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一卷-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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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便到“帝宫”一个莫须有的所在问黄帝。黄帝告诉他:“无思无虑始
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知”又问黄帝那两个圣者谁
对,黄帝说,那个“无为谓”“真是”,那个“狂屈”则近似,我和你都不
近似。“知”又问为何这样讲?黄帝说:“那个真是的,因他不知;那个近
似的,因他忘是;我和你不近似,因为知是。”“狂屈”闻之,以黄帝为知
言(知北游)。
这就是说黄帝的道在于“不言之教”。
庄子的这个“非先王之道”(孟子语),并非专门和先王游戏,而是思
维史的一个反对发展,他所谓“陶铸尧、舜”(逍遥游)的道理,正是针对
了儒、墨而发的,这是中国古代适应于西周维新史而特有的学说批判史。庄
子说:
“豨韋氏之囿,黄帝之圃,有虞氏之宫,汤、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
墨者师,故以是非相■(挤)也,而况今之人乎?”(知北游)
孔、墨称尧、舜,在庄子看来是“以今之有,消古之无”,他便更托于
古“帝”,否定了西周以来原始的宗教神,批判了孔、墨的理论的宗教神,
进而理想出思辨形式的心理神来,所以尧、舜以前的很多人物都出现了,一
直上推到浑沌。如果说老子的“小国寡民”的乌托邦略当野蛮时期,则庄子
的乌托邦只怕比“北京人”还来得更古些。他有一段含有反语的寓言: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
‘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
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
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应帝王)
由此看来,庄子的乌托邦已经超过了人类史,甚至超过了生物史。所以,
庄子常与木石友,拿木石鱼鸟的寓言对话,来比况人类的至高无上的境地。
他和惠施辩论,说人没有感情;和东郭子谈话,说“道在屎溺”。他把老子
的无差别观,更推到极端,人类与万物都无差别了。他说:
“吾守形而忘身,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入其俗,从其俗。今吾游
于雕陵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颡,游于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为戮(辱),
吾所以不庭也。”(山木)
“逃于大泽,衣裘褐,食杼栗,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鸟兽不恶,
而况人乎?”(山木,托孔子语)
和鸟兽同其群,同其行,这是他的极乐世界。因此,他说:
“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马蹄)
老子思想中的对立概念,如用与利、卑与尊、生与有、为与恃、功与居、
曲与直等,虽无拮抗性,但有对立性,且他主张一面而否定他面,如“生而
不有”、“曲则直”。然而,到了庄子,则连形式的对立也否定了,连人类
的“生”、“为”、“功”也否定了,而主张“天籁”:
“南郭子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嗒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
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子綦曰:‘偃,
不亦善乎而(尔)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女(汝)闻人籁而未闻
地籁,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子游曰:‘敢问其方。’子綦曰:‘夫大
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长风声)
乎,山林之畏隹(崔■貌),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柱
木方木)、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
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
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动摇貌)乎?’子游曰:‘地
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
使其自巳也,咸其自取;怒者(主动)其谁邪?’”(齐物论)
这是庄子“自生自灭”的天籁观,比老子的形而上的天道观退了一万步,
变成了无形虚空的音乐声调了。所以说:
“喜怒、哀乐、虑叹、变慹、姚佚、启态,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
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始)。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同
上)
齐物论讲知识论的时候,很多反对儒、墨的话。所谓“仁义之端,是非
之涂,樊然淆乱,吾恶能知其辩”。庄子的知识论服从于他的天道观。他把
天道变成了音乐声调,和他把先王提升到浑沌是一样的推论。先王变成“寓
诸庸”的“至人”,天道变成“是不是然不然”的“天均”,自然的实体便
没有一点剩余了。例如: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
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
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齐物论。“封”字即分裂的
意思)
这是没有物的至乐世界。黄帝是孔子所不知道的,所以孔子和墨子好像
才在“仁义之端,是非之涂”上争论起来。庄子说:
“皇(黄)帝之所听荧也(“荧”谓明,意思是说明不由于认识而由于
听其声。墨子有瞽者辩仁义之说,庄子以为知识在于不辩而听音),而丘(孔
子)也何足以知之?。。予尝为女(汝)妄言之,女以妄听之。奚?旁日月,
挟宇宙,为其吻合,置其滑涽,以隶相尊;众人役役,圣人愚芚,参万岁而
一成纯;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同上)
自然史的天道是没有时间概念、没有空间概念的一个相蕴积的吻合浑
沌。这天道是绝对不可认识的。庄子的天道就是这样外于人道的一种景象:
“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
固有立矣。夫子(孔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
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乱人之性也!”(天道。这里的天道,有
禽兽与树木,而没有人)
庄子的天道观是一种游戏论,是和上帝玩耍的逍遥论,因此,他说:“与
天和者,谓之天乐。”
第三节 庄子的自然哲学及其道德论
庄子的宇宙观或其自然天道观,在外篇的天地篇与天道篇多拾取老子的
道德观,在内篇的大宗师、齐物论和外篇的秋水、山木、知北游等篇则是庄
子自己的理论。
庄子离开了老子的“道”和“德”的学说,完全陷入了主观唯心主义。
例如: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
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
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莫知其
始,莫知其终。。。”(大宗师)
“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秋水)
这是说,“道”是一个超时间的绝对,是不能为人们所认识的。他又说:
“夫遭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
知,此之谓天府。”(齐物论)
“有封也,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同上)
“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
东郭子曰:‘期而后可。’庄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耶?’曰:
‘在稊稗!’曰:‘何其愈下耶?’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耶?’
