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现代中国(三卷合集)-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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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這樣的結果最先並無法預見,清廷以「自強」為名,實行改革政策,不僅建立了新式的兵工廠、造船廠,還成立了現代化的學堂,教授外國語言,聘僱外人在合理的基礎上徵收關稅,招募了一支由西方船隻、海員組成的船隊,設立了一個地位等同於「外交部」的總理衙門,這是中國歷史上所首見。
然而,中國的對外關係依然緊繃。中國境內爆發教案後,美國國內隨即發生排華暴行,美國也發佈一連串的禁令,於是華人移民的人數銳減。從這些案例可知,縱使個人的努力證明不同種族間是可以和平相處,相互包容適應的,然而在民族的文化與價值目標上,彼此之間仍充滿铡狻
到了十九世紀末,儘管外在壓力與內部動亂交相煎熬,但清朝似乎可能達致一個新的統合。然而以夷之技用於軍事與工業所取得的種種成就卻被對法與對日兩次軍事挫敗所粉碎,而讓中國沾沾自喜的「現代化」海軍葬身海底。一八九八年激發出的改革熱情因保守勢力的反撲而掩旗息鼓,為一九○○年上演的義和團之亂搭好舞臺,中國人內心的仇外情緒被這場動亂所挑起,導致各地攻擊外國傳教士與信徒。拳民雖然遭到外國武裝力量的鎮壓,但「反清大漢民族主義」已被喚起,反映在報紙文章、各式宣傳冊子、經濟抵制,以及風起雲湧的反清起義中。
清朝亟思救亡圖存,推動或可收效的政治、軍事、經濟等通盤改革計畫:其中包括試行西方模式的立憲政府,以西方建制重整軍隊,建構中央掌控的鐵路網絡以加強控制中國的經濟。這套改革計畫不但洠в袔矸定,反而激化衝突,滋生铡狻8魇∷闪⒌闹J議局成為批判滿清政權以及孕育新興地方利益的著力點。滿族將領所領導的強悍、現代化軍隊虎視眈眈,正威茫鬂h民族主義者推翻異族統治的夢想。同時,朝廷試圖集中管理鐵路,並向外國貸款以收回路權的舉措,激怒了各省的投資者與愛國人士。這股怒火被激進派領袖與躁進的追隨者一煽動,清朝驚覺國本已經蕩然無存了。
清廷眼睜睜地面對一九一一年底所迸發的軍事叛亂,到了一九一二年初,滿人別無選擇,只能拱手讓出政權,清朝至此宣告覆亡。不過國家中樞依然懸蕩,並無曠世雄傑能填捕權力的真空,徒留意識形態敵對、主張相異的集團相互競逐。清朝崩解後,取而代之的並不是一個充滿自信、嶄新的共和政體,而是內戰連綿不絕,思想傍徨無依,這對庶民百姓所造成的傷害,猶勝於自二百六十八年前明朝滅亡後的動盪。然而在杌陧不安的時局中,治世經國的思想家、自強邉诱摺⒘椄母镎摺⒏锩肿有刂兴M繞的那份富強中國的美夢尚未黠然消蝕。滿清統治在十九世紀所留下來的積極面在於:中國的偉大不容消失。
7 與西方世界的初次衝突
中國儒士的反應
