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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部分

古拉格群岛-第83部分

小说: 古拉格群岛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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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剧团演员穿着用神甫法衣改制的戏装。《铁轨轰鸣》。舞台上是一对对七扭八歪地跳着狐步舞的人们(作垂死挣扎的西方)和画在背景上的胜利的红色锻炉(“我们”)。 
  幻想般的世界!看来库里尔科这坏蛋果真是在开玩笑!…… 
  此外还有一个索洛维茨地志学会,它出版自己的研究报告,在那里发表的有关于别具一格的十六世纪建筑艺术,关于索洛维茨动物志等方面的论文。文章写得周密翔实,显示出忠实于科学的精神,对所研究的对象怀着脉脉的深情,好像作者是一些为了满足求知的欲望来到这些岛上的悠闲而怪病的科学家,而不是已经经历过卢宾卡的、整日担心上斧山、喂蚊子、被“拖尸”的囚犯。索洛维茨的兽类和禽类,也具有和这些忠厚的地志考察者同样的精神,竟没有绝种,没有被猎尽,没有被驱赶到别处,甚至没有受到惊吓——一九二八年还有成窝的野兔满不在乎地走到大路旁边,好奇地注视着把囚犯押送到安泽尔的情景。 
  野兔没有被打光,是什么原因?人们向新来者解释说:小兽和飞禽在这里是不怕人的,因为国家政治保卫局有一道命令:“爱惜子弹,除向犯人外,不准开枪!” 
  这么说来所有的恐吓不过是玩笑华!但是——“让开!让开!”——在像涅瓦大街一样热闹的白天的卫城大院里,有人大声吆喝。三个有着嗜毒者面容的浪荡公子似的年轻人(走在前面的一个不是用“制子”而是用马鞭驱散囚犯的人群)拖着一个只穿内衣的浑身瘫软的瘦削的人,快步地往前走。这个人的面孔实在可怕——它竟像液体一样往下流淌!这就是所谓“拖到钟楼底下”。他们把他推进这个小门洞,然后朝后脑勺开枪。陡直的台阶通往下方,这个人沿着它滚下去,一次足可以填进七、八人之多。事后派人来把尸首拖走,再打发几名女犯(这些是出走到君主坦丁堡的那些人的母亲和妻子;她们是自己不肯放弃信仰也不许改变她们的子女的信仰的宗教徒)来擦洗台阶。 
  为什么要这样?不能在夜间——悄悄地干?但是为什么要悄悄地?那样子弹就会白白地浪费了。在白天,当着稠密的人群,子弹能发挥教育作用。一枪的效果等于打死十个。 
  也有另一种枪毙方法——直接在奥努弗里墓地上,在女犯宿舍(原来是朝圣女香客的客房)背后。因而女犯宿舍旁边那条路就叫做行刑路。在当时你可以看到,在冬天的雪地里,一个光着脚只穿内衣(不,这不是为了对他用刑,这是为了不糟蹋靴子和外衣)、双手被铁丝反绑着的人被带到这里来户犯人昂首挺胸,不用手拿着,而是叼在嘴唇上吸着他一生最后的一支香烟。(据这种神态,可以判断他是一名军官。要知道,这里有度过七年战场生活的人。有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子,是历史学家B·A·波托的儿子。派工员问他的职业,他耸耸肩膀说:“机枪手。”由于年纪小,又碰上国内战争的高潮,他没有来得及获得另外的职业。) 
  幻想般的世界!事情有时候会是这样。历史中许多事情是重复的,但在短暂的期间或有限的地点也存在一些空前绝后的结合。其一例是我国的新经济政策。早期的索洛维茨也是一例。 
  对这里的成千上万的犯人,只派了数量很少的契卡工作人员来监管。(就连这些人来这里也是半受处分的性质。)总共才二十至四十名。(最初没有考虑到要来这么多犯人,但是莫斯科一个劲儿地往这里送,送,送。到一九二三年十二月为止,仅仅是头半年,单在一个十三连——一般劳动连,队尾报数时就已经喊道:“376!十路横队!”这说明共有三千七百六十人。十二连也这么庞大。号称“万人坑”的十七连就更大了。除了卫城之外,已经有了几处派遣点——萨瓦季耶沃、费利蒙诺沃、穆克萨姆、三位—·体修道院、“小野兔”——野兔列岛。)截至一九二八年,总人数已经达到大约一万六千。而犯人当中有多少“机枪手?”有多少久经行伍的老兵油子?况且从一九二六年起形形色色的老牌刑事惯犯也源源而来。怎么样才能管住他们,让他们不能暴动? 
  只有用恐怖!只有用斧山!用树棍!用蚊子!在树墩中间“拖尸”!白昼的枪决!莫斯科往这里遣送犯人时不考虑本地的力量,但是莫斯科也没有用任何虚伪的规章限制自己的契卡人员:只要是为维护秩序,不管什么事,做了就是做了。当真是永远不会有一个检察长踏上索洛维茨的地面。 
  另一方面,还有一件镶着玻璃珠的薄纱外衣呢?——平等的时代!新索洛维茨!犯人的自我警卫!自我监督!自我管制!连干部、排干部、班干部全是来自犯人。又是业余文艺活动,又是自我娱乐! 
