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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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物的双重拟人化:是妈妈,又是女儿
和德国的五谷妈妈、苏格兰的收获闺女比起来,希腊的德墨忒耳和珀耳塞福涅则是宗教成长的晚期产物。不过,希腊人是雅利安民族的成员,在某个时期想必也遵行过如同克尔特人、条顿人和斯拉夫人遵行过的那些收获风俗,而且这些风俗远远超出了雅利安人的世界之外。秘鲁的印第安人和东印度群岛的许多民族都遵循这些风俗——这就足以证明这些风俗所依据的观念并不限于某一个种族,而是所有未开化的农业民族都自然会产生的。所以,德墨忒耳和珀耳塞福涅这两个希腊神话里的庄严美丽的形象,也许就是从现代欧洲农民中还流行的那些简单的信念和遵循的风俗中产生出来的,也许早在菲狄亚斯'公元前5世纪希腊雕刻家'和薄拉克西蒂利'公元前4世纪雅典雕刻家'两位大师在青铜和大理石上雕刻出她们栩栩如生的形象之前,就在许多庄稼地里用黄谷杆做成粗糙的偶像来表现她们了。这种古时的遗迹——也可以说是一点庄稼地的气息——还最后保存在一般称珀耳塞福涅为闺女柯尔(Kore)这个称号里。所以,如说德墨忒耳的原型是德国的五谷妈妈,珀耳塞福涅的原型就是收获闺女,那么,年年秋天,巴尔奎德山区的地里至今还在用最后一捆谷子做出这种收获闺女。的确,如果我们对古代希腊农民了解得多一些,我们也许还会发现甚至早在公元前5到4世纪时期,希腊农民就已经每年在庄稼地里用成熟的谷物做他们的五谷妈妈(德墨忒耳)和闺女(珀耳塞福涅)了。但是,不幸的是,我们所知道的德墨忒耳和珀耳塞福涅都是开化了的城市中的神,堂堂皇皇地住在大殿里,古代高雅的作者所着眼的就是这种神,农民在谷堆中所举行的粗鄙仪式他们是不屑一顾的。即使他们注意到了,他们也没有梦想到满是阳光、割过庄稼的地里的谷杆偶像与阴凉的庙堂里的大理石神像有任何联系。不过,这些生长于城市的有文化的人们的著作还是让我们偶尔见到一眼很像德国偏僻农村所能展示的最粗糙的德墨忒耳。例如,有一个故事说伊辛和德墨忒耳在犁过三遍的田地里生了一个孩子普路托(“财富”“丰盛”),这个孩子可以和普鲁士人在收获地里假装生孩子的风俗相对照。在这个普鲁士风俗里,装扮的妈妈代表五谷妈妈(Zytniamatka,齐特尼亚玛特卡),装扮的孩子代表五谷婴儿。全部仪式都是为保证来年收成的巫术。风俗和神话都表明一个古老的做法:在春天发芽的庄稼中,在秋天割去庄稼的谷根中进行真正或摹拟的生育动作;我们已经说到过,原始人常用这种办法企图将自己旺盛的生命力灌输给筋疲力竭的大自然。等我们说到农神的另一方面时还将进一步谈谈在开化了的德墨忒耳下面的原始人。
读者可能已经看出,在现代的民间风俗中,一般都是或者由一个五谷妈妈(老太婆等等)来表示谷精或者由一个闺女(收获孩子等等)表示谷精,并没有同时由五谷妈妈和闺女来表示谷精的。那么,希腊人为什么用母亲和女儿两者来表示谷精呢?
