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拉格群岛-第19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填你要在哪儿落户呢?”
囚犯感到天旋地转,眼前是阳光、彩霞……他的头脑懂得,这是梦,是童话,这不可能,他的刑期是十年或二十五年,什么也没有改变,他满身泥土,明天还要被赶到工地去劳动。但是几个军官,包括两名少校,却明明坐在面前不慌不忙地、深表同情地继续在问:
“你到底想上哪儿去,上哪儿?你倒说一个地方呀。”
囚犯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一种感激的暖流流遍周身。于是他就像个羞红了脸的男孩要说出自己心爱姑娘的名字似的,说出了内心中的秘密,说出了如果他不再是身带四块号码的、可诅咒的囚犯的话,他希望在什么地方度过自己的余年。
军官们把这个地点也记下来了!命令叫下一个人进来。而头一个人便疯人似地跑到走廊里,急不可待地把刚才的事情讲给同伴们听。
队里的人一个接一个被叫进屋里,回答友善的军官们提出的问题。五十个人中间只有一两个人苦笑了一下,回答说:
“呆在这个西伯利亚一切都很好,只是气候热些。能不能把我送到北极圈内去?”
或者说:
“请您这样写上:我生在劳改营,也要死在劳改营,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地方。”
军官们就这样同两三个班谈了话(全劳改营共有二百个作业班)。劳改营的囚犯兴奋了好几天:他们有的还争论呢!尽管一半人从未相信这一套。这种时候过去了!委员会后来再也没有找人谈话。其实,给囚犯“照像”并不花费什么钱,只是用没装胶卷的照像机咔嚓一下就行了。但是,要一组军官坐在那里亲切地向这些面貌可憎的囚犯问话,他们实在受不了。既然受不了,那么这一无耻的欺骗手段当然也就未能奏效。
(不过,还得承认,这也是一个很大的成就!一九四九年建立这类严格管制的劳改营时,当然有过永久性计划。但是,曾几何时,一九五一年,它的主人们就不得不煞有介事地表演这类亲切的把戏了。还需要有什么样的成功呢?为什么在普通劳改营时代他们没有被迫作这类表演呢?)
于是,刀子又开始闪光了。
于是,主人们决定:抓人。没有眼线,他们摸不准应该抓谁,但是,大概总有些怀疑对象和想法吧(说不定还是有人秘密地给他们通消息)。
一天,收工之后两个看守来到工棚,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对某个囚犯说:
“喂,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跟我们走!”
这个囚犯看了看周围的同伴,回答说:
“我不去。”
可不是嘛!对于这种极为平常的抓人,或者叫逮捕,我们是从来没有反抗过的,我们已经习惯于认为这是命运的安排。原来,在这种情况下也有另一种可能性啊:我不去!我们这已经得到解放的头脑现在终于懂得这一点了!
“为什么不去?”两个看守走到眼前来了。
“就是不去!我在这里呆着满好。”囚犯坚定地回答。
“他应该去哪儿?……为什么必须去?……我们不放他走!……不放他走!……你们走开!”工棚里四面八方都说话了。
看守们踌躇了一会儿,走开了。
他们又在其他工棚里试了试同样的办法。结果一样。
豺狼们明白了:我们已经不是从前的绵羊。现在他们抓人必须借助于欺骗手段,或者在岗楼里干,或者为了一个人而抓全班。想从群众中把一个人拆走,那是办不到的。
我们清除了污秽,我们摆脱了监视和偷听,我们翻身放眼一看,明白了。我们的人成千上万!我们是政治犯!我们能够抵抗!
我们选定了眼线、告来者、叛徒这个环节开刀,抓住这个环节拉断整个锁链.这选择该是多么正确风过去就是我们中间的人在妨碍我们生活。就像古代的祭坛上一样,他们的血流出来了,我们消解了沉重的诅咒。
革命在高涨。原来似乎一度停息了的革命的微风,如今像飓风一般吹进了我们的胸膛!
