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识][1][1].梁文道-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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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没有身份背景的差异,所有资讯自由交换,所有人理性对话。于是差异容许存在,共识也会渐渐形成,一个摆脱任何权力扭曲的开放
平台将会带领人类迈进空前的民主时代。
可是正如铸造这个概念的哈贝马斯被人认为太过粗疏,他的欧洲沙龙和早期报纸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公共”一样;互联网上的“公共
领域”原来也只是个过分乐观的期望。
先举一个好几年前我就说过的例子。我是美国NBA湖人队的球迷,从前要在中文媒体上寻找湖人的消息,我必须很有耐心地看完整
节新闻才偶尔听到一两则它的赛况,又或者买一份报纸翻过国际版财经版才找得到它球员的动向。但是现在,我可以直接进入湖人的官方
网页或者它的球迷园地,甚至完全略过其他NBA球队的讯息。假如我是个心系篮球不理世事的球迷,在这样的情况底下,我也许不会知
道谁是奥巴马,也不知道楼市暴涨的影响,说不定还不晓得原来我家附近昨晚发生了杀人案;但是我却十分清楚一名湖人球员的状态,乃
至于他所穿内裤的牌子。
互联网是无尽的资讯宝藏,让我们各自发掘自己的需要,发展自己的兴趣;它却不一定会使大家更加了解彼此。相反地,有时它会阻
断我们彼此沟通的可能,因为再也没有什么所有人都一定要知道的常识,也没有什么保证能够打开陌生人话匣子的话题了。要是互联网取
代了由一点发放讯息至多点的大众传媒,我们或许会很自由,也会变成某个领域的专家;可是我们也很有可能丧失掉所谓的“公共”。
再看“网友”这种群体,它和“网民”最大的不同就在这个“友”字。一个本质上开放的网络论坛是很理想的,任何人只要上网登入,或许
浏览或许发言,他们就变成了网民,表达不同的关注,展示不同的思路。可是和任何团体一样,一个论坛也有它的“团体动力”,不必然仰
赖领导,却会依循一定的组织社会学法则,渐渐自发形成一群“网友”的俱乐部。
在这个俱乐部的各次讨论里面,理论上的异质和多元将透过相互影响与寻求认同的过程,慢慢形成自己的主流。一开始,大家只是不
赞成某个观点,然后有人开始宣称“鄙视”持有某种观点的个人,再来就有人用上了粗话,最后则出现了追杀通缉令。匿名的条件一方面保
障了大家,同时也加剧了这种话越说越极端,你激进我比你还激进的倾向。多年以来,我们目睹无数这样的历程,看见一个论坛怎样从国
事讨论变成了征服世界的幻想乐园,另一个论坛又怎样从标榜理性变成了要把所有愤青都丢到海里喂鱼的小圈子。和任何封闭的团体一样,
所有极端的声音都会牵制整体的走向,逐渐把温和变成必须排除的异端。
终于,原来开放的世界变成了一个个自我封闭的小教派,每一个教派的成员都在自己的团队里找到了归属,天天反刍同类人的意见,
日日巩固原有的主张。最后,我们都成了不同俱乐部的“网友”,看不见“公共”的存在,却肯定各自真理的终极,和部落没什么两样。
原题为“网友——新部落时代的身份”,刊于《南方周末》2008年06月12日
幽默:为什么我们笑不出来
言论自由和表达自由向来都是令人头疼的问题,最近横扫全球的电影《波拉特》(Borat:Cultural Learnings of America for Make
Benefit Glorious Nation of Kazakhstan)更是一颗超级的炸弹,一方面破尽美国所有的言论禁忌,惹来数十宗诽谤官司;另一方面则对
哈萨克斯坦极尽丑化诋毁之能事。美国那边的官司打成什么样没有下文,倒是原来气得撞墙誓死追究的哈萨克斯坦政府来了个一百八十度
的态度大转化。
他们发表了一份公开声明,表示“我们最好有一些幽默感,而且尊重他人创造的自由”。又说:“以法律诉讼为借口对艺人进行威胁是毫
无用处的,这只会进一步损害国家的声誉,并且让波拉特更受欢迎”。他们甚至发出公开邀请,希望波拉特有空的话不妨到哈萨克斯坦玩