即使在乾隆皇帝瘢溃ㄒ黄呔啪拍辏┲埃迨恳阎饾u瞭解大清王朝面臨的國內外問睿卸帱N嚴重。在考證的實證研究傳統中,出現了新的潮流。有些學者開始希望其門人多關注眼前的需求與行政管理的問睿灰灿腥碎_始大瞻思索中國的未來命撸瑧岩扇寮宜枷氲膫鹘y是否蘊含著變革的因子;但也有人認為,考證學派越來越枯燥乏味,流於形式化,意欲發展新的切入點來著書立說。
學者文人即使暗存批評朝政之意,也還是可能招禍。文人洪亮吉即是一例。洪亮吉與多位考證派學者交好,曾參與編纂《四庫全書》。洪亮吉熱中功名,京師應試四度榜上無名,最後在一七九○年以四十歲的高齡考中進士。洪亮吉曾任貴州學政,這段歷練使他一方面持續對京城內的政治派系進行分析,另一方面又對西南偏遠地區有切身的體驗。洪亮吉在一七九○年代寫了一連串的文章,探討了中國所面臨的各種問睿F渲兄槐闶鞘Э氐娜丝诔砷L,以及人口壓力超過生產能力時可能引發的挑戰。洪亮吉也提及城市裡奢靡風尚日熾,貪贓枉法屢見不鮮,以及在鎮壓白蓮教與其他叛亂時所衍生的種種弊端。這些文章並未遭到查禁,不過在一七九九年,洪亮吉因抨擊大行乾隆皇帝與寵臣和恼撸怀⒁馈复蟛痪础怪锩行獭笖亓Q」。但新君嘉慶皇帝(在位期間一七九九至一八二○年*)重查此案,洪亮吉始獲得減刑,改判流放伊犁。
*譯裕В豪碚撋希螒c朝始於一七九六年乾隆內禪,但杖缜笆觯⊥宋会崛耘f把持朝政,直到一七九九年崩殂為止。
曾查抄和c其黨羽家產的嘉慶皇帝似乎看出洪亮吉洞悉了中國所面對的挑戰,於一八○○年赦免了洪亮吉。洪亮吉回到安徽椋чT讀書,著述立說,最後殻兑话恕鹁拍辏撬欠N深入而務實的著述方式卻為後人所繼續。其中又以賀長齡最為知名,他編修了一部治國方策的巨軼《皇朝經世文編》。這不只是一部理論著作,還收錄清初至當時官員的文集,範圍廣及人事考核、薪俸、稅賦、保甲制度、八旗兵的餉錢、義偅c铮牡馁c濟、齽盏膲艛唷⑼ㄘ洝⒚耖g宗教、洪災的控制。這部巨帙是以晚明枺贮h陳子龍的《皇明經世文編》為範型,於一八二七年竣工,當時的人讀了這部書,王朝欲頹的急迫感油然而生。
賀長齡並不只是清代中葉經世學風的代表人物而已,他還具備豐富的行政經驗與超凡洞見。諷刺的是,當黑格爾論及中國椋ШjP以自守的同時,賀長齡卻正在規撫一項大計畫,主張官偅募Z食不走年久失修的大吆樱淖吆B酚扇A中、華南咄狈健R话硕辏谒慕ㄗh下,逾一千五百艘快捷平底帆船咻d九百萬斗的白米,成功地循海路北行。但他的計畫危及仰賴大吆愉钸的利益生計,不久就被取消了。倘若其計畫能持續實施,中國商業海叩某砷L或許相當可觀也未可知。
其他學者則試圖為變革找出合理的說法。龔自珍就是屬於這類文士。一七九二年,龔自珍生在杭州的一個富儒家庭。龔自珍早歲即濡染金石、目錄等考據之學,走的是當時的學術主流,並對「漢學」流派的注疏與文本深感興趣。然而他對社會與政治體制的批判意識導引他轉向《春秋》的「公羊學」。中國歷來的史籍蘊涵了一種循環的史觀,因而不容有線性的「進步」史觀出現,這點已有歐洲學者指出。但是公羊之說有別於此,通過「三世」——據亂世、升平世、太平世的嬗替——提出了歷史發展的理論。
龔自珍為人性情熾熱、好發議論,不羈的個性呼應了清初文人的狂逸行止:他放浪形骸,書法狂放,往來有鴻儒白丁,縱情賭局,譏評老成長者;但社會批判識見卻比洪亮吉還要宏闊。龔自珍盱衡世局,痛陳吏治不修、朝儀繁耨、科舉取士迂腐僵化。他也針砭法律不公、財富不均、女子纏裹小腳,沉溺於鴉片,與洋人進行貿易,藉以強眨袊庫丁笓䜩y世」的險境。
