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拉格群岛-第9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够,甚至莫斯科已经批准了释放,而许多地方管理局却发布自己的“特别指令”,阻止劳动力外流。E·M·奥尔洛娃就是这样被阻留在卡尔拉格,母亲临死前也没能赶去见一面。)
从战争一开始(大约也是遵照上面提到的动员令的安排),劳改营伙食定量就减少了。食物本身也一年比一年坏:蔬菜被饲料萝卜代替,代替麦片的是箭笞豌豆和麸子。(科雷马是靠美国供应的,那里的情形正好相反,有些地方还出现了白面包。)但是在重要的生产部门,由于囚犯们体力衰弱而使产量下降的情况达到如此严重的程度(下降了百分之八十到九十),以至他们认为还是恢复战前定量比较有利。许多劳改营的生产单位获得了国防订货,这类小厂子的善于经营的厂长们有时候居然能想到办法从副食基地上多给犯人们供应一些食物。有的地方发工资,但按照战时市场上的价格,这点钱(三十卢布)一个月还买不到一公斤土豆。
如果问一个战时的劳改犯:他的最高、最终并且完全达不到的目标是什么?他会回答你:“饱饱地吃上一顿黑面包,死也甘心了。”战争期间在劳改营里埋的死人决不比前线少,只不过是没有受到诗人们的歌颂而已。科莫戈尔在“弱劳力小队”里劳动,一九四一至四二年的整个冬天都在干这样一种轻活;把两具赤裸的尸体交错着装进四块板钉的棺材匣子,每天装三十匣。(显然是一个靠近城市的劳改营,因此才需要装匣子。)
战争的头几个月过去了,全国已经适应了战时生活的步调:该打仗的上前方去了,该留下的在后方泡着,该当官的在那里领导并且在喝完了酒以后把脸洗得干干净净。劳改营里也是如此。原来全是一场虚惊,一切都还是稳稳当当的。一九三七年上紧的发条,今后还是照样有劲。那些一开头曾在犯人面前巴结讨好的人现在变得跟凶神恶煞一样,什么没边没沿的事都能干得出来。现在他们看出了,劳改营生活的形式一旦正确地确定了下来,一百年以后也会是这样的。
劳改营历史上的七个时代将会在你们面前彼此争论,它们之中哪一个最使人受罪?现在请你们注意听取一下战争时代的情形。有这种说法:谁在没战争时期服过刑,谁就不知道劳改营的滋味。
请看看一九四一至四二年冬季的维亚特卡劳改营的一个劳改点的景况:仅仅在工程技术人员的工棚和机修车间里还有一点生命微微地发着热气,其余的工棚里是一片冰冻的坟地(而维亚特卡劳改营的任务恰恰是为彼尔姆铁路采伐木柴)。
这就是战时的劳改营:更多的劳动和更少的食物和更少的燃料和更坏的衣服和更残暴的法律和更严酷的惩罚……但这还不是全部。犯人们本来就被剥夺了外部的抗议权,而战争连内心的也剥夺了。任何一个躲在后方的带肩章的无赖都指手划脚地教训他们:“你们知道前线是怎样在死人吗?……你们知道外头的人是怎么在干活吗?列宁格勒人领的是多少口粮?……”犯人们内心也没有什么话可反驳。的确,在前线,人们躺在雪地里死去。的确,在外头,人们被榨出了最后一把力,并且还挨着俄。(自由人的劳动火线跟任何劳改营都不相上下。从农村里动员一些没出嫁的姑娘到所谓“劳动火线”上去,让她们干伐木的活,一天七百克面包,拿洗碗水当汤喝。)的确,列宁格勒围困期间发的口粮比劳改营的禁闭室口粮还少。在战争期间,群岛这一块癌肿瘤变成了(或者冒充为)似乎是俄国身体里的一个重要的有用的器官,它好像也在为战争服务呢!胜利也要依靠它!这一切给铁丝网上的铁丝,给指手划脚的首长公民洒上了一片虚假的和开脱的光辉。而当你做为它的一个腐烂的细胞死去的时候,你甚至失去了临死前咒骂它一句的快乐。
对于“五十八条”说来,战时劳改营最叫人难受的地方就是随时会给你缠上第二个刑期,这比悬在头上的任何斧子都更利害。行动特派员们因为担心被送到前线上去,就在他们安了家的边远地区,在各个采伐派遣点,接二连三地破获有世界资产阶级参与的阴谋、武装暴动和大批越狱的计划。像乌赫塔伯朝拉劳改营营长莫罗兹一类的古拉格头目特别鼓励自己劳改营内部的侦审活动。在乌赫塔伯朝拉劳改营里,“为唆使越狱”、“为怠工”的死刑及二十年徒刑的判决书多得整麻袋地往外倒。还有多少人,连审判也不需要,他们的命运取决于星辰的起落:西戈尔斯基“惹恼了斯大林——于是一夜之间在艾尔根捉了三十名波兰妇女,运到别处去枪毙了。
有许多犯人——这不是凭空想出来的,这是真事——从战争爆发的最初几天起就提出上前线的申请。他们尝过了最恶臭的劳改营的猪狗食,而现在却请求派遣他们上前线去保卫这个劳改营的制度,并且为了它情愿到惩戒连里去送死!(“如果我能活下来,我将回来服完我的刑期……”)今天正统分子们向我们保证说,当时申请上前线的是他们。也有他们(以及没有枪毙完的托洛茨基分子),但是并不太多:他们大部分被安插在劳改营的某些安静的场所(靠了劳改营的共产党员首长们的照顾),在那种地方他们可以思索、议论、回忆和等待。要知道,在惩戒连里是活不了三天以上的。这样的申请并不是基于思想意识,而是发自心灵。俄罗斯人的性格就是这样:宁愿死在干净的田野里,不愿死在霉烂的小屋里!松快一下;短时间内成为一个“和大家一样的人”,不低人一等的人。摆脱这里的永恒的走投无路的感觉、新刑期的纠缠、无声无息的灭亡。有的人想的还要简单,但是绝非可耻:死还是后头的事,可是眼下就给你发军装,让你吃饱喝足,上火车,可以从车厢里往窗外看,可以在车站上和姑娘们逗笑。而且这里面还包含着一种好心的宽恕:你们对我们这么坏,可是瞧瞧我们是怎样对待你们的!