  被恐怖和玻璃珠笼罩着的是一些什么人呢?什么人?世袭贵族。职业军人。哲学家。科学家。美术家。演员。高等法政学校学生。 
  以下是幸存者记忆中保留的少数索洛维茨人的名单:希林斯卡妮…沙赫玛托娃、沙霍夫斯卡娅、菲茨图姆、杰利维格、巴格拉图尼、阿索齐阿尼…艾里斯托夫,戈舍龙·德·拉·福斯,西维尔斯、奥索尔金、克劳德、巴赫鲁申、阿克萨科夫,科马罗夫斯基、沃伊科夫,瓦德博利斯基,翁里雅尔斯基,B·列瓦绍夫、沃尔科夫、罗金诺…罗金斯基,古多维奇,陶贝、穆罗姆采夫。前立宪民主党领袖涅克拉索夫(是他吗?)。财政学家奥泽洛夫教授。法学家博罗金教授。心理学家苏哈诺夫教授。哲学家——梅耶尔教授、阿斯科尔多夫教授、丹扎斯,神智学者苗布斯。历史学家——安齐费罗夫、普里谢尔科夫、戈尔登、扎奥泽尔斯基、瓦先科。文学理论家——利哈乔夫、蔡特林。语言学家安尼奇科夫。东方学者皮古列夫斯卡娅。鸟类学家波里亚科夫。美术家布拉兹、斯莫特里茨基。演员——卡卢金(亚历山大剧院),格卢博科夫斯基(科罗连科的侄子)。王十年代索洛维茨关闭以前,保罗弗洛连斯基神父也在这里蹲过。 
  由于教养,由于传统,他们太骄傲,所以决不会显出沮丧和恐惧,决不会嚎哭,连在朋友们面前也不诉苦。永远带着微笑是好风度的表现,即使是在走向刑场的时候。好像这个孤悬在咆啸的大海中的北极监狱只是野餐中发生的一次小小的误会。尽情地开开玩笑吧,尽情地对狱吏们进行嘲弄吧。 
  于是,流通券和花坛上出现了“大象”。于是,出现了当马骑的山羊。如果七连的成员都是搞艺术的,它的连长准会叫做“孔斯特”;如果什么人的外号叫伯瑞雅戈达,他一定是浆果干制组的组长。于是,就有了和杂志审查员糊涂虫开的那些玩笑。于是,就编出了各种小调。格奥尔吉·米哈伊洛维奇·奥索尔金喜欢在散步时开玩笑说:“在岛上mentvonsporteZvous?”——“ALagermeaLager。”(“您在岛上身体可好?”——“在营里就是这样。”)(法语) 
  这一类小玩笑,这种故意显示的独立无羁的贵族精神最使陷入半野兽状态的索洛维茨狱吏们恼火。有一次他们决定枪毙奥索尔金。正在这一天,他的年轻的妻子(他本人也不到四十岁)登上了索洛维茨的码头!奥索尔金请求狱吏们不要让这次探视伤他妻子的心。他答应只留妻子在这里呆三天,她一离开,就枪毙好了。瞧瞧人家的自制力。我们咒骂贵族,结果自己却把这种自制力丢光了。有点小灾小难,小小的痛苦,就龇牙咧嘴。而人家一连三天和妻子在一起,都不让她看出一点痕迹,不做一句暗示!没有一声低沉的语调!眼神里没有一丝阴影!只有一次(他的妻子还活着,她回忆说),当他们沿着圣湖散步时,她猛一回头,看见丈夫痛苦地抱住头。“你怎么啦?”“没有什么。”他马上变得开朗起来。她本来还可以多留几天,但他说服她离开。当轮船驶离码头的时候,他已经脱掉衣服,等待枪毙了。 
  但是要知道,总算还有人赠给他们这三天。奥索尔金的这个三天,以及另外一些事例,表明索洛维茨的管理制度当时还没有披上“体系”的错甲。它给人的印象是:索洛维茨的空气是已经达到极端的残忍和几乎还是憨厚的模糊状态的奇异的混合物。当时还模模糊糊:这一切将来会如何?索洛维茨的特征哪一些正变成伟大的群岛的萌芽,哪一些一出土就注定要枯死?总之索洛维茨人对这件事还没有坚定的共同信念:他们经管的北极奥斯威辛炼人炉已经点燃,它的炉膛已经对所有运到此地的人开放(而实际上正是这样……)。当时还有一个难题,就是所有人的刑期都短得要命:十年的很少见,连五年的已不常有,老是三年、三年。当时的人还不会玩法律的猫捉老鼠的游戏——按紧再放开,放开再按紧。“这一切将来会如何?”——这种鸿蒙初辟时代的混沌状态对于由犯人充当的警卫队员不可能毫无影响。即使对于狱吏,也会稍有影响。 
  不管到处公开宣扬的阶级斗争学说的词句多么鲜明:敌人唯一应得的命运就是被消灭!但当时的人仍然不能设想这种对每一个有头发、眼睛、嘴巴、脖子、肩膀的具体的两足个体的消灭。他可以相信阶级正在被消灭,但构成这些阶级的人们还是应当留下的,不是吗?……在另外一些比较宽厚和含混的概念的熏陶下成长的俄国人的眼睛,就像透过度数不对的眼镜片看东西一样,总是不能准确地看清这种残酷的学说的词句。“恐怖月”、“恐怖年”好像还是不久前公开宣布过的,但是人们就是不肯相信会有这等事。 
