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现代中国(三卷合集)-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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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五五年，胡風淪為全國批判邉拥募�靶，作家協會和其他職位一併遭解除。隨著各地掀起的鬥爭，胡風所受到的指控也越趨嚴厲尖銳，他起初被抨擊脫離中共意識形態路線，接著被指控為反革命分子與帝國主義者，最後則被冠上國民黨特務、反共地下組織指摚Ч俚茸锩�。縱使對胡風的種種指控粗糙不堪，但還是成為各地為深化政治意識而召開的無數會議的焦點；這段時間，正值一九五五和一九五六年間，農村改革邉訌某跫夀r業合作社迅速推向高級社的階段。因此，各地搜尋「胡風主義」成為偵測人民是否反對黨犧牲個人優先權以加速土地改革的一種方法。胡風寫下三篇長篇累牘的自白書，仍被黨認為不夠充分。經過秘密審判後，胡風被控以從事反革命活動而入獄；除曾短暫獲得自由外，一直遭長期監禁到一九七九年。
　　當時在一種微妙的境況下，中國高層領導對於如何處置道德淪喪的知識分子，出現兩種不同意見；在此事件的立場光譜上，可以看見兩極觀點明顯對立。一派主張繼續維持黨與知識分子的統一戰線聯盟，主張如欲達成一五計畫預定目標，順利過渡到集體化農業階段，就需要知識分子的專業技術配合，即使知識分子確曾批評黨，不過不應就此伲�疑他們對黨的忠铡Ａ硪慌烧J為！黨的團結極其重要；而且是黨領導革命的，外界的批評不可能不對黨的效能與士氣造成嚴重打擊。
　　一九五六年，赫魯雪夫批判史達林的獨裁作風，在蘇聯引發一連串融雪般的政治變局。上述與知識分子合作的主張因而進一步強化，部分折衷派甚至希望以中共善待昔日資產階級為誘因，鼓勵臺灣的蔣介石政權尋求某種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和平統一。不過強眨麍F結至上的觀點最後還是因為恐懼反史達林風潮將嚴重破壞人民對黨的忠找约包h紀而坐大。中共政治局上層領導中的毛澤枺�、周恩來、經濟計畫領導人陳雲、甫任黨總書記的鄧小平，以及林彪將軍等人均傾向贊成放鬆對知識分子的控制，即使因而引來知識分子對黨的攻訐亦在所不惜。主張加強黨紀，不需與殘存資產階級聯合的領導幹部則包括政治局兩位資深常務委員，即劉少奇與兼任人民解放軍總司令的朱德，以及彭德懷將軍和擔任北京市市長此一要職的老幹部彭真。
　　一段曲折的、所謂的「百花齊放」邉颖闶菑纳鲜鲱I導階層的歧見中一步步展開。發動這場邉硬糠质且驗楣差I導階層認為赫魯雪夫在一九五六年一月到二月間，於朱德、鄧小平亦出席的蘇共二十大會議上對史達林身後名聲的秘密攻意義非常。這段時間中國大勢看好，這可以從衣著限制的逐漸放寬之上看出，花襯衫與窄裙曾一度流行過，甚至可以欣賞到官方禁止的服裝表演。赫魯雪夫認為兩大強權之間的戰爭並非不可避免的談話再度強化了周恩來在萬隆會議上發表的和平共處原則。
　　一九五六年春天，毛澤枺�曾針對知識分子的議睿�發表過兩次重要演講＊。四月，毛論及必須以避免人民之間矛盾為目標，緩和黨與非黨員，特別是曾與國民黨對立的各民主組織成員——之問的關係。他還敦促共產黨黨員關注黨外人士的「合理」觀點，注意少數派的需求，甚至多研究西方世界、學習外國語言。五月二日，毛澤枺�在一場黨內領導人的內部會議上演講，呼籲讓文化領域「百花齊放」，科學界「百家爭鳴」。（裕�十七）
