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深处-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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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氏这番话,不由有愧,暗道:“我和她夫妇了这些年,早该知道她不是那等人。她虽是官家小姐,嫁给我一个商贾,十来年竟是一点子骄傲也没有,从前侍奉公婆,如今善待我妹子,处处周到,再挑不出错来,我不该疑她,也不该瞒她。”想到这里,忙赔笑道:“奶奶果然是最周到贤良的,倒也不急在一时,王大娘果然来过,瞧了团圆儿就回去了。她倒不是没规矩,只是听说奶奶身子不爽,不敢来打扰。”
金氏听了这话,知道苏员外回护着团圆儿,一口气直往上顶,好容易才忍了下来,脸上依旧是个笑模样,道:“原来是这个,王大娘也太见外了。”苏员外怕再说下去要漏了许给团圆儿一个铺子的事,便说推累了要睡觉,金氏也只得罢了,命冬竹来整理床铺,两人安寝。
次日清晨,苏员外早起了依旧往铺子里去,金氏送走了苏员外,便命人去传外头账房里的刘先省副管账的妻子冯氏来,春梅便道:“奶奶叫冯姐姐是长话还是短话,若是长话,婢子叫她吃了午饭来,那时回话的人都散了,说话方便,若是短话,便叫她即刻来,横竖是奶奶管事,不拘什么事来回就成。”
金氏因笑道:“你果然周到,就短话儿吧。”春梅听说,便出去找了可靠的小厮传了话,过了半个多时辰冯氏便来了,说是来给奶奶送双色豆糕的,金氏跟前正有几个苏家土生的管事妈妈回话呢,听说了便凑趣:“这个冯妈妈倒底是奶奶亲手调理的,如今做了管事奶奶依旧不忘本,东西虽小,难得她一片心。” 金氏听了也笑道:“你们素日体贴我 ,我也是知道的。”几位管事奶奶都说了些谦词,一一告退出去,冯氏方捧着食盒进来。
这冯氏一般是金氏跟前的丫头,四年前放出去嫁那刘先省时,刘先省不过是账房里的帮账,先是金氏存心提拔,刘先省自己也巴结上进,不过四年就做到了副管账,他们夫妇自是感激金氏恩义,此时听得金氏要见她,便知道有事,又怕巴巴的来叫人生疑,故此只说是进双色豆糕。
且说冯氏进得门来,见金氏正坐在右侧主位上,身后只立着春梅冬竹两个。冯氏仔细一瞧,竟悲从中来。原来因冯氏是外头账房上的,金氏便不许她进来,怕叫人说她有意染指苏家的生意,是以冯氏平日不过逢年过节照规矩随着诸位管事的妈妈们一起来给金氏磕个头罢了,不曾细瞧,此刻单独相对,只觉金氏竟比四年前憔悴了许多,不由匐在地上哭道:“小姐,你竟瘦了好些。”金氏也自伤感,便命冬竹过去扶她起来,冯氏只是不肯,金氏只得道:“你若不肯起来,我也不好烦你做事了。”冯氏方才起身,立在一边,拿了帕子拭泪。
金氏递个眼色与冬竹,冬竹心中明白,便到门外,带着小丫头们去扫地,洒水,远远的离开了,一面留心着金氏房内,过了好一会子,才见冯氏出来,双眼有些红,见了冬竹便堆个笑脸出来道:“好妹妹,眼瞅着春梅也要出去了,奶奶跟前你多费点子心。她也太苦了。”冬竹的眼也红了,点头答应。
