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人的用处-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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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理想也没有更多的接受能力,伊斯兰这个名称本身就意味着服从上帝的意志。至于佛教以及佛教中关于涅槃和解脱轮回的愿望,我就不用赘言了;它永远是和进步观念相对立的,而这,对于印度所有类似的宗教讲来,同样是正确的。
除了许多美国人在十九世纪末叶所信仰的那种愉快而消极的进步外,还有一种进步,它似乎具有比较有力的和积极的内涵。对于普通美国人讲来,进步意味着西部的胜利。它意味着美国移民时代边区经济的无政府状态,意味着0.威斯特(owen Wister)和T.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的那些精力充沛的散文。当然,从历史看,边区完全是真实的现象。多年来,美国的发展总是在远处西部的空旷地区这个背景上进行的。但虽然如此,在谈到边区而诗兴勃发的人们当中,大半都是往昔岁月的赞美者。早在1890年举行人口调查时就宣告了真正边区条件的结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国内巨大资源,其地理界限已经清楚地划定了。
普通人很难有一付历史眼光看到进步必将减退到它所固有的规模。在美国南北战争中,大多数人用来作战的滑膛枪只不过是滑铁卢战场上所使用的武器的微不足道的改进而已,这种武器又几乎和低地国家马尔勃劳军队的明火枪相当。但是,手提射击武器从十五世纪或者更早的时候起就已经有了,而大炮的出现还要早过一百年。值得怀疑的是,滑膛枪的射程是否远远超过最好的长弓,虽然我们确知它们在射击速度和准确性上决不相等;然而长弓乃是石器时代以来几乎没有什么改进过的发明。
还有,造船技术虽然从来没有完全停滞过,但木制战船直到它废弃不用的前夕都是十七世纪初叶以来其基本结构完全不变的模式,而其原型甚至可以回溯到许多世纪以前。哥伦布的水手之一可以是法拉各(Farragut)船上的干练海员。出身于从圣保罗到玛尔塔的航船上的水手甚至有充分理由在本国充当约瑟夫·康纳德(Joseph Conrad)三桅帆船的前舱手。一位来自达西亚边区的罗马牧牛人,把长角的小公牛从得克萨斯草原赶到铁路终点站,看来是个十分能干的牲畜商(Vaquero),虽然在他到达那儿的时候,会由于自己的所见所闻而惊骇万分。一位管理神庙财产的巴比伦人既不用学习簿记也不用学习指挥奴隶的本领便能经营一个早期美国南部的大农场。总之,在那个时期中,绝大多数人的主要生活条件总是重复不变的,而革命性的变化甚至在文艺复兴和大远航之前都还没有开始,人们直到完全进入了十九世纪之前都还设想不到我们今天认为理所当然的那种加速前进的步伐。
在这些情况下,要在早期历史中找到能与蒸汽机、汽船、火车、现代冶金术、电报、横渡大洋的海底电报、电力的普遍应用、炸药和现代高爆炸力导弹、飞机、电子管和原子弹等等相匹敌的发明物,那是徒劳无益之举。冶金学预告了青铜时代的开始,但是,这方面的发明既不是集中在某个时候出现的,也缺乏丰富多样的内容,所以不能以之作为有力的反证。古典经济学家会利用这种情况而温文尔雅地来说服我们,要我们相信这些变化纯粹是程度上的变化,而程度上的变化就不会破坏历史的类似性了。一剂番木鳖硷和一剂假毒药的差别也只是程度上的差别了。
科学的历史学和科学的社会学都是用下述概念为依据的:所讨论的各种特殊事例都有充分的类似性,因为不同时期的社会机制都是相关着的。但是,毫无疑问,自从现代史开端以来,现象的整个尺度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因为我们很难把过去历史时期的政治观念、国家观念和经济观念转用于现代。几乎同样明显的是,只美洲发现开始的现代史本身就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历史时期。
在美洲发现时期,欧洲第一次认识到了有一个地广人稀的地区,能够容纳比欧洲自身还多得多的人口;这块大陆充满了有待勘探的资源,不仅有金矿、银矿,还有其他商业物资。这些资源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确,从1500年的社会发展的规模看来,耗尽这些资源并使这些新建的国家达到人口饱和的程度乃是非常遥远的事情。这四百五十年要比大多数人企图展望到的远得多了。