　　毛澤枺�一九五六年春天的幾次談話並未公諸報端，繼之而來的是一段寧靜，黨內領導人個個陷於長思。一九五六年夏天，六十二歲的毛澤枺�三度暢游長江，證明身體無恙，嗣後並填詞以示勝利＊＊，由此可知他正為其一系列政策的成功雀躍欣喜。然而到了秋天，強迫集體化農業政策造成混亂與損耗，加上管理不當與命令前後矛盾，情勢開始惡化。一五計畫期間那種飛躍式的經濟成長已不再，中共領導人眼前是一片殘破困局。一九五六年九月，中共召開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這也是自九年前驅逐國民黨以來首度召開的全國代表大會。會議上，毛澤枺�在農業方面快速成長的戲劇性計畫被束諸高閣，代之以強勢的計畫控制。同時在新起草的黨章中，所有強眨�毛澤枺�思想重要性的說法一併去除，這或許是蘇共在攻擊史達林式個人崇拜之後不可避免的。
　　劉少奇解釋這項決定：「只是一味重眩�某些觀點而讓人民習以為常，這不符合我們的目的。」毛澤枺�提出他本人欲「退居二線」的宣稱，意味著毛將試圖和平讓渡領導權，這樣的推論似乎因黨章中有意新增列中央委員會名譽主席一職而獲得證實。「八大」會議的基眨�是反對統一戰線，強眨�確實貫徹黨的教條和監督工作。中共領導人同時也關切六月發生在波蘭的暴動，他們的擔憂又在一九五六年十月匈牙利爆發反蘇動亂而增強。就在同時，西藏也發生撸�行示威，抗議中共軍隊進駐西藏。
　　
　　＊譯裕б唬杭粗杆脑露�十五日的〈論十大關係〉與五月二日的〈百花齊放，百家爭嗚〉。
　　＊＊譯裕Ф�：詞睿�名為〈游泳〉：
　　才飲長江水，又食武昌魚，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今日得寬余。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風櫍麆樱�龜蛇靜，起宏圖。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雲雨，高崳�出平湖，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
　　
　　學術領域與政治領域中的相互叫陣一直延續到一九五七年。包括北京市長彭真在內的強硬路線控制了北京的各主要官方報紙和期刊，結果毛澤枺�驚覺難以發揚自己的觀點。因此，毛澤枺鼤r常以上海作為發聲基地，不時宣傳或出版其立場、觀點。一九五七年一月，毛澤枺�首度同意將詩作集結出版，目的就在於呈現不同的詩作形式以維護百花齊放的邉釉瓌t於不墜。同年二月，毛澤枺�發表一篇極為謹慎的演講——＜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問睿�〉，內容整整醞釀了一年。毛澤枺�試圖藉由赫魯雪夫的批判史達林，以及匈牙利革命，特別是應當如何評斷事件肇因，究竟是黨控制太過鬆懈，或是黨的過度鎮壓等事件啟發，分析中國當前的處境。
　　縱使問睿齾采�，他的演講仍十分樂觀：「我們的國家現在是空前的統一的，我們可以看到更加光明的未來。人民厭惡的國家分裂和混亂已經一去不復返了。」（裕�十八）這篇演講是在受邀在最高國務院會議一千八百名共產黨員和非黨員代表面前發表的，內容令非共產黨員的知識分子滋萌新希望。但是這篇演講辭並未公開，劉少奇亦未與會。中國各地知識分子看著北京當局暗地出招，心裡雖有困惑，但在明確的徵兆浮現之現，都不敢大聲發言。