玩,亲身体会一下这个国家的风土人情。据说哈萨克斯坦政府很有可能发行这部电影,让国民与全世界的观众一起见识一下这部笑得大家
人仰马翻的电影。
看到这个聪明的决定,我想有不少人都会对这个中型国家顿生好感,就算不一定真的会去“玩玩”,也想多认识它一点。近年人人争说
“软实力”,都认为在国富兵强之外还要注重文化的影响。所以中国政府才在海外遍开“孔子学院”,希望传达出一个美好的大国形象,让别
人想起中国的时候不只是在脑海中浮现出各式各样的“made in china”的商品,那么我们就得学学波拉特和哈萨克斯坦合演的这出峰回路
转扣人心弦的喜剧了,它可说是讨论国家形象的最佳教材。
如果有人搞一个调查,衡量世界各国的幽默指数,我想中国就算不用排到百名开外,肯定也不会轮上前十名。没错,中国人很会“恶
搞”,中国老百姓更懂得在手机和网络上传播道之不尽的“段子”,但要说到整个国家的对外形象,我想没有多少人会以为这是张笑眯眯的脸
孔。因为这张脸孔在很大程度上是与政府密切相关的,而我们的政府则向来不以幽默著称。
当然中国也有一张笑脸,然而那是什么样子的笑呢?自从1949年以来,外间在媒体上看到的中国式笑容是这样的:一群农民在田地
里看着饱满的麦子露出心满意足的笑;一帮工人对着冉冉东升的璀璨旭日龇牙咧嘴地欢笑;领导到地方巡视时则多半有一群干部加百姓围
着他鼓掌微笑;无论是当年的雅典奥运会,还是中央电视台每年一度的春节联欢晚会,都有一堆小妞或者小鬼摇头晃脑,不知所以地鼓着
红扑扑的脸蛋傻笑。这些笑容多半是僵硬的,多半是种表演;更严重的是这总让人联想起宣传里的标准四字词“欢声笑语”,似乎有一个老
师在看着一班学生上笑容指导课,不准不笑。
这几年来,美国穷兵黩武妄自尊大的形象深入人心。但是每年年尾,白宫记者派对还是会在全球报纸国际花絮版上抢到一点位置,为
它得回哪怕只有那么丁点的好感,因为大家都喜欢“第一家庭”自己拍的DV短片,喜欢看见他们不得不厚着脸皮接受记者们的挖苦调侃。
至于美国的难兄难弟英国,也还有它独特的英式幽默。例如时常出入唐宁街十号的著名流浪猫汉弗莱(Hwmphrey),自从首相夫人不喜欢它
的传言散布开去之后,首相府就是谋对策修补形象。其中一个办法是让唐宁街十号的管家板起脸发言:“很多人说汉弗莱是大英帝国首相
的猫,我个人觉得这是过高的升职。事实上它顶多只是一头‘内阁猫’,因为它通常在内阁大臣开会的时候出现。”
或许我们还不能期望高层领导在记者面前展示他开自己玩笑的短片;毕竟是国情不同。可是我们应该让这个正在痴迷于大国想像的国家
变得有幽默感一点;不只让外国人松一口气,觉得这个来势汹汹的新兴强国其实也挺可爱;更能叫人民感到“亲民”二字原来不只是一种说法。
要怎么做才能产生幽默的形象呢?这又不只是包装工程的表面功夫,还是整个政府基本思路的问题。因为任何幽默感都来源于宽容,
而宽容则意味着要接受不同的言论,不同的出版物和不同的电视剧。宽容是官员不能因为有人散发嘲笑自己的手机短信就将其入罪,宽容
是官员不能对着一群出版商凶神恶煞地说要“因人废书”,宽容是官员不能对着记者说要好好整顿电视剧以正社会风气。这是什么年代啦?
每一为个政府干部对内的讲话都会外传成为中国表情的一部分,这表情是严峻还是和蔼,就全看政府对待言论与文化表现是否宽容。下一
回要是官员们再想干预,他们真该想起哈萨克斯坦的范例,看看自己打算为中国换上一副什么表情。
原题为“何等单调的中国式笑容”,刊于《南方都市报》2007年0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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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搞:谁不喜欢我们笑
大家都以为笑是种颠覆的力量,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前苏联和东欧的共产政权应该早在1989年之前,就垮在如海啸般翻涌的政治笑
话之下了。但是我们都知道,铁幕并不是给笑倒的。
最近中国政府和社会上许多保守势力纷纷出面,指摘“恶搞”的风气败坏了社会道德,甚至威胁到国家大本。究竟何谓“恶搞”?它
又怎么破坏了社会的善良风俗,甚至国家存续的根本呢?