然而进行这种多余的对调——把一些人从劳改营运到前线,再把一些人从前线运进劳改营——对于国家没有任何经济的和组织的意义。每个人的生与死的圈子都是划定了的;一旦被划分到山羊群里,那就该做为山羊而死掉。有时候吸收刑期不长的普通犯上前线,不是放进惩戒连,而是编入普通的作战部队。有时候也吸收“五十八条”,但很不常见。一九四三年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戈尔舒诺夫从劳改营里被送到前线,可是到战争快结束的时候又带着附加的刑期回到了劳改营。他们都是有了记号的。部队里的行动特派员给他们缠上新刑斯比给新人容易得多。
但是劳改营当局对于这种爱国激情也不是完全不看在眼里。这些标语口号在伐木场上不很适用,但是你不妨听听:“保证出煤超计划——为列宁格勒送光明!”“用迫击炮弹支援近卫军战士!”——据目击者们说,这些话是扣人心弦的。阿尔谢尼·法尔马科夫,一个老成持重的人,讲过他们的劳改营当时是怎样地陶醉于支援前方的工作,他打算把这些情形描写出来。犯人们要求为命名为“治达人”的坦克纵队募捐,但未获准许,他们感到这是莫大的屈辱。
至于奖赏,那是众所周知的,战争结束不久就宣布了:对逃兵、流氓、扒手是大赦,对“五十八条”是送进特种营。
战争越接近尾声,对“五十八条”的待遇越残酷。还用到治达和科雷马等远地劳改营去找例子吗?就在莫斯科近郊的霍夫里诺,差不多是在市区之内,有一个隶属内务人民委员部总务局的破破烂烂的小厂子,它附设着一座严管劳改营。在这座营里当头的是马穆洛夫。此人有无限的权力,因为他的兄弟是贝利亚的秘书处长。马穆洛夫想要什么人就能从红色普列斯尼亚递解站要来什么人,爱在自己的小小的劳改营里规定什么制度就能规定什么制度。例如,犯人接见亲属(莫斯科近郊的劳改营一般都准许接见亲属),他让他们隔着两道铁丝网见面,和在监狱里一样。他这个劳改营里的宿舍,实行的也是监狱里的规则:有许多通宵不关的明亮的灯泡;对犯人睡觉的情况进行不间断的监视,不许人们在寒冷的夜晚把棉坎肩压在身上(把这样做的人叫醒);他这个营里的禁闭室除了干净的水泥地以外一无所有,这也和正经的监狱里一样。但是,如果除了他规定的惩罚之外并在执行这个惩罚之前,他本人没有亲自动手把受罚的人打得脸青鼻肿的话,任何一种惩罚都不能给他带来快感。在他的劳改营里还实行着由看守人员(男性)对四百五十人的女犯工棚的深夜突击检查。他们粗野地吼叫着突然闯进工棚,命令:“站在床边!”没有穿好衣服的妇女们赶快爬起来,看守员们以搜出缝衣针和情书所必需的一丝不苟的精神搜查着她们的身上和她们的床铺。发现谁有一件违禁品就要关禁闭。上夜班的时候,总机械师办公室主任什克林尼克在各个车间来回巡视。他像大猩猩似地弯着腰,只要发现谁打瞌睡,脑袋冲了个吃几,用手捂了捂眼睛——马上抄起钢坯、手钳、废铁朝他猛扔过去。
这就是霍夫里诺的劳改犯们以他们支援前线的工作(他们在整个战争期间一直生产迫击炮弹)争取来的管理制度。为转入军火生产做好工艺安排的是一名犯人工程师(可惜已经回忆不起他的姓名,但他当然是不会泯灭的)。他还建立了一个设计室。他是根据五十八条服刑的,属于马穆洛夫最讨厌的决不放弃自己的观点和信念的那一种人。对这个坏种虽然不得不暂且容忍一下,但是我们这里决没有不可代替的人!当生产已经走上轨道以后,就在一个大白天,当着科室人员的面(是故意当着他们的面!有意让他们知道,有意让他们去张扬!也正因为如此,我们现在才能讲得出来),马穆洛夫带着两个帮手闯进这个工程师的办公室,拽住他的胡须,撂倒在地上,用皮靴踢得鲜血直流,然后押送到布蒂尔卡去接受为他的政治言论而判处的新的刑期。