却说到了午后,金府上来了个管家妈妈求见金氏,门上的不敢怠慢,急忙请进来,那妈妈见了金氏跪下磕头,先问了金氏安,方道是这几日康孺人身上不大好,想见姑奶奶回去住几日,姑嫂俩说说话儿。金氏听了,落泪道:“妈妈回去告诉我嫂子,本该即刻回去见她的,偏我相公不在,待我回了相公,明儿再回去。”是以定了明日再来轿子接。那妈妈便要告退,金氏便命人取中等封赏赏她。
论理来人是金氏娘家管事的妈妈,以苏金两府的身份差别,就是取上等封赏赏这个妈妈也是该的,只是在金氏却不好这么着,传在别人耳中,怕落个轻狂之名;若是取下等封赏,那是妄自菲薄,丢了娘家的脸面,是以金氏只叫人取中等封赏。
金氏将春梅夏荷等四鬟都叫了过来道:“你们随我来。”说着走入自己房中。四人不解其意,都跟进去道:“奶奶要做什么?可是乏了要歇会子?”金氏在锦凳上坐了,道:“春梅后儿是要出去的了,只是不巧,你们舅奶奶病了,明儿就派轿子来接我回去住几天,怕是赶不及送你了,你我主仆一场,我多少也该尽点心。”说了就叫冬竹从八步床背后搬出一只半尺来高的红漆雕喜鹊登枝图的箱子来,搁在地上,金氏便命打开,冬竹依言开了箱子。
恩情 委事
却说冬竹开了箱子,只见第一层上整整齐齐搁着十大锭雪花银锭,足有五十两之数。春梅见了这个,已然噗通一声跪倒,磕头道:“奶奶,太贵重了,婢子不敢领。”金氏不理,又叫冬竹去了第一层格子,第二层上是一副明晃晃的赤金头面,计有凤头云纹如意簪一只,梅花金钿一对,如意金耳坠子一对,赤金手镯一副,各色金戒指数只。春梅见了,匐在地上,哭道:“奶奶这是折杀婢子了,婢子福薄哪当得起这些。。”金氏笑道:“你们扶她起来,她服侍了我这一场,我不能叫她空着手出去,女孩子家没个嫁妆,婆家怕是要轻看一层的。所以不独是她,就连你们的,我也预备下了。”几人听了都跪到,只说愿意伺候奶奶一世。金氏笑道:“你们待我的痴心我也知道,只是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说了,便说自己乏了,叫夏荷等三人都出去,只留下春梅一个伺候,说是趁着春梅没出去,主仆俩再说说话儿,其余三人答应了,都退了出去,只余金氏同春梅说话儿。
只说到了晚间苏员外回来了,金氏过来接着,服侍着苏员外更了衣,因苏员外在外头同几个有头脸的管事的吃了饭,金氏便命沏一壶六安瓜片来,苏员外已有几分酒意笑道:“奶奶,你自去吃饭,不用理我,我躺一会子就好。”说了和衣歪在床上,金氏亲手展开了锦被,替他盖上,又解开金钩,放下苏绣幔帐,方自己退出去吃饭。
待得吃完饭再回房看时,苏员外正靠着慢慢喝茶,见金氏进来,笑道:“奶奶,过来坐,我们说话。”金氏笑了笑,就在苏员外身侧坐了,因闻着他身上酒气甚浓,便笑道:“克喝了不少呢,有什么好事不成?”苏员外也着醉眼瞅着金氏,见她云鬟腻绿,粉面搓酥,本是三四分酒意,顿作了十分,心道:奇了,也是寻常见惯的容貌,怎么今儿格外美丽起来。不由心动,握着金氏的手将她扯入怀中,温存一回,方道:“我前些日子总在丁姨娘那,你心里可怨不怨我?”金氏听了,笑道:“相公要听假话呢还是真话。”
