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哲学初步-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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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的人”
是克尔凯郭尔的一幅自画像,他对理性主义、对大众社会的批判,对非理性的情感体验,对个体内在性的强调,给后来的存在主义定下了基调。存在主义文献中的基本术语诸如“焦虑”
、“忧郁”
、“恐惧”
、“颤慄”
、“内在性”
、“主观性”
、“自由”
、“选择”等等都能在他的日记中找得到,“死亡”
的主题也一再出现在他的作品中:“生活那个空洞,那个无意义啊——我们去埋葬死人了;我们跟他到墓地,我们每人都在他身上盖上三锨土;我们亲自乘马车去墓地,我们又乘马车回了家;我们想到前面还有长长的日子以此来安慰自己。七个七年是多少年,我们干吗不一次性了断呢?我们干吗不留在那儿,与他一起进了坟墓呢?
我们可以抓阄的嘛,看轮到谁留在最后,给最后的死者铲上那最后的三锹土?“
克尔凯郭尔为存在主义的宴会精心烹制了各种大菜,只是有着存在主义口味的客人尚未到席,他可不是位看客下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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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厨子,他拒绝向世俗让步,世俗当然也不会向他让步。一直等到20世纪,三位姗姗来迟的客人——海德格尔、雅斯贝尔斯、萨特不约而同地会聚到了克尔凯郭尔的宴席上,从此以后克尔凯郭尔之灵走出了丹麦,走向了世界。
二、萨特:一个敢于说“不”的哲学家
法兰西民族素以爱好自由而闻名于世,“自由女神”
的娘家是在法国。
“不自由,毋宁死。”法兰西人天生长就如此铮铮铁骨。也正因为此,当维希政权向希特勒俯首杯臣时,才激起法国民众的强烈不满。然而就在法国人为自由而战的当中,一位30余岁的年轻哲学家却抛出了“我们从来没有像德国占领期间这样自由过”这样的奇谈怪论,这句话如果出自维希政府之口,还是多少可以让人理解,但它却出自一位勇敢无畏的抵抗运动的战士,则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了。这位哲学家还趁机抛出一部厚厚的哲学专著,向那些为自由而战的法国人宣讲什么自由是人的宿命,人是被判定为自由的,自由从不曾离开过我们,倒是我们常常躲避它,讨厌它。自由女神简直成了一位娼妇,即使别人不喜欢,也偏要搂住人家的脖子,大献殷勤呢。这部卷帙浩繁的巨著充满了古怪的字眼和不合文法的表达,行文艰涩滞重,难以卒读,但它是一部名著,它符合典型的名著定义:人人皆知而又人人皆未读过的著作,即使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中也少有人从头到尾将之一遍读完。
然而这部巨著很受战时的家庭主妇们的欢迎,原因倒出人意外,原来战时法国家庭用的法码皆被收购制作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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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了,而这部沉重的大书恰恰可作标准法码使用。
这部巨著就是存在主义的经典《存在与虚无》,它的作者就是让。保罗。萨特(J。
P。
Sartre,1905—1980)。
存在主义是关心人的存在的。人的存在不同于物,比如说一把裁纸刀,它先由匠人设计好,然后再依样造出来,它一旦存在,它就属于某个种类,起某种作用,它的本质即是如此。在它存在之前,在工匠的设计中,它的本质就确定了。
人则不然,一个人从来不是生来就是一个厨师,一个商人,一个小偷,他是什么,那要看他的选择,人的存在先于本质,这是萨特存在主义的第一原则,整部《存在与虚无》实际上都是围绕这一原则进行阐述的。
人的存在即是“自为的存在”
,它没有任何本质,或者说它的本质即是虚无。这话乍听起来有点玄乎,不过如从现象学的角度一想到也挺平实。我们的意识总是在意识到什么东西,想钱啦,想春天啦,想家啦,意识总是关于某物的意识,这是现象学意向性的一个基本含义好了,现在我们撇开这些东西不论,我们干脆来个什么东西都不想,看看意识还会剩下什么,意识原来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纯粹意识本身没有任何内容,桌子并不真地存在于意识中,它是在空间中,在窗子旁。
意识要想是点什么,它就必须指向点什么,意识生来就被一个不是自身的东西支撑着,这个支撑着意识的东西就是“自在的存在”。
