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量世界-丹尼尔[1].克尔曼-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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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哪里弄来的零星布片:一顶帽子,一只袜子,一根腰带,缀在肩部的一个肩章。洪堡花了很长时间才能假装习惯了似的。他不喜欢看到许多女人身上有毛;他觉得这同她们的自然尊严不一致。可当他同邦普朗议论此事时,对方十分开心地望着他,看得他脸红、结巴起来。离传教区不远,在夜鸟的洞窟里住着死人。因为古老的传说,印第安人拒绝陪伴洪堡和邦普朗去那里。经过长时间的劝说后,才有两名僧侣和一名印第安人同行。那是这个大陆上最大的洞窟之一,一个六十步乘九十步大的大洞口,从洞口洒进的光线那样充足,走进山体内一百五十步还踩在草和树枝上。然后他们才必须点起火把。叫喊声也从这里开始了。鸟儿生活在黑暗中。成千上万只鸟巢布袋似地悬挂在洞顶,噪声震耳欲聋。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如何辨识方向的。邦普朗开了三枪,回声被鸟叫声盖没了,他捡起两具还在颤动的尸体。洪堡敲打岩石,采集石样,测量温度、气压、湿度,从岩壁上抓下苔藓。当他的一只拖鞋踩烂了一条巨大的蜒蚰时,一位僧侣大叫起来。他们必须涉水趟过一条溪流,鸟儿在他们头顶扑翅飞翔,洪堡双手捂住耳朵,僧侣们直划十字。向导说,从这儿开始就是死人国。他不肯再往前走了。 洪堡答应出双倍的工资。那位向导拒绝了。这地方不好!你们到底来这里找什么呀,人类是属于光明的。说得好,邦普朗吼道。光明,洪堡叫道,这不是光明,而是知识!他继续往前,邦普朗和僧侣们跟着他。前面出现叉路,没有向导他们不知道走哪个方向。洪堡建议分头行动。邦普朗和僧侣们直摇头。那就往左边,洪堡说道。为什么是左边?邦普朗问道。那就走右边,洪堡说道。可为什么是右边呢?见鬼,洪堡叫道,我觉得这太愚蠢了!于是他走在其他人前面,向左。在这下面鸟叫声的回响更大了。一会儿后就听到里面传来很响的嗒嗒声,是快速连续地发出的。洪堡跪下去考察地面弯曲的植物。鼓鼓的植物,没有颜色,几乎没有形状。有意思,他在弗赖贝格恰恰就此写过一篇论文!当他俩抬起头来时,他们发现僧侣们不见了。迷信的笨蛋,洪堡叫道。继续!道路陡直向下。洪堡和邦普朗周围响着拍翅声,但从没有哪只鸟儿碰到他们。他们沿着岩壁摸向一座岩石穹窿。火把光线太弱,无法照彻这个穹窿,将它们的巨影投在洞壁上。洪堡望着温度计。气温越来越暖,他怀疑维尔纳教授会因此感到高兴。然后他看到他母亲的身影出现在他身旁。他眨眨眼,但可以看见她的时间并不长,只是一次感官错觉。母亲的围脖在脖子下方系得紧紧的,侧着头,失神地微笑着,下巴和鼻子像她的末日那天一样薄,双手拿着把弯曲的雨伞。他闭上眼睛,慢慢数到十。你说什么,邦普朗问道。没什么,洪堡说道,敲下一块石头。那后面还可以走,邦普朗说道。