北极星书库(ebook007)
下一页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上一页
回目录
第十一章 摸索前进,扯断锁链
把我们与我们的警卫者而开的那条地沟,如今已经塌陷成一条深谷了。我们双方站在这深谷两边的斜坡上彼此打量着,都在考虑。下一步怎么办了
说我们“站在”斜坡上,当然是形象的说法。实际上我们仍旧每天由我们的新班长带领着走去出工。(新班长或者是秘密选举出来、事先约定他要为大家服务的;或者还是原来的人,但现已变得十分通情达理、友善和关心群众了。)我们出工时并不迟到,大家尽量不给别人制造困难,也不再有人拒绝劳动。每天完成工作定额。看来,劳改营主人完全可以对我们团到病愈。我们也似乎可以对他们感到满意,因为他们近来根本不再大声训斥和威胁了,也不再借口一些琐事就关人禁闭;好像也没有注意到我们见了他们不再脱帽了。如今,马克西缅科少校往往一直区到早晨派工之后才起床,傍晚收工时则常常等在岗楼附近,趁我们等待搜查的工夫同国犯们开一两句玩笑。他吃得他抱的。乐呵呵地望着我们,就像塔夫利亚地方的牧主望着草原上放牧归来的无数羊群一样。星期天偶尔也给我们放映电影、不过,修筑“长城”的劳动仍然十分繁重。
尽管如此,我们双方还是都在紧张地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不可能长久维持现状:不论我们还是他们,都感到有所不足。总要有一方发起进攻。
但是,我们还想争取什么呢?现在,我们可以把憋在心里的话全部毫无顾忌地公开说出来。(尽管仅仅是在劳改营隔离区的范围内,尽管一生中这么迟才享受到真正的言论自由,但这种享受毕竟还是甜蜜的!)难道我们能够指望把这样的自由扩展到隔离区之外,或者带着它到外界去吗?不能,当然不能。我们还能提出什么别的政治要求吗?想也想不出来!且不说这是没有希望或不起作用的吧,简直就是想不出!身处劳改营中,我们当然不能要求国家发生全面变化,也不能要求它取消劳改营,否则,人们会从飞机上朝我们扔炸弹的。
我们能够提出的自然而合情合理的要求只是:重新审理我们的案件,撤消毫无道理地强加给我们的刑期。但是,好像这也是毫无希望的。当前恐怖的臭气弥漫全国,越来越浓,在这种气氛中,法官们会觉得对我们大部分人的判决是合理的,而他们似乎也成功地使我们相信了这一点!再说,对案件进行复查似乎也提得很不具体,使群众既看不见,又摸不着,利用“复查”欺骗我们是最容易的:许诺,拖延,再派人来重新“调查”,这就可以拖上几年。即使是突然宣布要释放某人并且从工棚把他领走了,我们怎么知道不是把他带去枪毙,不是押往别的监狱,不是又给他判了新的刑期呢?
前个时期的所谓“委员会”表演的那场戏,不是已经充分说明这一切都是可以扮演的吗?当时甚至装成了未经“复查”就打算放我们回家的样子……
大家一致同意并且毫无疑问的只有一件事:要求取消最伤人自尊心的一些作法——工棚夜间不要上锁,拿掉马桶;去掉身上的号码;我们的劳动不应完全不给报酬;要允许一年写十二封信(其实,这一切在普通劳改营里已经都做到了,那里甚至一年可以写二十四封信,但是难道那里可以生活吗?)
我们要不要争取八小时工作日?在这个问题上甚至没有取得一致意见……看,我们已经这么习惯于不自由了,甚至不想去追求自由……
我们也认真考虑了方式方法:怎样提出这些要求?要作什么?很明显,两手空空的我们是对付不了现代化军队的,因此,我们的道路不可能是武装起义,只能是罢工。在罢工过程中,比方说,可以自动把身上的号码布撕下来。
但是,我们血管里仍然流着奴性血液。大家都从自己身上撕下那狗牌子似的号码布这件事,在我们看来就像架起机关枪走上街头一样是一件十分勇敢而大胆的、孤注一掷的行动;“罢工”这个词在我们听来是那么可怕,以至于不得不借助于绝食来支持:我们觉得,一如果在罢工的同时开始绝食,仿佛就能增强我们罢工的道义权利。对于绝食,似乎我们还拥有某种权利,但是,罢工?……我们一代又一代从来都是这样认为的:“罢工”这个词极端危险,而且,当然,是反革命的,它与“协约国、邓尼金、富农怠工、希特勒”等词汇属于同一类。“_这样,我们自己就完全不必要地决定开始绝食,等于事先自愿地消耗掉自己在斗争中需要的体力(幸而在我们之后没有一个劳改营重犯我们埃克巴斯图兹营的这种错误)。
我们考虑了绝食罢工的各个细节。不久前我们全劳改营才开始实行“惩戒”制度,我们明白,他们对绝食罢工的回答一定是把我们统统关在工棚里,不许出去。那么我们互相间怎么联络呢?怎么商量下一步并沟通各工棚之间的意见呢?应该想出一些信号来并协商好在各工棚之间用它进行联络,还得确定从哪个窗口向哪个窗口怎样传达,等等。
所有细节或在各种场所和各作业班之间商量好了。大家都认为罢工势在必行。也都希望它发生,但同时。由于不习惯,又觉得这似乎是不可能的。粮难想象有那么一天我们大家都集在一起,衡量妥当,作出决定,就……
而警卫着我们的人们可是正式以军事组织的形式一层层组织起来的,他们更加习慢于行动。他们不担心采取行动会比无所作为丧失更多的来西。于是,我们的警卫者先进攻了。
这样,一切也就目然发展下去了……
我们在久已习惯的各自的“小车厢”内、在久已习惯的作业班里、工棚角落里安静而舒适地迎来了一九五二年的新年。一月六日,星期天,东正教的圣诞节前夜,西部马克兰人正准备好好庆祝一下节目;煮一点传统的蜜饭,在星星出来之前特斋,钱后一起唱圣诞节祝歌.可是,这天清早点名之后就把我们全锁在工间里不让出来了。
谁也没想到这一招儿!是当局秘密准备好的,真狡猾!我们透过窗户看到。邻近的工棚里大约百来名因犯拿着各自的东西由卫兵押着向岗接走去.