論到財富的重分配,龔自珍慷概直言。在久遠的上古,治者與被治者宛若慶典的賓客,一起參與典禮,共同分享祭品。但迄至商、周兩朝,「三代之極其猶水,君取盂焉,臣取勺焉,民取卮焉」。龔自珍以這個比喻,點出中國社會已演變成持大、小湯匙交相攻伐,而統治者獨霸整個湯鍋的景象。可想而知,這整個湯鍋已「涸而踣」。已經到了再次公平分配湯鍋菜肴的時候了:
有如貧富相軋,富相耀;貧者阽,富者安;貧者日瘉傾,富者日瘉壅。或以羨慕,或以憤怨;或以驕汰,或以吝嗇。澆漓詭異之俗,百出不可止。至極不祥之氣,鬱於天地之間。(裕б唬
龔自珍這類文人從訓詁之學入手,透過對研究新的典籍,而對社會展開批判;也有學者取徑較為迂迴。中國最偉大的諷刺小說之一《鏡花緣》,成書於一八一○至一八二O年間的關鍵年代。《鏡花緣》的作者李汝珍,是一位來自北京、師承儒家思想的儒士。他先是熱中鑽研音韻之學,但眼見社稷岌岌,於是重新反省哲學思想以及哲學與政治的關聯,也特別注意男女關係的敏感問睿T凇剁R花緣》中,李汝珍顛覆了傳統男尊女卑的世界。李汝珍在「粉面郎纏足受困,長須女玩股垂情」一回中,寫到女兒國的男人戴耳環,忍受纏足之苦,面敷脂粉以取悅女主人,必定是備感羞辱、辛酸而壓抑。雖然已有其他作家處理類似的觀念,不過洠в腥讼窭钊暾溥@麼投入。清朝的男性凡是聞見書中林之洋所遭受的皮肉之痛,對於當時女性所承受的苦楚必然也會有一絲同情的。
不知不覺,那足上腐爛的血肉都已變成膿水,業已流盡,只釗下幾根枯骨,兩足甚覺瘦小;頭上烏雲,用各種頭油,業已搽的光鑑;身上每日用香湯薰洗,也都打磨乾淨;那兩道濃眉,也修的彎彎如新月一般;再加上朱唇點上廣脂,映著一張粉面,滿頭珠翠,卻也窈窕。(裕Ф
李汝珍對社會的錯置深有體會,這在嘉慶年間的落第或待業文人之間必定相當普遍。十九世紀初,受過教育的人數大幅增長,但朝廷並未提高科舉取士的人數或官僚的員額。如果這些文人洠в袀人所得,對變革興趣索然,無權臧否朝政,藝術才能也有限,那麼他們一定過得鬱鬱寡歡。沈復即是一例。一八○七年,沈復已屆不惑之年,寫下了篇幅不長但卻是鞭辟透徹的憶往文字,刻劃出落魄文人前景黯淡,令人掩卷難忘。沈復於乾隆中葉生於蘇州,閱歷人生,曾設帳收徒、經商、為人幕僚。《浮生六記》的書名頗為貼切,記述沈復輾轉各地,尋覓明主,以及如何懍於父親的權威,如何順從於不同雇主的過程。
不過沈復的生活也並非一片黯淡。沈復多次經商遠行(甚至到了廣州),各地的瑰麗奇景盡收眼底。沈復娶得神仙美眷,鹣鲽情深,攜手相伴二十三載,直至她殻省X鴥珒扇斯蚕砻缹W、椋俊⑴胝{的閒情逸趣。沈復的妻子善詩,才思雋秀,溫柔婉約,她盡其所能地掙錢,以貼補微薄且不定的收入。丈夫雖然有夫唱婦隨的優越地位,而法律與文化思想也支持這種優越性——這已成儒家傳統的一部分——但是沈復所勾勒出的生活卻說明了馈J親密的婚姻仍是可能的。但這對夫妻終究還是逃不過貧困與失敗的摧殘,而沈復始終都無法明白,何以命呷莶坏盟麄兎蚱迋z快意人生:「人生坎坷何為乎來哉?」沈復捫心自問。「往往皆自作孽耳。余則非也!多情重諾,爽直不羈,轉因之為累。」(裕┤欢驈退幍纳鐣䦟哆@類逆來順受的傳統美德,卻是再也不看重了。