　　毛澤枺鼉A個人的影響力，繼續推動百花齊放邉印！肝也皇枪膭钊罕娧u造暴動；我不是要召開製造動亂的會議。」毛在杭州如此告訴擁護者，顯然早已耳聞黨內強硬路線者的抱怨聲音。一九五七年四月底，就在幾個月來向北京的彭真以及各地方黨書記施加壓力之後，報刊和其他宣傳機器才開始全面動員起來支持這場邉印Ｖ�識分子以整風邉拥恼Z彙，鼓勵站出來批評黨內弊端。這場批判邉拥氖滓�目標是共產黨本身的「官僚主義、宗派主義、主觀主義」作風，而這樣的批判聲音有意呼應一九四二年的延安整風邉印２贿^無論如何，相較於整風邉樱�中共保證以溫和的手段來對待幹部。杖缑珴蓶｜所言：
　　
　　一次既嚴肅認真又和風細雨的思想教育邉樱瑧�該是一個恰如其分的批評和自我批評的邉印ｉ_會應該只限於人數不多的座談會和小組會，應該多採用同志間談心的方式，即個別地交談，而不要開批評大會，或者鬥爭大會。（裕�十九）
　　
　　中國知識分子現在都相信官方已允許他們公開表達對共產黨的不滿，爾後自一九五七年的五月一日迄至六月七日這五週內，中國各地的知識分子風起雲湧，呼應中共的號召。在共產黨代表出席的內部討論會上、官方傳播媒體上、在雜誌期刊、校園內的佈告欄，以及人群的街頭巷議中，人們開始吐露心中鬱積的怨懟。毛澤枺�等高層領導人試圖引領批判的浪潮集中在讓幹部參與體力勞動藉以與群眾結合，或是在經濟政策制定之前先適度公諸於世等相關議睿�上。不過公眾的批判聲浪馬上就超出他們預設的對話範圍。他們抗議黨箝制知識分子、昔日群眾邉尤鐚Ω斗锤锩�分子太過粗率殘酷、奴從蘇聯模式、生活水準太差，禁止閱讀外國文學、官僚幹部貪污腐化，以及黨員享有太多特權，成為脫離群眾的一群。漢口一位會計學教授即認為早期的群眾邉印竾乐剡‘反人權」。他還說，「這是暴政！這是惡毒的！」保護黨候選人的投票制度是一齣簦�劇。「今天，我們甚至不清楚我們選出來的人高矮胖瘦，更不消說他的品格和能力。我們變成了投票機器。」（裕Ф�○）
　　陝西一位教授描述在共產黨治下的日常生活時說道，「有一種無形的壓力逼迫人民住口。」一位瀋陽的教師則說，「認為所有的農民都是有意識地希望參加農業合作社是不正確的，事實上，多數農民都是被迫加入。」另一位枺�北的教授寫道，他任教學校的行政體系「到處充斥著封建的王公貴族與聲名狼藉的江湖術士。」一名魯迅的朋友提到，作家在蔣介石治下的重慶所能享有的言論自由更甚於今日的北京。幾位河南昔日地主指出，「共產黨已經智盡技窮，我們的解放時期已經來了。」（裕Ф�一）
　　北京大學的學生在校園內豎立了所謂的「民主牆」，貼滿了批判共產黨的大字報。一位來自外校、支持胡風的青年女學生於五月底在北大舉辦的會議上發表演說，強烈抨擊延安整風邉佣髿⒘宋膶W和詩歌的創作，她黽勉學生採取行動配合已經在西北地區、南京、武漢等地展開的示威活動。事實上，中國各地所爆發的示威撸�行並不侷限在上述幾處，從成都到青島，各地頻傳激憤學生團體四處颍齺y，毆打幹部，洗劫檔案資料，呼籲其他院校或高中學生一同加入抗議行列，籲請制定新的教育政策等等事件的報導。自從一九一九年五四邉诱归_以來，中國不曾有過像這類完全針對文化和政治領域大聲疾呼的示威邉印�
　　幾位曾在中國享有盛名的知識分子以前所未有的坦白口吻發表文章。曾以農村中國和傳統士紳制度的相關論文、專書，在一九三○年代和一九四○年代期間蜚聲於世的社會學先驅費孝通正是當中的代表人物。一九五七年六月，費孝通發表一篇記述他重返早年從事田野眨�查工作的江蘇偏遠地區「開弦弓村」的文章（譯按，即〈重訪江村〉）。他指出，這一地區的許多問睿�到今天仍未獲解決，其中包括紊亂的經濟計畫，怠忽地方工業發展，不懂飼養適和當地環境的牲畜，完全漠視兒童教育。費孝通的文章暗示，開弦弓村在一九五○年代中葉的許多生活層面並未超越一九三○年代中期。他也委婉流露了他對現行毛主義的焦懀Р话玻�
　　
　　懷疑合作化的優越性是不正確的，承認合作化的優越性以為什麼問睿�都解決了的，我想，也是不對的。這樣不對，那樣也不對，我們腦筋助搞得簡單了當然更會對不上頭。請原諒我說起話來不能不囉唆一些：更希望讀者不要桃出一兩句話來，說我又在吹風了。（裕Ф�　二）
　　
　　至少有九個省的黨委書記並不支持這次的整風邉樱�其他黨委書記即使贊成也都謹慎為之。一貫反對整風邉拥牟糠直本╊I導人支持上述地方幹部的作法，不過他們暫時受控於毛澤枺�的個人權威。毛在瞭解到批判的浪潮已經直指他本人之後，即轉向黨內強硬路線的那一方。他修改了〈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問睿�〉一文，使內容看來像是毛對知識分子所承諾的自由權利只侷限在深化社會主義有貢獻者這樣的範圍內，這一修正觀點接著被廣為傳播。現在這篇演講已經成為知識分子身上的金箍咒，而不再是毛澤枺�期盼、鼓勵知識分子公開批判的原始初衷。七月，反擊那些攻訐黨的宣傳在全國各主要報刊上喧囂鼎沸，共產黨宣佈開始進行「反右邉印埂０嗽鲁酰�彭真指控那些批評共產黨的行徑，猶如一九二七年間「蔣介石、汪精衛等反共、反革命的『英雄』」：在一九五七年，彭又引述另一段歷史來作比附，共產黨難道應該同當時黨的領導人陳獨秀在上海、武漢大屠殺的暗無天日時期一樣，「寬宏大量地包容蔣介石、汪精衛等反共、反人民、反革命的罪行一樣……容忍資產階級右派的猖狂進攻嗎？」彭的答案可想而知，「絕對不能。」（裕Ф�三）
　　截至年底，逾三十萬名知識分子被打上「右派分子」的標弧�，徹徹底底地葬送了前途。許多知識分子被送到勞改營或鋃鐺下獄；有些則被下放到農村，並非只是從事農村勞動，而是遭懲罰性地流放以了卻其殘生。在這些人當中有作家丁玲，她的史達林文學獎、她重申對共產黨忠盏穆暶餮元q在耳，但現已被一筆抹煞、拋諸腦後，丁玲被放逐到黑龍江省邊界的一處農場。黨內一整世代的青年活躍分子同樣受到極大的創傷，在這些人當中有中國最優秀的社會科學家、科學家、經濟學家，例如天文物理學者方勵之與記者劉賓雁。在這些下放的人當中，許多人早年受到鄧小平心腹之一胡耀邦的鼓吹而加入革命時代的共青團。至此，全都心灰意冷了。
　　費孝通本人則是向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公開認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形式上還定期召開大會以維持某種全國性之民主參與的象微。費孝通自我否定了他那篇關於開弦弓村的報告，並坦承曾經「懷疑和反對社會主義的目標」、「煽動破壞了黨與農民之間的關係」、「甚至計畫利用這些材料撰寫為外國人宣傳的文章」。（裕Ф�四）費孝通的眾多榮譽職銜一一被剝奪，貼上「右派分子」的標弧�，並禁止教授、發表，或指導研究有關中國社會議睿�的課程或論文。然而比起那些在公開的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