请容我抄录一段8月27日《中国青年报》的特稿〈我国将立法禁止向未成年人传播恶搞信息〉:“从一些媒体爆炒影星怀孕生子到一
个老妻少夫的无聊“新闻”炒得满天飞;从贬损民族英雄岳飞,到把污泥浊水泼洒到鲁迅、董存瑞、潘冬子和雷锋等身上的“恶搞”;从
披露各种耸人听闻的碎尸、绑架、强奸“秘闻”,到公然大炒耸人听闻的“性闹剧”、“性丑剧”,一些媒体节目、版面网页的轻浮化、低俗
化、血腥化倾向日趋严重,有些媒体甚至不惜制造虚假新闻、泡沫新闻、黑色新闻等以吸引眼球,而且此风正蔓延到彩铃、短信和人们的
各种日常交谈口语中,甚至标榜为“新的文艺形式”和“灰色文化”,流毒甚广”。
所谓“恶搞”,就是这种“不正之风”的代表,以戏谑调侃的形式摘取主流文化的题材片段,变奏变形。例如把官方支持的巨制《无
极》变成谐趣的短片,将宣传机器认可的价值观和相应口号扭曲为逗人的笑话。又和以往私底下口耳相传的“段子”不同,现在有了无远
弗届的通讯网络和廉价方便的电脑技术,“恶搞”作品可以用视频和手机短讯的方式在公众领域流布。因此有关部门就格外紧张,觉得有
必要管制一下。
首先是广电总局在9月份开始规管互联网视频,一方面要求所有包含戏剧内容的视频,也要和电视电影一样接受审查监督(请想像所
有Youtube的短片都要送审的话,会是什么状态);第二,把传播视频的资格限定在新浪和网易等几家大型门户网站手中,以方便管理。这
对方兴未艾的网络视频热潮当然是个严重的打击,所以激起了许多网民的争议。
其次,则有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23次会议刚刚审议的《未成年人保护法(修订草案)》,重点放在“净化青少年健康成长的舆论环
境”。这项法案为此禁止“任何组织和个人制作或者向未成年人出售、出租或以其他方式传播淫秽、暴力、凶杀、恐怖和赌博等毒害未成
年人的图书、报刊、音像制品、电子娱乐、动漫产品以及网络信息等,对此类侵害青少年身心健康的制售传播行为依法从重处罚”。
这些动作一般被解读为是要打击“恶搞”,压抑不良的社会风气。且莫论它们实际上是否可以操作,也先别管它们会发生什么效果;
我们只专注一点,去看看打压“恶搞”的理由。回到《中青报》那篇文章,有这样的说法:“不以为丑,反以为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既暴露出当前某些引导舆论的媒体和从业人员社会责任感的缺失,也透射出在追逐市场利益中值得警惕的道德滑坡现象。如何构建与和谐
社会相适应,与网络时代相适应的新的舆论道德观、价值观、伦理观和文化观,营造有利于青少年健康成长的绿色舆论环境,是一个值得
全社会共同深入探讨的大课题”。
从这番话里面,我们可以发现“丑美耻荣”等字眼是在呼应胡锦涛提出的共产党员道德观“八荣八耻”;而“和谐社会”这个最流行
的术语则是胡温新政的一大目标。因此我们可以推论,“恶搞”不只是和新时期的共产党员道德观对着干,甚至还有破坏和谐社会的可能。
所以“恶搞”也就成了国家的大敌了。
由于古典自由主义的影响,现代国家通常不愿太过介入道德领域,进而把国民道德上的完善剔出国家存在的目标之外。也就是说,百
姓是不是君子,人民是否皆为尧舜,并非国家关心的问题。尽管政治未必可以和道德切割得一刀两断,但现代政府一般都不会承认甚至不
敢宣布自己有一个道德的目标和相应的政策。中国的情形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是十分特殊的,一直以来,道德学习就是政治动员的一环;而
政治动员又是回应形势变化,巩固自身合法性的必要手段。所以胡锦涛才要提倡“八荣八耻”;一方面在制度建设门径以外强调个人操守的
学习进化,以回应国家机器腐败恶化的趋势;另一面则藉此树立自己的主张,承接历任中共领导人用“哲学”和“思想”宣示地位的传统。
有些论者以美国白宫记者的周年派对为例,指出连美国总统也不顾身分,拍短片来恶搞自己,与民同乐;中国人又何必如此小器。其
实这根本不是大方或小器的问题,而是政权合法性来源不同的区别。一套正面的道德观和相呼应的领导人形象,至今仍是中国政府建立合
法性的重要法宝,因此什么都可以拿来开玩笑的“恶搞”,实在无异于颠覆。
可是“恶搞”真有那么可怕吗?表面上混乱了主流价值和社会等级秩序的笑话就真能动摇国家大本吗?有些文化研究学者喜欢引用俄
罗斯思想家巴赫汀(MikhailBakhtin)的论着,指出传统欧洲城镇的狂欢节是对社会秩序周期性的破坏。在这类一年一度的大型派对里面,
小丑可以临时扮演国王,乞丐可以做一天主教,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