摆布。
    下长阶,穿过被风盘绕的宽阔御道,木轮与冷硬地面滚撞,咔哒咔哒声响在夜晚的宫城里。中书门下内省,此时仍亮着灯,帝国中枢还在忙碌,有一人从门下省走出来,正是贺兰钦。
    他走到宗亭面前,那内侍便恍若未见地避到了一旁,容他二人说话。
    而这内侍,正是那时在宫中给李淳一递“忍”字字条的人。
    贺兰钦在轮椅前站定:“关陇在这个节点上乱了,山东还打算动吗?”
    宗亭眸光瞬变。本来约定好了待山东的事情查清楚,便来个一锅端,但现在这个局面,如果轻举妄动,万一不慎被反咬一口,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静静按着袖中那封意气风发的回信,头也不抬,径直与贺兰钦道:“请贺兰君替我捎一句话给幼如,请她务必沉住气,不要乱来。”
    讲完,不待那内侍上前帮忙,他便自行推着那轮椅绕过贺兰钦往前行去了。
    出了朱雀门,去往陇西的车驾已停在了天门街上,高大的姨表弟武园跳下车来,二话不说轻松将宗亭背起,最后对残废的某人道:“哥哥听话,不要乱动,这也是舅舅的意思。”说着又跳下车,将木轮椅也塞了进去。
    长安的夜色浑浊无光,连一向热闹的平康坊都沉寂了下去。而山东齐州府却不得安宁,因堤坝未及修理,河水水位不断升高,随着春日雨季迫近,水患也汹涌地来了。
    天地之间,潮气重得同样令人窒息。
    公房内地板凉意浸人,垫毯都没有一处干燥。颜伯辛又从青州来借粮药,在公房内一坐就是很久,弄得元信十分不耐烦,最后再次甩袖走人。
    元信走后颜伯辛也起身,悄悄留了一本簿子给李淳一,便兀自走了出去。
    簿子上依次录了各县乡的隐户情况,同时元家养着的私兵同样也露出了一角,而仅仅是这一角,就已经看得令人心惊。
    隐瞒户实,豢养私兵,就连长安筑建新宫城,也要在这上面打歪脑筋。筑建中木材石料的采买,通过废太子及太女的关系,进行了大量的虚报及挪动,而这些几乎都被用以养私兵所用。
    无视朝廷均田令,纵容大户兼并土地,使贫者无田亩,造就了大量的职业兵。山东这地方是泥潭,也是虎穴,如此下去动乱必起,而百姓无宁日。
    证据一点一滴累积成沓,李淳一心中一口气也已经鼓足。但她给宗亭的信,始终没有回音。
    这日风雨停了,几个庶仆在庑廊下埋头洗地。李淳一走出都督府,踏着积水走出了庭院。都督府地势高,几乎不受水患影响,然多数田地却因这无情水流,成了汪洋一片。
    疫情还未结束,无人收殓的尸骨泡在水里腐烂,田梗也被没于水下,广袤土地无法迎来作物的新生。
    河道里奔腾的水无处可泄,田地里的水怎么也排不掉,几个里正愁眉不展站在“汪洋”中央,用彼此才听得懂的乡音议论今年的生计,唉声叹气间看到了李淳一。
    李淳一的袍子湿到膝盖,这时谢翛终于找到了她,高举着手里的信踏水朝她走来:“殿下,长安有信来了。”
    李淳一霍地挑眉,心中似乎燃起了一线希望,谢翛走到她面前,多日愁眉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些兴奋。他知李淳一等这回信等了许久,仿佛有了这回信,之前所有辨寻求证的努力,也终于可以发挥作用。
    而心中郁结着的一口气,也总算要吐出来了。
    李淳一打开那回信,所见却是贺兰钦字迹,上面只有一个字——“忍”。

  ☆、第45章

谢翛将信递过去便一直留意李淳一的脸。
    她面色倏忽一沉,仿佛迎头被浇了一盆冷水。脚下寒意也是阵阵上窜,水浑浊不堪,刚刚结束冬眠的水蛇游窜其中,李淳一霍地皱眉,反应极迅敏地俯身将手探入水里,死死掐住了那条咬她的水蛇。
    血混进浊水中看不出来。她将那条蛇拎出水面,递给谢翛,只说“熬锅蛇汤分了”便转身继续往前走。湿嗒嗒的信揣进袖里,天地之间的潮朦意愈发沉重,行走其中,身边毫无信心的唉声叹气像潮水般地涌过来。