到这座可爱的小劳改营去,从列宁格勒车站“乘郊区电气列车只需走十五分钟。不是辽远的地方,却是悲惨的地方。
(新入狱的犯人被分到莫斯科近郊的劳改营,总是死赖在这里不想离开,如果他们有亲戚在莫斯科的话。即使没有亲戚也一样:总归觉得你不是掉进了那个有去无回的辽远的深渊。在这里你毕竟是站在文明世界的边缘。但这是自我欺骗。这里连伙食一般地也比其他地方坏些——因为他们算计到大多数犯人都能得到外面送进来的牢饭。这里连床单也不发。而主要的是永远弥漫在这些劳改营空气中的叫人心烦意乱的关于往远地遣送的“茅房小道消息”。生活好像站在锥子尖上那样岌岌可危,连一天也不能保险能在同一个地方过完。)
群岛的各个岛屿就在这样的模型中硬结着,但是不要以为它们在硬结的同时不再扩散出癌细胞。
一九三九年,芬兰战争爆发前,古拉格的母校索洛维茨由于距离西方太近,因而便通过北方海路转移到叶尼赛河口,在那里并入了正在建立中的话里尔斯克劳改营,这个营很快达到了七万五千人。索洛维茨这块肿瘤的恶性程度是这样严重,当它临死的时候还产生了最后一次转移,而且是怎样的转移啊!
“群岛”对杳无人迹的哈萨克斯坦荒原的征服属于战前年代。卡拉干达劳改营群的巢穴像章鱼一样朝四面伸展,把增生力极强的癌细胞远远地散布到水中含亚铜毒的哲兹卡兹甘,到莫因蒂,到巴尔哈什湖。哈萨克斯坦北部一带,劳改营网也在撒开。
在诺沃西比尔斯克省(马里因斯克劳改营群),在克拉斯诺雅尔斯克边疆区(坎斯克、克拉斯诺雅尔斯克劳改营群),在哈卡斯,在布里亚特一蒙古,在乌兹别克斯坦,甚至在戈尔那亚琐里亚,增生物都在渐渐地肿大。
被“群岛”所宠爱的俄罗斯北方(乌斯特维姆拉格,内罗勃拉格,乌索里拉格)以及乌拉尔(伊甫杰里拉格),癌细胞的增生一刻也没有停顿。
上面的名单仅是挂一漏万。当你看到北方的“乌索里拉格”这个字的时候,请不要忘记,在伊尔库茨克的乌索里耶地方也有一个劳改营。
简单地说,没有一个省,不管是切利亚宾斯克省还是古比雪夫省,没有繁殖出自己的劳改营群。
把日尔曼族人迁出伏尔加流域之后,便开始采用一种建立劳改营群的新方法:把若干整个的村庄原封不动地划进隔离区——这就变成了农业劳改地段(卡梅申市和恩格斯市之间的卡明斯克农业劳改营)。
我们为本章的许多遗漏之处恳请读者原谅。在“群岛”的整整一个时代的长河上,我们只架设了一座脆弱的小桥——这是因为更多的材料没有来到我们手上。而通过广播电台征求材料,我们又做不到。
纳夫塔利·弗连克尔这颗血红色的星宿这时又在“群岛”的天际划出了一个神秘的圆圈。
专整自己人的一九三七年也没有饶过他:当时他已经是贝阿拉格的长官、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将军,再一次被关进了他已经领略过滋味的卢宾卡,作为对他的功劳的酬答。但是弗连克尔的渴望效忠之心并未厌倦,英明导师求访效忠者的心也没有厌倦。可耻的和接连失利的对芬战争开始了,斯大林发现了自己没有准备好,投到辽远的卡累利阿雪原上的军队没有供应线。于是他想起了很有办法的弗连克尔。亲自召见:要求他马上,在凛冽的严冬,不做任何准备,在一无计划二无仓库三无汽车路的条件下,在卡累利阿建成三条铁路——一条与前线平行,两条是后方运输线,并且必须在三个月之内建成,因为这样一个泱泱大国跟芬兰这么一只小哈巴狗磨烦这么长时间是很丢人的。这纯粹是童话中的情节:坏国王命令坏魔术师去做一件完全做不到和不可想象的事。社会主义的领袖问道:“能做到吗?”兴高采烈的商人和外币投机者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