自在的存在是它自身,它既不是被动的,也不是主动的;既不是肯定的,也不是否定的。自在的存在,如其所是地存在,不多也不少,它纯粹是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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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意义上的自在的存在是无法谈论的,因为我们一旦谈到它,它就与我们的意识发生了关联,它就成了呈现于意识面前的存在物了。
自在的存在并不是我们平常意义上的物,常识所言的物已是有一定物性的东西了,它是一张桌子,它是一个墨水瓶,这些物已是由意识加以分类赋予了某种意义的东西了。毫无疑问,这些存在是在自在存在的基础上显现给意识的,意识当然能超越存在物,但只能指向它的意义,而永远不能走向它的存在本身,纯粹的自在存在没有任何意义,它是荒诞的,令人恶心的,任何自为的东西都无法完全把握它。
纯粹的自为存在是个“无”
,是个纯粹的虚无之流,是人把这个“无”带到世界中来的,在人身上纯粹自为存在的“无”与纯粹自在存在的“有”结合在了一起,“无”自此以后也获得了几分有的品格,它有了一个身体,有了一个住处,有了一个职业,一句话,它有了一个境况。也就是说人并不是一个纯粹自为的存在,他总是某一个时代、某一个社会、某一个阶层、某一个家庭的某一个人,人的这些实在的方面就是“实际性”
,“实际性”与“事实性”不同,人的实际性并不像桌子摆在房间中的事实性,它是流动化的虚无与呆滞的自在相互纠缠造成的。况且纯粹自为的存在作为虚无之流是变动不居的,它总要突破当下的实际性,策划新的举措指向新的对象,纯粹自为的存在是永远站在对象本身以外的,这种超出自身的能力就叫“超越”
,用萨特的原话讲,自为是其所不是,不是其所是。这话说得太拗口了,其实萨特的用意在于表明,人永远不会被境况所限制,甚至也不能被他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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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限制,人永远可以对现实说个“不”
,不是面向将来的存在者。
既然任何自在的东西都不能制止纯粹自为的流动性,因而人是绝对自由的,作为自为的人本身没有任何内容,他是什么完全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意识的本质是“无”
,是“空”
,因此人没有什么本性,人就是“无”
,他生来什么也不是,也就是说,他生来即是自由的,自由是人的宿命。
自由即选择,选择是绝对的。自为的本性是无,因此任何价值标准都不是先验的,任何价值标准都不能限制选择。
严格地讲,你不能不做选择,比如说听天由命,因为不做选择恰恰是已做了选择了,是你选择了不做选择,听天由命是你选择了听天由命。人的一生就是一个不断选择的一生,人就是他自己所要求的那样的人,他不是什么别的东西,他是通过自己选择造就的。自由没有限度,我们没有不要自由的自由。一位青年学生很想去参军抵抗法西斯的侵略,但如果去参军他那年迈无靠的老母就无法生活下去。他在两种道德之间踌躇不决,是尽孝养活老母,还是尽忠报效祖国?基督教的教义说爱人如己,但是爱母亲还是爱国家?
没人能够回答;康德说,永远不要把他人当作手段,而要当作目的,但和母亲呆在一起,这是把母亲当作了目的,那些为国战斗的人成了手段,和那些爱国战士在一起吧,母亲又成了手段。他最后找到了萨特,这位存在主义的大师马上给了他一个忠告:“你是自由的,所以你选择吧——这就是说,去发明吧!”
自由是绝对的,这话听起来总有些别扭,不是说世事无绝对吗。比如我是个瘸腿,无法像常人那样走足,我去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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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100米去和卡尔。刘易斯一争高低,难道我的瘸腿不恰恰限制了我做世界短跑王的自由吗?
萨特的反驳会很简单,“你为什么要选择跑步?如果你选择谁做得白日梦多,瘸腿会对你有限制吗?”
瘸腿看起来限制了你的身由选择,殊不知这恰恰是你自由选择的结果。愚公的家门口是两座大山,交通颇为不便,大山岂不限制了愚公的交通自由?萨特当曰:大山之所以构成限制,恰在于愚公将家安在山下。但愚公的祖宗早就迁在此了,愚公毕竟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并不是先经过愚公的批准,他的爹妈才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这也难不倒萨特,他出生在大山前不要紧嘛,大山有什么不好?