曰:‘在屎溺!!’。。庄子曰:‘夫子之问也,固不足质。。。汝唯莫必,
无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遍、咸三者,异名同实,其指一也。。。
物物者(道)与物无际,而物有际者,所谓物际者也。不际之际,际之不际
者也。谓盈虚衰杀:彼(道)为盈虚非盈虚,彼为衰杀非衰杀,彼为本末非
本末,彼为积散非积散也。’”(知北游)
这是说“道”是超空间的绝对,它超乎物际,在一切物质之上而又似乎
在到处显其幽灵。这种“道”是人们不能言说的泛神。这种超感觉的泛神是
怎样的“冥冥”呢?他说:
“又况夫体道者乎?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于人之论者谓之冥冥,——
所以论道而非道也。”(同上)
“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
知形形(神)之不形乎,道不当名。”(同上)
这“不道之道”(齐物论),虽然活在屎溺里,但超出了人类的感觉!
同时“道”不但没有实体,而且也是没有规定的超乎变化的一种“几”:“凡
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适得而
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同上)
庄子所说的“天”,又指“使其自己,咸其自取”的天籁或“和其是非”
的天钧。这个“天”是绝对的一,而和“多”对立:“道不欲杂,杂则多,
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乃)不救。”(人间世)天是真实,物是假象,天
存本根,人失本性,故他说:
“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万物畜而
不知。此之谓本根,可以观于天矣。”(知北游)
“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大宗师)
“‘天在内,人在外,德在乎天。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蹢■
而屈伸,反要而语极。’曰:‘何谓天?何谓人?’北海若曰:‘牛马四足,
是谓天;落(络)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
(秋水)
凡自然而然,不加人力变易的是“天”或“神”,而有所认识、发展与
创设的是“人”,因此,神既不能为人所把握,又不能为人所变革,而放弃
对自然的认识就是所谓“人与天一也”。
上面指出庄子的天道观是宇宙的游戏观,因而在他的人生观或道德论方
面则为“逍遥游”,齐死生,忘物我,“天地与我并存,万物与我为一”,
把人生作为一场游戏的梦境来看待。庄周梦胡蝶,或胡蝶梦庄周,“此谓物
化”。
他说:“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是古之所谓县解也。”(大宗师)
我们知道这是神秘性的宇宙观引出的消极的人生观的必然逻辑。在古代中国
的历史中,天道思想有其曲折的发展过程,即由先王维新到先王理想,由先
王理想再到先王否定,由先王否定复追寻到前先王的“乘道德而浮游”之黄
帝,再找到浑沌。这天道思想史的特点是:人类思想的解放,同时又是人类
思想的“冥冥”。我们知道“自由是必然的把握”,庄子的思想却与此相反,
他认为必然是不能把握的,不但如此,人们只有放弃对自然的把握,才得到
所谓道德的全自由。然而这在本质上却是自由的否定。庄子的学说好像在假
像上获得绝对自由,但在实质上却否定了一点一滴的“物自身”之把握,否
定了全自由。因此,说庄周的哲学为进化论也好,为绝对自由的学说也好,
都是皮相的看法。
“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这是西周思想的反对
命题,也是先王思想的解放。西周以来君子与小人是以“氏所以别贵贱”的,
在天上已经规定好了的。庄子天人对立的观念虽然在其思想形式上解放了,
但同时又把地下的君子与小人和天上的君子与小人对立起来,更把人道还元
于天道,否定了人类性,这就把解放本身也否定了。西周以来的“天人合一”
论是氏族曾孙或嘉乐君子和天命的统一。庄子破除了这一“陶铸尧、舜”的
统一,而复把人类从地下送到天上,那便连人类的现实性也否定了。孔、墨
对于先王或予保留,或附条件,把先王观念拉到地下,这是学说史上的进步。
庄子在思维形式上解放了“先王”,固然是学说史上发展的要素,然而在人
类现实生活上解放了“解放”本身,则是反动的。说庄子思想是革命的,实
在是蔽于形式而不知内容的说法,正同于庄子哲学之所谓“蔽于天而不知
人”。
如果纯粹以形式的知识来看庄子,我们说他是一个在逻辑上惯于运用排
中律的能手。如果随着他的唯心主义走到人生哲学方面,则我们必须指出,
他的思想形式又是咒骂人类的一个恶作剧。他违反人类的现实生活,寻求独
自的“养生”“至乐”,抹杀人类的实践,探得“与木石居”“同与禽兽居”
的至人境地。他在道德论上有两个结论,一个是理想的,即脱离人生痛苦的
弃世,叫做“免于形”,“反相天”,遵循“神农、黄帝之法则”。他说: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
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
不以心损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大宗师)
另外还有一个结论,是现实的,即不得已而听命于现实的播弄,“不谴
是非,以与世俗处。”在他看来,最不合理的约束是合理的行为,人们绝不
可改变这样的约束。他说:
“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
(养生主)
因此,人类越离开现实世界就越显出无用,而越无用又越合于天道。庄
子说:
“今子(指惠施)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
野,仿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
安所困苦哉?”(逍遥游)
“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循中)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
身,可以养亲,可以尽年。”(养生主)
这两个结论实在是不能统一的,一个是弃世的脱俗,一个是处世的顺俗。
结果,脱俗是不可能的,而顺俗则是现实的;理想是玄虚的,而处世的宿命
观便成了他的道德律的基本理论。
为什么有这个矛盾呢?因为他把自然与自然的关系和人类与自然的关系
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