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骨-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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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伺候的年轻宫女笑了一声,花艳骨使劲瞪了过去。
凤血歌亦帮着徒弟瞪她,一脸严肃道:“少听墙角,身心健康。”
“奴婢知道了。”年轻宫女笑着福下身去。
花艳骨抚额:“算了,你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宫人退去,这里便又只剩花艳骨、凤血歌,以及一桌饭桌。
凤血歌扫了一眼,便笑道:“真是好酒好菜,分量也很足。”
花艳骨却瘪嘴:“当然,这可是三个人的份!可大师兄那吃货不知道哪去了!我派了好几拨人,都找不到他!”
凤血歌笑:“他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怎么能一天到晚陪着你吃饭,为师已派他代我巡视江南去了。”
花艳骨苦着一张脸:“江南好,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啊……师父你怎么不让我去?大师兄皮糙肉厚,你派他去巡守边关好了。”
凤血歌啼笑皆蜚:“让为师考虑考虑……嗯,你打算怎么贿赂为师?”
花艳骨眼珠一转:“一桌好菜,再加上一段新编的剑舞如何?”
凤血歌:“成交。回头我就让人八百里加急,让寒光转道去新疆吃葡萄。”
两个不良师徒不怀好意地对笑一番,然后花艳骨便为他满上一杯,然后手提双剑,舞了起来。
酒是花雕,菜是海味,人比花娇,凤血歌笑吟吟地吃着酒菜,观着剑舞。这笑容不比平时,他在众臣面前笑,在太后面前笑,但那些笑都不是真的,是做给旁人看的,只有看到花艳骨的时候,这笑容才发自内心,真真切切。
真到寒光一闪,锋利的剑尖破风而来,直刺他的眉心。
凤血歌头也不抬,竖起两根手指。
那剑尖便夹在他两指之间,凤血歌顺着剑身一路望去,看着花艳骨冷若寒冷的脸,淡淡道:“为什么?”
花艳骨冷笑一声:“我倒要先问问,你是谁?”
凤血哥目光一闪,面上却浮现出笑容,慵懒道:“爱徒,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明白!”花艳骨冷冷道,“我师父茹素多年,你当日吃下肥肉时我已觉得奇怪,之后四处打听,才知道那日师父与大师兄一同出外为我寻药,可回来的却只有你一人!我且问你,大师兄呢?”
凤血歌笑:“为师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么?为了锻炼他的能力,为师已经任他为钦差大臣,代替为师巡视江南去了。这是私底下的命令,其他人不知道那也是应该的。”
“巧舌如簧!”花艳骨不为所动,冷冷盯着他。
“想不到为师为了你几番磨难,险些丧命,你却用剑指着为师……”凤血歌声色黯然,自嘲地笑笑,“若你没有证据,便把剑放下吧。然后让师父打几下屁股,算作惩戒。”
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真与花艳骨记忆里的凤血歌一模一样,可越是如此,她心里便越是焦急愤怒,忍不住吼道:“你不是师父!师父吃不得虾,他若是吃了虾再吃酒,就会浑身长红疹子!”
凤血歌一怔,目光扫过石桌上的饭菜,却是清一色的海味,几乎每道菜里都放了虾。这才明白,原来这场宴乃是鸿门宴,花艳骨早有算计,而他棋差一着,露了马脚。
奇怪的是,他心中却无恼怒,反而生出淡淡欢喜。
“你认出我了,对么?”他缓缓立起,两指夹着剑锋,人却朝花艳骨走近,如此一来,花艳骨不但没能将他拿下,反而被他掌控在指尖了。
“掠影!”花艳骨眼中激愤交加,大叫一声然后弃了右手长剑,而以另一把左手剑刺之。
那剑刺入“凤血歌”胸中。
而“凤血歌”却笑了起来。
茫茫人海,尔虞我诈,画皮千面,森罗万象。
他所求的,并非天衣无缝,而是有一人,能于茫茫人海之中,将他一眼认出。
第四十九章 地牢森森锁寒光
“你认出我了,我很高兴。”掠影道。
花艳骨一剑刺入他胸口,却像是剑入石中,仅入半寸,便动弹不得。原来如掠影这般的武林高手,可控制身上的每声肌肉,故刺入他胸前时,他便猛然将那那一处的肌肉收紧,不让剑锋再入半分。
于是血水湿透衣襟,看可怖,其实不过皮外伤尔尔。
花艳骨持剑的手松了一松,但很快收得更紧。
“我师父和大师兄在哪里?”她声音微颤,“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会带你去见他们的。”掠影笑道,“但总得先把饭吃完吧。”
花艳骨死死盯着他,表情挣扎了一下,终于松开双后,任由双剑落地有声。
掠影随手点了身上几处穴道,那血便止住,他抬头对花艳骨笑,笑容干净,宛若初春抽出的嫩芽,不沾人间风霜雨露,只有最初的色泽:“艳骨,喂我吃饭。”
“什么?”花艳骨马上低头捡地上的剑。
“喂完带你去见凤血歌。”掠影说。
花艳骨马上站起来,抄起桌上的玉箸,把菜夹到他嘴巴,吼道:“吃!”