在布列塔尼亚地区'属法国'的风俗中,妈妈谷捆——用最后一捆谷子做成的大草人,里面放有一个小谷捆的偶像——显然是表示五谷妈妈和五谷女儿,后者还没有生下来。又如方才提到的普鲁士的风俗,扮演五谷妈妈的妇女表示成熟的谷物,孩子像是表示来年的谷物;很自然,来年的谷物是可以看作本年谷物的孩子的,因为来年的庄稼是从本年收获的种子里长出来的。还有,我们说到过,在马来半岛上的马来人中,有时在苏格兰高地的人当中,用双重的女性形象来表示谷精:一老一少,都是用成熟的谷穗做成的。在苏格兰,老谷精叫卡琳(carine或Cailleach),小谷精叫闺女;而在马来半岛的人当中,两个谷精间彼此的关系明明是母亲和孩子。依此类推,德墨忒耳就是当年的成熟谷物;珀耳塞福涅就是从当年谷物中取出的谷种,秋天播下去,春天长出来。珀耳塞福涅降入地下世界就是播种的神话的表现;她春天再现就是幼谷出芽。在这种情形下,头年的珀耳塞福涅就成了来年的德墨忒耳,神话的原来形式很可能就是这样。但是在宗教思想的演进中,谷物不再用跟人一样地经历出生、生长、繁殖和死亡的全部循环过程来表示了,而是由一个不朽的女神来表示,为了与实践一致,母亲和女儿两者中必须牺牲一个。不过,谷物又是母亲、又是女儿的双重观念在人们心目中也许太古老,植根太深,不能用逻辑来清除掉,所以在改进了的神话中要给母亲和女儿都找个安身的地方。办法是让珀耳塞福涅做秋播春生的谷物,把谷物的沉重母亲这么一个多少有些模糊的角色留给德墨忒耳来担任,每年谷物消失于地下,她悲悼,春天谷物出生,她又欢乐。这样说来,改进了的神话就不是诸神灵之间的正规的继承,每个神生活一年,然后产生她的继承者,而是表现这样一种观念:两个不朽的神,一个每年消失于地下而又从地下出现,另一个却无事可做,只在适当的时刻哀哭和欢乐。
里提尔西斯:谷物收割者的歌
前面已试图说明北欧的五谷妈妈和收获闺女是德墨忒耳和珀耳塞福涅的原型。不过要使这个对比完整却还缺一个主要的特征。这个希腊神话里有一个主要情况,即珀耳塞福涅的死亡与复活;正是这个情况与女神作为植物神的性质使这种神话与阿多尼斯、阿蒂斯、奥锡利斯以及狄俄尼索斯等的崇拜联系起来;正是由于这个情况,这个神话才在我们对死亡之神的讨论中占一席地位。所以我们还需要看一看在希腊和东方所敬拜的重要神中占这么突出地位的神每年一度死亡又复活的这种信念是否起源于或类似于收谷人和葡萄整枝人在谷堆旁和葡萄园中所举行的农村仪式。
我们已经承认对于古老民间的迷信和风俗我们一般是不了解的。不过,在上述问题上,古代最初宗教上所笼罩的迷雾幸而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消散了。我们说到过,对奥锡利斯、阿多尼斯和阿蒂斯的崇拜在埃及、叙利亚和弗里吉亚有各自的地方;我们知道这些国家又都各遵守某种谷物收获或葡萄收获的风俗,这些风俗彼此间的类似以及它们和国家仪式的类似使古人自己都感到吃惊,拿这些风俗和现代农民或野蛮民族的收获风俗比较一下,似乎能对我们所谈的仪式的起源有所启发。