如果你愚公选择隐居,它不是个合适的地方吗?如果你非要选择外出旅游,它当然是一个障碍,但即便这个障碍也是你自由选择造成的。
自由是处境中的自由,处境是自由选择的处境。任何处境——身体,出生,住处,邻居甚至死亡都不能限制你的自由,处境是自在的东西、中性的东西,没有任何的意义,它对你是阻力还是助力全赖自为的选择。林中的岩石,静静躺在草丛中,你选择要把它举起来,它无疑成了阻力;你选择站在上面看风景,它无疑又成了助力。
人是被判定自由的,你逃都不逃不了,到处都是自由的天地。
但是自由并不是为所欲为,正因为人是自由的,人就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是子弹打死了人,但我们并不谴责子弹,因为它没有自由,它也负不了责任,我们谴责的是发出子弹的凶手,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他是自由的。因此自由是和责任交织在一起的。你参加了侵略战争,你就得对此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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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这里不容任何借口,任何意义上的决定论都在这里失效了,即使你是被抓壮丁的,但毕竟你是自由的吗,你本来可以开小差蹓掉,最坏你也可以自杀来抗拒吗,你没有开小差,也没有自杀,你参加了战争,所以你就是战争贩子,你就得为此战争负责。是懦夫把自己变成懦夫,是英雄把自己变成英雄;而且这种可能性是永远存在的,即懦夫可以振作起来,不再成为懦夫,而英雄也可以不再成为英雄。要紧的是整个承担责任。
自为不是其所是,人只要是人,他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说个“不”字,这是人之为人的尊严,物永远是其所是,墨水瓶是墨水瓶,裁纸刀是裁纸刀;只有人可以说“不”
,对他人、对处境、甚至对他自己,他都永远可以说“不”。你的地位,你的财产,甚至你的生命都可以被剥夺,但说“不”的威严却永远存在。敢于向唯唯诺诺的流俗说“不”而成为超俗,敢于向非义说“不”而成为正义,敢于向专制者说“不”而成为斗士,敢于向占领者说“不”而成为抵抗运动的勇士。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存在与虚无》即是向流俗、向非义、向专制者、向占领者说“不”的巨著。纳粹的势力再强大,法国人都可以说个“不”字,法国人从未失去自由,屈膝投降并不是迫不得已,膝盖落地毕竟不同于石头落地,法奸是自由选择成为法奸的,因此他得为此选择负责,《存在与虚无》被称为“反附敌的宣言书”并不是没道理的。
自由迫不得已,责任无可推卸,自由的压力可谓大矣。
“从我在存在中涌现时起,我就把世界的重量放在我一个人身上,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人能减轻这重量。”不论我做什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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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能在那怕短暂的一刻逃避责任,因为我对我的逃避责任的欲望本身也是应负责任的。而对自由人们不免焦虑,焦虑与怕不同,怕是对世界中的某件东西害怕,比如怕黑暗、怕老虎等等。焦虑并没有什么对象,它是在自由面前的一种体验,焦虑是作为存在意识的自由的存在方式。因此,逃避自由、推卸责任、远离焦虑成了芸芸众生的当务之急,这就是所谓的“不诚”
(bad
faith)。
不诚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完全从实际性出发视己如物,从而避免做出自由选择。
一个初次赴约的女子,当对方对她说:“我很钦慕您”
,尽管她很清楚人家的意图,但她不愿深究字面后的意义,她取消了这句话中的性的含义。这时人家突然抓住她的手,而她任凭他握着她的手,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她继续大谈生活、大谈艺术,在这个时刻,她的身体与心灵分离完成了,她的手毫无活力地停留在她的伙伴温暖的手中,既不顺从,也不反抗——像一个物一样。这个女子的行为便是典型的不诚。
不诚的另一种类型是他自己成为他人眼中的物,让自己完全成为“为他的存在”。这种人生活在他人的目光下,完全按照他人的要求行事,从而逃避自由选择的责任。咖啡馆里的侍者,端盘子的姿态,走路的样子,一举一动都让人觉得他像个自动机器。
可是照深处看,“咖啡馆里的侍者并不像墨水瓶是墨水瓶、玻璃杯是玻璃杯那样,干脆就是个咖啡馆侍者。”墨水瓶是否要当墨水瓶,它没有丝毫的选择余地,而咖啡馆侍者是自愿选择扮演侍者角色的,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知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