但是,新大陆的存在促使人们产生了一种并非不象《阿丽丝疯茶会》的态度。当一份茶点吃光了,对于疯帽匠和三月兔说来,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就是跑去占有邻座的一份。当阿丽丝问他们这样转了一圈重新回到他们原先座位时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三月兔就改变了话题。对于那些全部过去历史不到五千年却期望着千年至福和末日审判会在很短的时间内突然降临的人们说来,疯帽匠的这种策略似乎是最最通情达理的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国的茶桌已被证明不是吃不光的;而且,就事实而论,丢掉一份再抢另外一份的速度是增加了,可能还要以更快的步伐来增加。
许多人认识不到最近四百年乃是世界史上的一个非常特别的时期。这个时期所发生的变化,其步调之快,史无前例;就这些变化的本质而言,情况也是如此。它一部分是通讯加强的结果,但也是人们对自然界加强统治的结果,而在地球这样一个范围有限的行星上,这种统治归根到底是会加强我们作为自然界的奴隶的身份的。因为,我们从这个世界取出的愈多,给它留下的就愈少,到最后,我们就得还债,那时候,就非常不利于我们自己的生存了。我们是自己技术改进的奴隶,我们不能把新罕布什尔(New Hampshire)的一个农庄还原为1800年那种自足自给的经济状态,正如我们不能通过想象给自己的身高增加一腕尺(cubit),或者用更恰当的比喻来说,不能缩小一腕尺一样。我们是如此彻底地改造了我们的环境,以致我们现在必须改造自己,才能在这个新环境中生存下去。我们再也不能生活在旧环境中了。
进步不仅给未来带来了新的可能性,也给未来带来了新的限制。看来进步自身和我们反对增熵的斗争都似乎一定要见我们正在力图避免的毁灭道路为结局。然而,这种悲观主义的情绪仅仅是以我们的无知无能为前提的,因为我坚信,一旦我们认识到新环境所强加于我们的新要求认及我们掌握到的符合这些新要求的新手段时,那么,在人类文明毁灭和人种消灭之前,仍然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虽则它们终将是要消灭的,就象我们生下来都要死去一样。但是,最后热寂的前景乃是远在生命彻底毁灭之后才会出现的东西,这对人类文明和人种说来同样是正确的,就跟对其中的个体说来同样是正确的一样。我们既要有勇气面对个人毁灭这样一桩确定无疑的事实,同样,我们也要有勇气面对我们文明的最后毁灭。进步的单纯信仰不是有力的信念,而是勉强接受下来的因而也是无力的信念。
第三章 定型和学习:通讯行为的两种模式
如前所趋,某些种类的机器和若干生命体,特别是比较高级的生命体,都能在过去经验的基础上来改变自己的行为模式,从而达到反熵的特定目的。在这些比较高级形式的能够进行通讯的有机体中,作为个体过去经验的环境是能够把个体的行为模式改变得在某种意义上更加有效地来对付其未来环境的。换言之,有机体并不象莱布尼兹钟机式的单子那样,同宇宙作预定的和谐,而是和宇宙及其未来的种种偶然性依据实际情况而寻求着新的平衡。它的现在不同于它的过去,而它的未来又不同于它的现在。在生命体中,就象在宇宙自身之中那样,分毫不差的重复是绝对不可能的。就生命体和机器之间的类比而言,阿希贝博士的工作可能是我们目前对这个问题的最伟大的贡献。学习,和比较简单的反馈形式一样,也是一种从未来看过去和从过去看未来有所不同的过程。关于显然合目的的有机体这一整个概念(不论这概念是机械的、生物学的或是社会的),都是时间之流中具有特定方向的一根飞箭,而不是两端都有箭头的可以向着其中任一方向前进的线段。能学习的生物不是古代神话中的两头蛇,两端都有头,走哪儿去都无所谓。能学习的生物是从已知的过去走向未知的未来,而这未来是不能和过去互换的。
让我再举另外一个例子来弄清反馈在学习方面的作用。当巴拿马运河各水闸上的巨大控制室在工作着时,它们都是双向的通讯中心。控制定不仅要发出信号以控制牵引机车的运转、控制闸口的开和关、控制水门的开和关,而且,室里还摆满了仪表,它们除表示机车、闸口和水门已经收到它们的命令外,还要表示它们实际上已经有效地执行了这些命令。如果情况不是这样,水闸管理人就会很快地想到也许有一部牵引机车停顿了,或是一艘巨吨级的军舰冲进了水门,或是其他许多类似的不幸事件之一发生了。