我们根据狄奥多罗斯的材料,已经提到过古埃及的收获人常常悲悼他们割下的第一捆谷子,把为他们发现谷物的伊希思作为女神召唤。希腊人给埃及收获者的哀歌或哀号取名为曼尼罗斯,还用一个故事解释这个名字。马纳罗斯是埃及第一个国王的独生子,他发明农业,过早夭亡,所以人们悲悼他。不过,曼尼罗斯这个名字似乎是出于对马尼赫拉(maa…ne…hra,“回到家里来吧!”)这个惯用语的误解。在各种埃及著作中都能找到这个惯用语,例如在《死者的书》中,伊希思的挽歌里就有。因此,我们可以假定“马…尼…赫拉”的嚎哭是收谷者对割下的谷物唱的,作为悲悼谷精(伊希思或奥锡利斯)的挽歌,并祈求它再回来。既然割头一把谷子时就哀号起来,那么,埃及人一定是认为谷精是在头一把割下的谷子里,并死于镰刀之下。我们谈到过马来半岛和爪哇的人认为头一把稻谷是稻米的魂魄或稻米新娘和稻米新郎。俄罗斯有些地方对头一把谷子差不多同其他地方看待最后一把谷子一样。主妇亲自割下这把谷子,拿回家,放在圣像旁边尊敬的地方;然后单独脱粒,有一些谷粒则拌在来年的谷种里。在阿伯丁郡,通常用最后一把谷子,偶尔也用最先割下的谷子,做一个克里阿克谷捆,打扮为妇女,按照仪式带回家。
里提尔西斯:杀死谷精(1)
在弗里吉亚有一个和上述招魂曲类似的歌,收谷的人在收谷打谷时都唱,名叫《里提尔西斯》。有一个故事说,里提尔西斯是弗里吉亚王米达斯的私生子,住在西雷纳。他常常收割谷子,饭量很大。要是有一个陌生人偶然走进谷田或是从田旁走过,里提尔西斯就给他吃饱喝足,然后把他引到米安德河旁的谷田里去,强迫他和他一道收割。末后他总是爱把陌生人包在谷捆里,用镰刀砍掉他的头,把他的身体用谷杆包好带走。但是后来赫拉克勒斯来了,和他一起收割,也照样用镰刀砍掉他的头,把他的身子扔进河里。既然说赫拉克勒斯用里提尔西斯杀别人一样的办法把他杀掉,我们就可以推断里提尔西斯也常把被他杀害的人的尸体扔进了河里。据另一个故事的说法,里提尔西斯是米达斯的儿子,常爱邀人和他比赛收割,他如果把他们比输了,他就鞭打他们;但有一天他碰到一个更强的收谷人,这个收谷人把他杀了。
我们有一定的理由认为这些里提尔西斯的故事是描写一个弗里吉亚的收获风俗,根据这个风俗,照例是认为某些人,尤其是从庄稼田边走过的陌生人是体现谷精的,收谷者把他们当作谷精捉住,包在谷捆里,砍掉头,用谷杆捆住他的身体,然后扔进水里,作为求雨巫法。这样假设的理由是,第一,里提尔西斯的故事与欧洲农民的收获风俗类似,第二,野蛮种族为了促进田地增殖而献活人为祭是常见的事。下面我们就依次考察这两个理由,先从头一个说起。
拿故事和欧洲的收获风俗相比较,有三点值得特别注意,即:1。割谷比赛并把人捆在谷捆里;2。杀掉谷精或谷精的代表;3。对拜访谷田的人和过路的陌生人的接待。
1。关于第一点,我们已经谈到过,在现代欧洲,对最后一捆谷进行割、捆、打的人常常在他一同劳动的人手里受到虐待。例如,把他捆在最后一捆里,捆好后背走或用车装走,打他,用水泡他,把他扔到粪堆上等等。或者是饶了他,没有这些恶作剧,但至少他也是嘲笑的题材,或被认为一年内注定要受某种灾害。所以,收割人自然是不愿意在收割时割最后一把,打谷时打最后一下,或捆最后一捆。到了要完工的时候,这种不愿落后的情绪就产生了劳动者之间的竞赛,人人抢着尽快地完成自己的一份工作,为的是避免令人厌恶地落在最后。例如,在普鲁士的米特尔马克地区,收割黑麦、要整最后一捆时,扎的人面对面地站成两行,每个妇女把谷秸和草绳摆在面前。一发信号,她们就立即尽快整好自己面前的谷捆,谁最后捆完就受其余的人嘲笑。