掠影听话地张嘴,接过那片削得薄如蝉翼的鱼肉。
尔后二人不再说话,只是一个人安静地立着喂食,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吃饭,柳絮池塘淡淡风,那场面委实如诗如画。
只一个是度日如年,心头上火,恨不能撬开他的嘴,然后举起盘子往里面倒。
另一个却是分外珍惜此刻,每一筷子都吃得很慢,即便桌上饭菜早已凉透,但他仍然一点不剩地将之吃光。
“几日不见,饭量见长啊。”花艳骨说完,才发觉刚刚的语气太过家常,于是眉头一蹙,别过脸去。
“以后我依旧吃你的剩饭剩菜。”掠影却被这家常小调的对话取悦,望着花艳骨的眼神里充满依恋。
“吃完了,带我去见师父。”花艳骨冷着脸说。
“好。”许是心情好,这一次掠影也不再拖泥带水,直接答应了下来。
车轮滚滚出了皇宫,一路朝着效外行去,花艳骨一路强记路线,而掠影只是笑着看着,似乎并不在意她这点小动作。而约莫两个时辰之后,马车停靠在效外一处荒废破庙旁,花艳骨正待说些什么,却看见掠影径自走进破庙,然后旋动佛像右臂,墙壁上的暗门随之打开,她便继续保持缄默,跟在掠影身后,走进那处暗门。
门内乃是一处地牢,锦衣卫指挥所辖下,有诸多这样的暗所,分布在全国各处,想必这也是其中之一,可是锦衣卫为何会听他的话?花艳骨忍不住心情沉重焦虑,直到迎面撞上掠影的背,她才回过神来。
窸窸窣窣的锁链声在耳畔响起。
花艳骨抬起头,越过掠影的肩膀看过去,只见锈迹斑驳的铁栏杆竖立眼前,阴暗潮湿的暗牢内有两人,其中一人平躺在地,生死不知,另外一人匍匐在地,双手双脚,乃至脖子上都拷着沉重的玄铁锁链,那锁链一段在他身上,一段深深地植入墙内,以至于他整个人就像是从壁画中挣扎而出,却又逃不出壁画束缚的画中人。
花艳骨愣了愣,便箭一般地射过去,将手伸进铁栏杆内,哭道:“大师兄!”
里面那人愣了愣,便毫不犹豫地朝她扑来,可未等他触到对方的手,脖子上的锁链便将他猛地拉回。
“畜生!”他望向花艳骨身后立着的那名男子,愤怒地吼道:“你连女人都不放过吗?”
“女人是女人,艳骨是艳骨。”掠影自花艳骨身后伸手,轻轻端起她的下巴,如将重宝示人,充满炫耀地笑道,“别的女人不好说,但是艳骨是我的妻子,我会对她很好的。”
寒光呼吸一窒,花艳骨却已经回身与他战成一团。
“忘了么?你不是我的对手。”掠影见招拆招,面带微笑,由始至终,居然只用了一只手,这份功力已经与寒光不相上下,或许只在凤血歌之下,但是寻常好手没有二十个是无法近他的身的,这便说明,他几次护卫花艳骨所受的伤,其实都是有意为之,凭那些豪门私兵、江湖游侠手里的两下子,压根儿不是他的对手。
“那又臬?”花艳骨已是气得失去理智,大师兄被他拴狗似的拴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师父更是躺在一旁生死不知,花艳骨恨不能拉上眼前男子共赴黄泉,她一边含怒出手,一边朝他吼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可你也不可能永远假冒我师父!我师父盖世英雄,不是你这样藏头藏尾,见不得人的宵小能够冒名顶替的!等你露出马脚,自有千千万万人将你拉下来五马分尸!”