苏员外笑道:“都要听。”金氏便道:“为妇当有不妒之德,妾幼承庭训,岂有不知道的道理,并不敢含怨。只是,要说妾心中丝毫不怨,那便是假的,妾也是女子,自然盼望夫婿疼爱。。”苏员外听了,心中快意,在金氏脸上香了香,笑道:“冷落奶奶是我的不是,为夫在这里赔罪。”金氏道:“这妾可不敢当,妾还有一事要相公答应呢。”苏员外到了此时,哪有不允之理,忙道:“奶奶请说。”金氏便道:“今儿妾母家来了人,说是我嫂子病了,想接我家去说说话,相公不在家,妾不敢自专,便要他们明儿再来接,妾话都出了口了,相公可得答应放妾回去住个十来日。”
苏员外将金氏抱在怀内,正是情浓之时,听得她要回母家,不由皱眉,只是那边舅奶奶开的口倒也不好回,心中又有些舍不得金氏一去十天半月的,便道:“这一家子都靠你操持,你回去了,家事可怎么办?少住几日,去个三五日也就是了。”金氏道:“相公可是忘了,我哥哥年前迁了刑部都给事中,开了春就要接我母亲同我嫂子上京团聚的,这一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如今也是多聚得一刻是一刻罢。”说了,就红了眼眶。
苏员外道:“可是我昏聩了,这样一桩大喜事竟忘了,送给舅爷的礼可备齐了?奶奶别怕铺张,但凡家里有的,你料着舅爷会爱的,都算上。”又说:“不是我说,虽说你们金府书香世家的,论起家财来倒也不甚丰厚,这一路上京,别人也罢了,岳母的吃穿用度都不可俭省,奶奶瞧怎么着再孝敬岳母些。”金氏听了,便道:“相公怎么论起家财来了,莫非是疑我们家贪财才配的亲吗?”苏员外见金氏有些恼了,忙笑道:“这可是奶奶多心了,岳丈做过盐课司副提举,若是家财万贯,可不是叫人说是贪官了?正因为岳丈同舅爷都清廉,方才无甚家财。我们家除了几两臭银子还有什么,我也是一片孝心,不想岳母在途上辛苦。”
金氏见苏员外赔罪了,倒也不好多说,因笑道:“原是妾多心了,妾给员外赔罪。”苏员外一是喝多了酒,心火原旺,二是为着金氏要回母家一段,夫妇要分别一段,格外情浓,见金氏这般的娇媚,哪还忍耐得住,顾不得吹熄蜡烛,拉着金氏便要**,金氏也半推半就,成其好事,这一夜夫妇俩在枕上百般恩爱,表过不提。
却说次日金氏起身,又陪着苏员外用了早饭,见苏员外要到铺子上去,方道:“相公,妾还有一事同员外商议。妾回母家也得住些日子,偏春梅明儿要出门子,家里事也不能没人照应,妾想着,丁姨娘来我们家也有几个月了,想烦着她略为照应着些,横竖家里事也不多,不过是采买东西要对对帐牌,再有万一有亲眷走动,也有人好出面招呼,不知相公意下如何?只不知丁姨娘身子可成不成呢。”
苏员外想了想,道:“些许小事,料也无妨,她也该学着点,日后好帮帮你的手。”说了,靠在金氏耳边笑道:“你也好将养将养,也怀个孩儿,我们家才热闹。”金氏听了,粉面一红,轻推了苏员外一把,道:“妾同相公说正事呢。相公即答应了,妾这就去说一声。”苏员外点头,临去又握了握金氏素手。
金氏见苏员外去得远了,便命开库房,因有了苏员外的话,倒也不必俭省,备了各色礼物,计有珠玉奇珍,玩物器皿,善本古籍,名人字画不一而足,又想着北上京城冷,又添了几色貂裘,再去往账上支取了一千两的银票,用锦盒装了,一并收拾了,收拾成两只大箱子,春梅带着冬竹秋月又将金氏的脂粉妆奁,并换洗衣裳也收拾了一直箱子,都搁在了门前,只等金府来接时一并抬回去。