    灰迷的绝望笼罩了整个齐州府,早春惊雷阵阵,冰雹携雨而至,刚刚清理好的地板,重归湿泞狼藉。李淳一回都督府时,庶仆们正对着一塌糊涂的地板愁眉苦脸,因担心被执事责骂又纷纷拎了水洗地。
    庑廊下再次忙碌起来,一庶仆正要将抹布放进桶里,那桶干净的水却霍地被人拎起。他一抬头,只见李淳一俯身卷起裤腿,提了那木桶就浇下去。脚上污泥冲了个干净,水从庑廊地板上畅快地淌下去,一丛酢浆草快被雨水泡烂了。
    她光脚进了屋,换上干净袍子一声不吭坐着。侍女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执事在外道:“都督请吴王过去一趟。”
    李淳一这时并没有见元信的打算,遂抬头对那侍女道:“去回绝他。”
    那侍女也算聪明,走出门与执事道:“殿下在田间伤了腿,这会儿刚回来,恐怕不方便。”天家玉体金贵,执事得了这个理由便不好再催促强求,回道:“知道了,请吴王好好歇着。”
    李淳一眸光寡冷,从匣子里取出药盒,低头卷起裤腿,用银刀抠去腐肉与沙泥,又将药膏抹上,末了一裹纱布,再利索系紧,抬头时侍女刚折回屋内。
    侍女甚至不敢抬头看她,待谢翛到了,这才骤松一口气。谢翛端了碗蛇汤进来,先试过后,这才递到李淳一条案上。
    条陈下压着的是各番新旧账与证据,旁边则是尚未写完的奏抄。
    以特使身份上奏,将山东的种种遮覆撕去,剐去这块烂疮,让血肉重新流淌生长,这是她到山东来的目的之一。然而如今却连贺兰钦都叫她不要轻举妄动,让她咽下这口气。
    她虽还没接到有关线报,但朝廷内及关陇的局势一定发生了变化,这才令人畏首畏尾。关陇难道又乱了吗?宗亭不给她回信,莫非是去了关陇?
    在这些都明朗之前,妄动山东确实危险。然而,却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接近山东核心,倘若就此略过,将来不知又要等到何时。
    李淳一闭上眼,脑海里尽是齐州疫灾及遍地水患。乡民们绝望的叹息声,孩童眼里不知所措的茫然,沉甸甸的雨云……铺天盖地地袭来。
    空气里翻浮着蛇汤的味道,李淳一睁开眼,低头将蛇肉一块块夹出来,吃得只剩骨头,最后端起碗,将雪白汤汁全部饮尽。她的吃法野蛮而果断,甚至透着恶狠狠的意味。她将空碗放在案上,抬头同谢翛道:“去将颜伯辛喊来,让他去见元都督。”
    说罢,她霍地起身,竟是一副恢复了元气的模样。
    谢翛略惊,但还是低头应声,赶忙去外面找颜伯辛。
    李淳一先行到了,元信刚得了她不肯来的回复,没想这才过两盏茶的工夫,她倒主动上了门。
    她进得公房,元信抬眸看她道:“听说你在田间伤了腿?”
    “被水蛇咬了一口,确实吓了一吓。”她道,“不过已处理妥当,应是没事了。”
    “这种天外面处处是危险,少出去的好。”元信说着合上面前条陈,“可有收获吗?”
    李淳一轻蹙了蹙眉,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随即传来庶仆的通报声:“都督,颜刺史到了。”
    元信一挑眉,李淳一道:“是我让他来的。”待颜伯辛进来站定后,她又接着道:“眼下要解决的重头一是水患,二是疫情。疏渠通水一事上我倒是有些经验,但粮药缺乏始终是问题。百姓的困难应在首位,由我出面去问兖(yan,三声)州府借粮药,报灾抄也会赶紧递上去。”
    她竟是松口了?
    元信倏地坐正,眸光里闪过别有用心的打量。她出去见识了一番水患之严重,回来竟如此主动地要出面借粮、甚至要将压了这么久的奏抄递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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