够了,洪堡说道。邦普朗提醒说,山体更深处可能还有陌生的植物。最好是回去,洪堡说道。够了就是够了。他们顺着一道小溪迎着日光方向走。鸟儿渐渐少了,叫声渐渐低了,很快他们就可以熄掉火把了。洞外,那位印第安向导正在一堆火上转动着他们的两只鸟儿,将脂肪烤掉。羽毛、鸟喙和爪子已经烧掉了,血滴进火苗里,脂肪吱吱响,浓烟飘浮在林中空地上方。最宝贵的脂肪,他说道。没有气味,能保鲜一年多!他们这下需要再射两只,邦普朗发怒地说道。洪堡要来邦普朗的烧酒瓶,喝下一大口,同一位僧侣一起返回传教区。
洞窟(3)
邦普朗返回去再射杀两只鸟。几百步之后洪堡停下脚步,抬头仰望他们头顶高耸的树梢。响声!响声,僧侣重复道。如果不是嗅觉,洪堡说道,那就是响声。这种“嗒嗒”声,被山壁掷回。动物们也许是这样辨别方向的。他边走边做记录:一种人类可以利用的系统,在漆黑的夜里或水下。而脂肪:由于它无味,特别适用于生产蜡烛。他兴奋地打开寺院里他的小房间的门,一个裸体女人在里面等着他。他先以为她是因为虱子来的,或者是来送一封信。后来他明白了,这次不是这回事,她想要的正是他认为她想要的东西,没有出路。很可能是总督派她来的,这符合他对男人之间的粗俗玩笑的设想。她独自在房间里等了一夜又一天,无聊得将六分仪拆开了,将收集的植物弄得乱七八糟,喝了准备用来做浸液的酒,醉后大睡了一通。醒来后她不无天才地用彩色画了一个可笑的尖嘴猴腮的侏儒形象,她当然没有认出那是弗里德利希大帝来。现在,由于洪堡终于来了,她想尽快将事情了结。当他还在问她从哪儿来、想干什么和他是不是能帮她什么忙时,她就灵活地解开了他的裤子。她又矮又胖,不可能超过十五岁。他后退,她前逼,他背顶墙,想厉声斥责她,却忘记了他的西班牙语。她说她叫伊内斯,要他信任她。当她掀起他的衬衫时,一颗纽扣掉落,滚到了地板上。洪堡眼睛盯着它,直到它撞到墙停下来。她拿胳膊箍住他的脖子,将他拖进房间中央,而他咕哝着要她放手,他是普鲁士帝国的官员。哎呀,她说道,多强的心跳啊。她将他拖倒在地毯上,不知何故他允许了她将他翻转身仰面朝上,她的双手沿着他的身体下滑,最后她停下来,笑着断定这没有多大用处。他望着她躬起的背、房间的屋顶,屋外风中觳觫的棕榈叶。快了,她说道。他应该有信心!树叶短而尖,他还从没研究过这棵树。他想坐起来,可她将手放在他的脸上,将他按倒。他心想,她为什么就不理解这是在折磨他呢?事后他无法说清持续了多长时间她才放弃,她将头发抹向后,伤心地望着他。他闭上眼睛。她站起来。没有关系,她轻声说道,这是她的错。他头痛,渴坏了。直到听到门在她身后关上时,他才睁开眼来。邦普朗在写字台旁发现了他,他呆在天文表、湿度计、温度计和重新组装好的六分仪之间。他用夹在眼睛里的显微镜端详着棕榈树叶。一种有趣的结构,他说,值得注意!动身的时间也快要到了。这么突然?邦普朗说。根据旧的记述,在奥里诺科河和亚马逊河之间有一条运河。欧洲的地理学家认为这是传说。主流学派认为,只有山脉用作分水岭,内陆不可能有河流体系相通。奇怪的是他从没思考过此事,邦普朗说道。洪堡说这是个错误。他会找到这条运河,解开这个谜。哎呀,邦普朗说道。一条运河。他不喜欢这种态度,洪堡说道。老是哀叹,老是反驳。难道就不能激情一点吗?邦普朗问发生什么事了。不久将出现太阳黑子!