控制原理不仅可以应用于巴拿马运河的水闸,而且可见应用于国家、军队和个人。在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由于英国不慎之故,已经下达的命令未能使一支由英国本土指挥的从加拿大开来的英国军队和另一支从纽约开出的英国军队在沙拉托加会师,以致英国柏戈因(Burgoyne)部队遭到惨败,其实一个周密考虑好的双向通讯程序就能避免这种情况。由此可知,行政官吏,不论是政府的、大学的或公司的,都应该参与双向的通讯流,而不仅是从事自上到下的单向通讯。不然的话,上级官员就会发现他们的政策是建立在他们下属对种种事实的全盘误解上面了。再有,对于演说家讲来,最困难的任务莫过于向一个毫无表情的听众讲话了。戏院中热烈鼓掌的目的,就其本质而言,就是要在演员心中引起一些双向通讯的。
社会反馈这个问题对于社会学和人类学具有非常巨大的意义。人类社会的通讯模式极其多种多样。有些社会,例如爱司基摩人那样的社会,看来是没有领袖制度的,社会成员之间的从属关系也是很不显著的,所以,这个社会团体的基础只不过是在气候和食物供应的非常特别的条件下谋求生存的共同愿望而已。有些社会分成许多阶层,在印度就可只找到这样的社会,其中,二人之间的通讯手段受到自家门第和社会地位的严格限制。有些社会是由专制君主统治看,两个臣民之间的每一关系都要从属于君臣之间的关系。还有由领主和农奴构成的等级制度的封建社会,它们具有非常特殊的社会通讯技术。
我们大多数美国人都喜欢生活在相当轻松的社会团体中,在这样的社会里,个体之间和阶级之间的通讯障碍不是太大的。我的意思并不是说,美国在通讯方面已经达到了这种理想。在白人至上还是全国大部分地区的信条的情况下,这个理想总是达不到的。但是,这种限制多端、形式不定的民主,对于许多以效率作为最高理想的人们说来,甚至还是认为太无政府主义了。这些崇拜效率的人们喜欢让每一个人从孩提时代起就在指定给他的社会轨道上活动,执行着束缚他就象奴隶之被束缚在泥土上面一样的社会职能。在美国的社会图景中,存在着这些倾向,存在着这种对未知未来所蕴含的种种机会之否定,这是可耻的。由于这个缘故,许多人虽然一心一意依恋着这种永远派定人们社会职能的秩序井然的国家,但若迫使他们公开承认这一点,那他们就会感到狼狈不堪了。他们只能以其行动来表示自己明显的偏爱。可是这些行动也是够明确突出的了。商人用一批唯命是从的人围绕在自己周围,从而使自己和他的雇员们隔离开来;或者,一个大研究所的领导人给每一属员指定一个研究专题,但不给他独立思考的权利,以免他超出这个专题的范围并窥见研究工作的全部要领。这些都表明了他们所尊重的民主并非真正是他们愿意生活于其中的秩序。他们所向往的预先指定各人社会职能的秩序井然的国家,令人想起了莱布尼兹的自动机,它在通向偶然性的未来时,不会提供不可逆转的活动,而这种活动却是人的生活的真正条件。
在蚂蚁社会中,每个成员都执行着各自特定的职能。其中也许还存在着专职的士兵阶级。某些高度特殊化的个体执行着皇帝或皇后的职能。如果采用这种社会作为人类社会的模式,那我们就会生活在法西斯的国家中,其中每一个体生来就命中注定了有着自己特定的职业:统治者永远是统治者,士兵永远是士兵,农民不外乎是农民,而工人则注定了是工人。
本章的主题之一就是指出:法西斯主义者之所以渴望用蚂蚁社会作为模型来建立国家,乃是对蚂蚁和人二者的本性都有严重的误解所致。我愿意指出,昆虫的生理发展自身决定了它在本质上是一个愚蠢的、不会学习的个体,注定了不能有任何较大程度的改变。我还愿意表明,这些生理条件如何使昆虫成为一种廉价的、可以大量生产的东西,不比一只纸做的、用过一次就要扔掉的馅饼盘子具有更多的个体价值。在另一方面,我愿意表明,人之所以能够进行大量学习和研究工作(这差不多会占去他的半生时间),乃是生理地装备了这种能力的,而蚂蚁则缺乏这种能力。多样性和可能性乃是人的感官所固有的特性,而且它们确实是理解人的壮丽飞跃的关键所在,因为多样性和可能性都是人的结构本身所特有的东西。
我们即使可以把人的远远超过蚂蚁的优越性弃置不顾,用人做材料来组织一个蚂蚁式的法西斯国家,但我确信这种做法乃是人的本性的贬值,从经济上说,也是人所具有的巨大价值的浪费。我想,我是相信人类社会远比蚂蚁社会有用得多的;要是把人判定并限制在永远重复执行同一职能的话,我担心,他甚至不是一只好蚂蚁,更不用说是个好人了。那些想把我们按照恒定不变的个体职能和恒定不变的个体局限性这一方式组织起来的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