中國的政治對策
英國為了不讓法國染指澳門,於是以兵戎相見,但除此之外,嘉慶年間洠в型鈬鴦萘壕常故堑靡跃徱豢跉狻V袊艘欢ㄒ詾槭且驗橛⑼鯁讨稳朗盏角≡谝黄呔湃甑碾氛摚瑧仂短斐䞍x所使然,但其間的原因並不是如此。此時歐洲爆發拿破崙戰爭,英、法兩國洠в叙N裕再來推動在枺鼇喌臄U張政策,而中國又洠в袆e的強敵。一個世紀之後的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一九一四至一九一八年)也有類似的情形,於是日本人在西方人自顧不暇之際,遂行掠奪中國領土的野心。但在十九世紀初,日本德川幕府仍然實行椋шP鎖國政策,並無意對中國施壓。
一八一四年,拿破崙兵敗滑鐵盧(Waterloo);一年之後,英屬枺《裙炯磁汕彩构潏F,在阿美士德勛爵( William Pitt; Lord Amherst)率領下抵達中國。阿美士德的使命和馬嘎爾尼勛爵一樣,無非就是擴展貿易優惠、增加開放口岸、要求允許外交人員進駐中國。但阿美士德亦步馬嘎爾尼的後塵,受到相當無禮的對待。阿美士德已經飽嚐長途跋涉的顛簸,而朝廷方面又堅持他必須行三跪九叩之禮。阿美士德甫到北京一天,就要入朝覲見拢稀l妒前⒚朗康乱蠼o他多一點時間來準備,結果遭到威嚇相向,然後黯然被逐出中國。
雖然從這件事情來看,清朝似乎不願以理性與西方人交涉,但其實朝中大臣已日漸查覺到與西方往來在政治史上的眩s性。我們從廣州和職司兩廣政事官員日益受重視就可看出端倪。鴉片由南方進口,絲、茶也從南方輸出,大量的銀兩在此流通增加了稅收,但也使貪污腐敗更為嚴重。行商被迫向朝中和地方大員「捐輸」,以繼續享有朝廷所授予的貿易特權。但是這種保障往往並不牢靠,許多行商因向洋人借貸而債臺高築,甚至破產,然後又有新的行商取而代之。「公行」制度的存廢有賴於「公所基金」這種互保機制的設立。行商將其利潤的十分之一提作基金,以備危急之時所需。起初,公所基金是由行商私底下提撥,不過自一七八○起由朝廷所支持,並向外國進口的貨物課徵百分之三的稅賦。到了一八一○年,公所基金向朝廷上繳的銀錢每年已達一百萬兩的水準。
隨著廣州躍升為財經重鎮之後,文人隨之而至,書院的設立也如雨後春筍。一八一七至一八二六年間任兩廣總督的阮元設置「學海堂」書院。學海堂後來成了廣州的學術重鎮,刊刻印行許多著作,包括有關廣州地區的歷史。阮元曾經研究過清代重要的數學家,其中有三十七名住在中國並發表論文的歐洲傳教士。這部作品也刊行出版,逐漸流傳,也引起時人對西方科學成就的興趣。阮元大力反對買賣鴉片,曾在一八二一年逮捕了數名澳門的鴉片販子,並試圖在廣州禁食鴉片。
對於吸食鴉片一事究竟應該絕禁還是弛禁,此時已成為中國對外事務與國內經濟的重大議睿6疫@項爭議也開始影響京官與地方官吏的派系形成與結盟。嘉慶之後,道光(在位期間一八二一至一八五○年)繼位,他似乎是個心地善良但無法扭轉大局的人。乾隆一朝因和鼘I枚W隳壞,嘉慶也無力恢復,道光登基之後便急於重振大清國威,而在一八○○與一八一三年兩度下令嚴禁鴉片買賣,但均告失敗。現在,道光皇帝在苦思更為有效的替代方案。
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