不仅如此,还得把她捆的那一捆做成人形,叫做老头子,并且把它拿回谷场上去。在谷场上,收谷人围着她和谷捆站成一圈跳舞。然后他们把老头子拿到主人那里,交给他,并且说:“我们把‘老头子’带给主人。主人可以把它保存起来,等到下次得到一个新老头子。”然后把老头子靠在一棵树上,在那里放很长的时候,成为大家的笑料。在巴伐利亚的阿赫巴赫,当收割要完工的时候,收谷人说:“好了,我们要赶走老头子了。”他们人人加劲割一块地内的谷子,能割多快就割多快;谁割最后一把或最后一棵,其他的人就高兴地对他喊道:“你得到老头子了。”有时候收割者的脸上戴一个黑色的假面具,穿上妇女的衣服;如果收割者是妇女,她就穿上男人的衣服。接着就是跳舞。晚餐时,老头子得到的一份食物比其他人多一倍。打谷时的做法也是类似的。谁打最后一下,就说谁得了老头子了。在请打谷人吃的晚餐上,他必须用奶油勺吃饭,要喝许多酒。而且,人们用各种各样的办法跟他开玩笑,逗弄他,直到他请别人喝了白兰地或啤酒,他才能脱身。
这些例子说明收割人中出现的割、打、捆的比赛,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最后一个完工,受到嘲弄。我们要记住:最后割、打、捆的人被认为是谷精的代表,把他或她捆在谷杆里这种做法更充分地说明了这个思想。后一种风俗我们已经证明过了,但还可以补充几个例子。在什切青'波兰境内奥德河上的一个港口'附近的克洛克辛村,收割人对捆最后一捆谷秸的妇女喊道:“你得了老头子,该把他保存起来。”直到19世纪上半叶还有一个风俗,把妇女本人捆在豆秸里,在音乐声中把她带回农场住宅去,在这里收割人和她跳舞,一直跳到豆秸从她身上落尽。在什切青附近的其他村庄里,正装最后一车谷子的时候,妇女们照例要竞赛,谁都不愿落在后面。因为谁在车上放最后一捆,谁就是老头子,全身包上谷杆,还给她身上戴花,头上也戴着花和谷草帽子。在庄严的游行队伍中,她把头上戴的收获冠带给主人,把它举在他头上,并念一串祝愿。接着是跳舞,老头子有权选择他的(准确一点说,应该用她名字)舞伴;和老头子跳舞是一件光荣的事。在马格德堡附近的戈墨恩村,割最后一把谷子的收割人常常被整个用谷杆包起来,几乎看不出谷捆里有人没有。包好后,另一个身强力壮的收割者把他背在背上,在收获者的欢呼声中绕田而走。在墨尔斯堡附近的努豪森村,捆最后一捆燕麦的人用麦秸包起来,叫燕麦人,其他的人围着他跳舞。在法国的布里岛上,用第一捆谷秸把农场主包扎起来。在埃尔富特'德国的一个城市'地区的丁格尔斯特德村,直到19世纪上半叶都有用最后一捆谷秸包人的风俗。他名叫老头子,用最后一辆车带回家去,又是欢呼,又是音乐。到了场上,让他沿着谷仓打滚,用水把他淋湿。在巴伐利亚的诺林根村,打谷时打最后一下的人被用谷草包起来,让他在谷场上打滚。在巴伐利亚的奥伯尔法兹的某些地方,人们说他是“得到老头子了”,包上谷草,带到还没有打完谷的一个邻居那里去。在西里西亚,捆最后一捆谷秸的妇女大受嘲弄。推她,放倒在地,用谷草捆起来,称她为谷物玩偶(Kornpopel)。
“所有这些情况里包含的想法是谷精——植物老人——从最后割下的或最后打下的谷子里被赶出来,整个冬天都住在谷仓里。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