将可以精确地对沿海城市进行天文学定位。然后就可以张开一张直到运河两端的测量点的网。可它在原始森林纵深处啊!一个大单词,洪堡说道。不可以被它吓坏。原始森林也不过是森林罢了。大自然到处讲着相同的语言。他给他哥哥写信:旅行真美妙,有很多发现。每天遇见新植物,多得数不胜数。对地震的观察揭示了一种新的地壳理论。对头虱的本性的认识也扩大了许多。你的弟弟,请登报发表!他检查他的手是不是在发抖。然后他给伊曼努埃尔·康德写信。说他不经意地形成了物理地理学的一门新科学的草案。在整个地球上,在不同的海拔,在类似温度下,生长着类似的植物,因此气候带不仅是随纬度延伸,也上下延伸:地表可以在一个点上经历从热带到北极地区的所有阶段。
洞窟(4)
如果将这些带连成线,就能得出大气流动的草图。谢谢所有的提示,也衷心地希望教授身体健康,他忠诚的……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以他能有的最奔放的笔法签了名。天空变暗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当他们在海滩上测量时,一个混血儿,半是黑人,半是印第安人,拿着根木棍从灌木丛里跳出来。他哇哇叫着,蹲下身,盯着。然后他进攻。当他几天之后在前往卡拉卡的船上,在汹涌的波涛和忽闪的烛光中,于凌晨三点左右描写这件事时,洪堡称它为一桩不幸事故。他向左避开了那一棒,他右侧的邦普朗就不太幸运了。可当邦普朗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时,那个混血儿白白错过了机会:他没有再袭击,而是跑向邦普朗的飞走的帽子,将它戴到头上,大步离开了。至少设备没出什么事,邦普朗在二十个小时之后也苏醒了过来:脸肿了,断了一颗牙,鼻子略微变形了,嘴巴和下巴周围都是血痂。晚上、夜里和上午漫长的几个小时,洪堡一直坐在他床头,递给他水。邦普朗洗涤,吐出,怀疑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太阳黑子,洪堡说道。还行不行?邦普朗点点头。肯定?邦普朗吐出水,悄声说道,他非常肯定。伟大的日子即将到来了,洪堡说道,从奥里诺科河到亚马逊河,到大陆最里面。他要他将手伸过来!邦普朗像是顶着一股阻力似地费劲地抬起胳膊。在洪堡预告伟大日子即将到来的那个时辰太阳熄灭了。光线变苍白了,一群鸟儿喳喳地拍翅飞起,在风中远去了,物体吸收亮度,一道影子飞过来,太阳变成一块黑暗的圆盘。邦普朗头扎绷带,举着人造地平线的投影伞。洪堡将六分仪支在上面,另一只眼睛斜望着天文钟。时间停滞了。又重新走动。光线返回:太阳照耀着,影子离开山丘,土地,地平线。鸟叫,什么地方有人发了一枪。邦普朗放下伞。洪堡问怎么样。邦普朗不相信地盯着他。洪堡说他没看到。只有投影。他盯着六分仪里的天体,还必须监视钟,没功夫仰望。不会再有第二次的,邦普朗沙哑地说道。他真的没有仰望?这地方这下被永远钉在世界地图上了。能借助天空的帮助纠正钟的行走错误的瞬间很少。有些人对待工作就是比其他人认真!这有可能,可是……邦普朗叹口气。什么?洪堡翻着星历表目录,掏出铅笔,开始计算。可是什么?