  群岛的这几个最初的岛屿也受到了这个五光十色的二十年代中期特有的不隐定性的感染。当时全国还弄不清楚,那些事全不许干了吗?或者相反,正好从现在起什么事都许干了?老脑筋的俄罗斯还是非常相信那些热烈的词句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冷漠无情的人心里早就有了底,只有他们知道将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打破这个局面。 
  教堂的圆顶毁于大火,但石砌的墙体是永恒的……人们在天涯海角开垦了田地,但如今却荒芜了。永不平静的大海色彩变化万端。寂静的湖泊。不害怕人类的动物。残忍无情的人们。信天翁带着群岛的第一个岛屿的秘密飞往比斯开湾过冬。但是它们不会把这信息告诉海滨浴场上无忧无虑的人们,不会告诉欧洲的任何人。 
  幻境般的世界……为时不长的主要幻景之一就是:营中的生活是操纵在……白卫军官们的手里。所以库里尔科并不是偶然现象。 
  情况是这样的。在整个卫城里,唯一有自由人身分的契卡人员就是全营值班员。看大门(那里没有了望塔)、岛上巡逻、抓逃犯全由警卫队负责。警卫队里除了自由人,还招收普通的杀人犯、伪造货币者、其他刑事惯犯(但不要小偷)参加。可是整个的内部组织工作由谁来搞?谁来经管行政科?谁来当连长、班长?总不能让神甫、教派分子、耐普曼、学者和大学生(这里也有不少大学生,但是索洛维茨犯人头上如果带着一顶大学生制帽,就被认为是挑衅和放肆,是招灾的标记和枪毙的申请)。最胜任这些工作的当然是前军人。而在这里除了白军军官还有什么人?这样,在契卡人员和白卫军官之间——既非互相勾结也不见得有什么周密的计划——就形成了索洛维茨的合作。 
  双方的原则性都跑到哪里去了?奇怪吗?惊人吗?只有那种搞惯了阶级分析而不会用别样方式进行思考的人才觉得惊讶。但是对于这样的分析家,世界上第一件事情都一定是奇怪的,因为世界和人类永远也不会适合他事先准备好的框框。 
  既然上级不给红色名额,索洛维茨的狱吏们连魔鬼也会找来替他们办事。这是符合规定的:犯人应实行自我监督(自我压迫)。那么还有什么更好的人可以委托呢? 
  对于永恒的军官——“军界精英”——说来,哪怕是劳动营内生活(营内压迫)的组织大权,也怎么能轻轻放过呢?怎么能顺从地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别的什么人笨手笨脚、马马虎虎地承办这件事呢?我们在这本书里已经探讨过肩章对人心所起的作用的问题。(你们以后再瞧吧。到了红色指挥员们被关进来的那一天,你看看他们是怎样地拚命往警卫队里钻吧。看看他们是怎样巴不得捞到一支看守员的步枪吧。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重新取得信任!……我已经说过:如果马柳塔·斯库拉托夫召募我们去当他的御林军呢?……)是的,白卫军官们也许会这样想:反正是完了。既然全完了,那还在乎什么!也可能有这种想法;“搞得越糟越好”,我们帮你们制造一个在我们的俄国从未见过的兽性的索洛维茨,好让你们臭名远扬。还可能这样想:我们的伙伴们什么都同意了,那么我干什么好呢?难道像神父那样到仓库里去当会计吗? 
  然而索洛维茨的主要幻景还不在这里,而在于白卫军官们占据了索洛维茨的行政科以后,竟然和契卡人员争斗起来!劳动营从外面说是你们的,从里面说是我们的。决定谁在哪里劳动,派到哪里去,是行政科的事。我们不干涉外部的事,你们也不要干涉内部的事。 
  这怎么行呢?要知道,整个劳动营内部必须普遍安插情报侦查科的眼线!情报侦查科是营内占第一位的令人生畏的力量。(当时的行动特派员也是由犯人中选派的,这可以说是自我监督的最高成就!)白卫军官们掌握的行政科专门跟它对着干!其它部门,如在后来的劳改营里变得十分重要的文教、卫生两科,当时还是既薄弱又可怜的。以H·弗连克尔为首的经济科也仅是混饭吃而已。它跟外部世界进行着“贸易”,主管着实际并不存在的“工业”;日后发达昌盛的门道,当时还没有找准。因此斗得起劲的就是情报侦查科和行政科这两派势力。这种斗争从一进克姆佩朋克特就开始了:新押送来的诗人亚·雅罗斯拉夫斯基走到班长身边,咬着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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