金氏见这里料理妥当了,方笑道:“倒是忘了,丁姨娘那还得去一回,我既烦她料理家事,也该亲去知会一声。”冬竹抿着唇笑道:“是。”说了扶着金氏一路到了团圆儿处。团圆儿闷得发慌,正自己玩那三十二张牙牌,忽听得素梅来报,说是大奶奶来了,要装病已是不及,只得推开牙牌,走到门前相接,见了金氏就要行礼,金氏便命人搀住,两人进屋,金氏在主位坐下,素梅奉上茶来,金氏瞧她一眼,便笑着对团圆儿道:“丁姨娘近来身子如何?我本该亲自来瞧瞧的,只是我若来了,还要烦你来接我,还要行礼,我只怕对你的胎不好,只好罢了,今儿若不是有事要烦你,我也不敢来。”
团圆儿听了这话,一时不解其意,赔笑道:“妾不来伺候奶奶已是过意不去,哪还敢劳动奶奶来探妾。”金氏点头叹道:“你果然是懂事的,这样我把事托付给你,我也放心。”说了,手一抬,冬竹已将手上捧着的一只锦盒搁在了桌上,金氏道:“你舅奶奶病了,要接我回母家住些日子,我想着这一去,家里一大摊子事没人料理也是不放心,如今只托付给你。你放心,家里的管事妈妈们都是老人,熟知规矩,无须你多费心,不过每日对对牌子,听听她们说话,该支的银子就凭着对牌往内帐房上去支。”
团圆儿听了这话,心中乍喜还疑,不敢相信金氏竟把家事托给她料理,若待接下,心中又没甚底,若待不接,又熬不过做一回当家奶奶的气派,转念一想,怕什么,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她一般也是十六岁当家,我如何就不能了,若是推了,不独这个假贤妇,那些丫鬟婆子也要看我不起,是以堆着笑脸道:“奶奶吩咐,妾身不敢推辞,只是妾身年幼,怕有照顾不到的,辜负了奶奶一番心意。”
金氏听她肯接,笑容更深,只道:“丁姨娘若是有不知道的,多问着老妈妈们的说话也就是了。我十天半月的也就回来了。”说了站起身,要走,团圆儿跟在后头殷勤相送,金氏忽然停住脚,笑道:“我竟忘了,明儿我跟前的春梅丫头要出门子,烦丁姨娘照应着些。”
团圆儿听了这句,心上一跳,只为春梅仗着她是金氏跟前顶得宠的丫鬟,对她说话也就不甚恭敬,久已怀恨,一听明日要她送嫁,倒是得了主意,忙满口答应。金氏方回去。
且说金氏才回房歇了没一回子,就听门上来报,金府接人的轿子到了,说话间昨儿来过的那个妈妈进来了,先给金氏磕了头,复又请姑奶奶动手。金氏因苏员外也要有人照应,便留下了冬竹,只带了夏荷同秋月回去。
金氏门前早有八个健壮的仆妇候着,见奶奶出来了,早有人过来服侍金氏上了小轿,六个挑起金氏备好的三只箱子,另两个抬起轿子,夏荷同秋月跟在后头,一行人浩浩荡荡跟在了金氏轿后,一路到了二门搁下,二门前早有青年家丁候着,过来抬起轿子又送到东角门,门外早有金府的轿子候着,前头一顶红顶子绿泥轿帷的大轿,后头是三顶青衣小轿,金府的管事妈妈先服侍着金氏上了前头的大轿,三人又各自上了小轿,就有骑在马上的壮年家丁喝一声:“起轿。”轿夫们抬起轿子,四顶轿子晃晃悠悠在前头走,后面跟着一辆大车,车上捆着箱子,一路就向城西的金府去了。
回门 接母
却说金氏轿子一路到了金府,早有家人在东角门外候着,见轿子到了,齐齐上来接,先给姑奶奶请了安,又换了轿子,一路进去到二门,一般换了仆妇来抬,先到了冯老孺人住的正房前,轿子停稳,金氏扶着冬竹的手下了轿。
冯孺人房前的丫鬟们争着打起帘子,笑道:“老孺人,姑奶奶回来了。”
金氏进屋,就见屋里两旁地下侍立四个大丫鬟,冯老孺人正靠在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