测量世界 第二部分
数字(1)
在改变一切的那一天,一颗臼齿疼痛难忍,让他以为要发疯了。夜里,他仰面朝上,倾听隔壁女仆的呼噜声。六点半左右,当他疲倦地朝着晨光挤挤眼睛时,他找到了世界上最古老问题之一的答案。他醉鬼似地脚步不稳地穿过房间:必须马上将它写下来,不能将它忘记。抽屉怎么也打不开,他忽然找不到纸了,鹅毛笔断了,又有满满的夜壶挡住他的路。可半小时后所有的东西都被涂写在了几页皱纸、一本希腊语教科书的边缘和桌面上。他放下鹅毛笔,深呼吸。他发觉自己一丝不挂,地面的污物、臭味让他感到吃惊。他冷得发抖。牙痛简直难以忍受。他阅读。逐行推敲,求证,寻找错误,没有找到。他抹平最后一页纸,看着他的歪斜、模糊的十七边形。二千年来人们就试图使用直尺和圆规画出多面的三角形和五角形。画正方形,或将一个多角形的角翻倍,这些易如儿戏。如果将一个三角形和一个五角形组合起来,就得到一个十五边形。再多就不可能了。而现在:十七边形。他预感到存在一种还可以继续画下去的方法,但他得将它找出来。他去找理发师。理发师将他的双手绑紧,许诺肯定不会难受,动作麻利地将一把钳子伸进他嘴里。钳子刚一接触牙齿,那放射状的疼痛就让他几乎晕厥。他想重新集中思想,但后来钳子合上了,他大脑里有什么东西“咯嚓”一响,温暖的血腥和他耳朵里的嗡嗡才让他重新回到房间里,回到那个系着围裙的男人身边,那人问道,不难受吧?回家途中他不得不倚在墙壁上,他膝盖发软,双脚不听使唤,他头晕。几年后就会出现牙医了,到时候就能治好这牙痛,而不必将某颗发炎的牙拔掉。很快世界上就不必满是无牙的人了。也不必人人都有天花疤痕,谁也不会再脱发。他奇怪,怎么除了他就没人想这些事情。人们觉得现状是理所当然的。他眼睛模糊地前往齐默尔曼的住处。他没有敲门就走了进去,将那些纸放到餐桌上。噢,教授同情地说道,牙齿,严重吗?他自己很运气,他只少五颗,利希滕贝格教授只剩下两颗了,凯斯特纳早就没有牙齿了。因为一块血斑,他用尖尖的手指拿起第一页纸。他皱起眉毛,嘴唇微动。时间漫长得高斯几乎不敢相信。没有人思维得这么缓慢!这是伟大的瞬间,齐默尔曼终于说道。高斯要求一杯水。他想祈祷。必须将这东西印出来,最好是以一位教授的名义。大学生就出版作品,这不常见。高斯想回答,可是,当齐默尔曼给他端来水杯时,他既讲不出话也喝不下水。他打个手势请求原谅,摇摇晃晃地回家,躺上床去,想念不伦瑞克的他的母亲。来哥廷根是个错误。这里的大学更好,可他思念他的母亲,当他生病时,比平时思念更甚。半夜时分,当他的腮帮子肿得更厉害、全身每个部位一动就痛时,他明白了:理发师拔错了牙。幸好一大早街上空无一人,这样就没人看到他如何一再地停下来,头倚着墙壁呜咽。如果有药能止痛、有名副其实的医生的话,他宁愿交出他的灵魂,而不想长命百岁。而这根本不难:只需要麻醉正确地方的神经,最好是用一小瓶毒药。还得更深入地研究箭毒!化学研究所里有一瓶,他得看看。但这想法稍纵即逝,他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呻吟了。这种情况会出现的,理发师愉快地说道。疼痛扩散得很远,但大自然是聪明的,人有许多牙齿。在他举起钳的那一刻,高斯眼前一黑。疼痛好像将此事从他的记忆里或世界上抹去了似的,不知道是几小时或多少天之后,他发现自己躺在凌乱的床上,床头柜上放着一瓶被喝掉一半的烧酒,脚旁放着《文化汇报智慧版》,枢密官齐默尔曼在里面介绍了画多面十七边形的最新方法。巴特尔斯坐在床边,他是来祝贺的。
数字(2)
高斯摸摸他的脸。哎呀,巴特尔斯。这他是了解的:他本人出身贫寒,被视为神童,自认为是天生要做大事的。后来他遇到了他高斯。现在他知道了,在他们相遇后的头两夜,巴特尔斯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