又要押走一批人吗?……
这时,看守人员和几个军官向我们工棚走来了。手里拿着卡片。他们按卡片点名列人。“拿着你的全部东西出来!……连各自用的床垫子也一起带着!”
噢,原来是重新编组作业班和工棚!在“长城”的豁口处设了警卫,明天这个豁口就要被堵死。我们几百人被赶到岗楼外面,各自拿着口袋和床垫子,像家里失了火的人似的,绕过营区外商,又穿过另一个岗楼,进入另一个隔离区。那个区的一批人则被赶到我们区来。
大家都在绞尽脑汁判断。到底抽走的是些什么人?日下的是什么人?这种政纪意味着什么?主人的意图很快就清楚了:隔离区的一边(第二分部)只留下清一色乌克兰人,大约两千名。我们所有其他民族的囚犯都被赶到另一边(第一分部)去,这里总共约有三千人,包括俄罗斯人、爱沙尼亚人、立陶宛人、拉脱维亚人、超霸人、高加索人、格鲁吉亚人、亚美尼亚人、犹太人、波兰人。摩尔达维亚人、日耳曼人以及少数在欧洲和亚洲战场上偶然抓到的其他民族的人。总之,这是一个“统一而不可分割的”大家庭。(真有意思:内务部的思想本来应该是用非民族主义的社会主义学说来阐明的,然而今天它却在沿着“划分民族”这条古老的小路发展。)—一旧作业班被打乱了。新组成的班要到新工地去劳动,住在新工棚里、全面更迭!这更迭不是一个星期天完成的,它继续了整整一周。人员被打乱,许多关系被切断,原来似乎准备就绪的罢工也被破坏了……干得好利落!
现在,医院、食堂、俱乐部都在乌克兰人的那个分部里,我们这个分都只有加强管制工棚。把乌克兰人、班杰拉分子这些最危险的闹事者同加强管制工棚分开了。这是为什么?_我们很快弄清了原因。劳改营里传开了一个可靠的消息(是往强管棚里送菜汤的“苦力”们传出来的),眼线们在“伯茨室”又在干坏事:营方把他们怀疑的人(从每个队里抓两三个)交到他们手里、眼线们就在自己屋里拷打这些人、指脖子。殴打,逼他们招供,说出“人都是谁杀的??”。营方的意图这时全明白了:是在进行刑讯!不由警犬们亲自动手(大约不经上级批准舍招来麻烦)。而是委托眼线们去干:谁杀了你们,自己去找出来!他们自然用不着别人鼓劲。这些寄生虫要表明他们不是白吃饭的。把班杰拉分子与强管棚隔开,是怕他们闯进去。对我们则比较放心:我们驯服,是多民族的群体,谈不到一起。爱闹事的都在那边。劳改点之间隔着四米高的墙呢。
古今有多少渊博的历史学家。有多少部深奥的书籍,但却都未能预见到人们的心灵还会燃烧起这样神秘的火焰,社会还可能进发出这样神秘的力量。他们不仅未能预见,甚至事后也未能作出解释。
有时候把点燃的麻絮塞到劈柴下面,塞呀,塞半天也点不着火。可是、烟筒冒出来的一个小火星往空中一飞,却可能使整个村庄化为灰烬。
我们这三千人什么事也没有打算做,什么准备也没有。可是,有一天收工回来之后,加强管制棚旁边的工棚里的人们忽然拆下各自床上的长方木梁和十字接头来,趁着黄昏(靠近加强管制工棚的那一面没有阳光,已经很暗了)跑过去用手中的木器猛烈地撞击这座劳改营监狱的结实的木板围墙。人们既没有斧头,也没有铁棍,这类东西是不准带进生活区的。
木器敲打的声音响成一片,像是哪个木工班在认真地干活。围墙上几块板子被砸开了,人们就去拆开它,木板上钉的十二公分长的大钉子发出吱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