掠影却是平静地笑了,他慢悠悠道:“我已经当了一个月的国师,其间除你之外,还有谁认得出我?”
说完,他忽然出招,一只手钳住花艳骨的双后,将之反扭到身后,另一只手托起她的下颚,逼她与铁栏杆内的寒光对视,双唇缓缓移到她耳边,吐出蛊惑的语调:“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被抓住么?全是为了你。若非为了给你求药,凤血歌绝不会独自一人赴蛊王之约,更不会答应与之相斗,事后他虽拿到了解药,可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而你家大师兄却要分心保护他,如此一来,才败在我手下,于是两人齐齐成了我的阶下囚,这都是你的功劳……”
“你放屁!”寒光大声吼道,声音因为多日缺水而低沉嘶哑,“若不是你嫁祸我师父在先,伤我师妹在后,那蛊王会跑来跟我师父决一生死?我师父会不得不求他赐药?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你!不是我家师妹!”
花艳骨跪在铁栏杆前,愣愣看着他。
她何德何能,即便到了这般田地,他依旧毫犹豫地站在她这边。
“你要怎样才肯放过他们?”两行清泪滑下花艳骨的手,她头也不回地问道。
“放过他们是不可能的。”掠影平静地说,“但我可以改善一下他们的饮食起居,甚至可以请大夫过来给他们看病。”
“条件!”花艳骨不耐烦地大吼道。
掠影静静立在她身后,俯视着脚下的女子,嘴角缓缓向两旁咧开。他舒展开双臂,落下的臂影宛若一双漆黑的双翼,尔后略略倾身,将花艳骨个拥护在怀中,就如同一张狰狞可怕的黑色牢笼,将她整个人禁锢其中。
“条件只有一样。”他轻笑道,“你要像以前那样慕恋着我。”
花艳骨顿觉浑身血冷。
这是个秘密。
她原本想要将这秘密带进棺材里。
最低限度,不能让师父和大师兄知道……
第五十章 枕边野兽说爱恨
回宫之后,已是月上柳梢。
挥退宫人,掠影和衣而卧,躺在花艳骨身旁,眉对眉,眼对恨,一如往常:凤血歌为解其蛊毒,彻底拥眠的模样。花艳骨瞅着他,冷冷道:“在我面前,你不必再扮作我师父的模样了。”
“嗯,我知道。”掠影深深凝视着她,“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认得出我。”
花艳骨闻言,忍不住自嘲一笑,侧过身去:“我是越来越认不出你了……不,或许我从来就没认清过你。”
掠影自她身后伸手,将她抱在自己怀中,清冽干净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如泉水叮咚,洗涤人心,无论是他的脸还是声音,都与他的内心千差万别,恍若陷阱,只听他轻轻道:“那我与你说说我的事吧。”
花艳骨反手一肘:“我不想听!”
那肘打在他胸口伤处,伤口立刻绽开,鲜血染红他的衣襟,他却毫不在意,只单手枕着脑袋,缓缓道:“我却想让你知道我的一切。”
即便知道一切,又能改变什么呢?花艳骨心中嘲道,他走后,她曾千方百计地忘记他,可他的面孔却依然烙在她的心口,分不清是浓烈的爱还是浓烈的恨。现在他回来了,她的心里却只有一股沧海桑田的不适感,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一股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她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从此再也不见。
而掠影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我对你说过的话,有一半是假的。”他说,“但还有一半是千真万确的,譬如说,我的确是个死士,只不过不是赵如是家的死士,而是画皮师宗门的死士……”
宗门传承千年,自成体系,内部等级森严,而掠影归属于最底层。他打小被宗门收养,说是收养,倒不如说是圈养。百来个孩子被养在一处大院子里,每日起早摸黑,不但要为宗门画皮师们洗衣做饭,还要经受最严苛的训练,稍有怨言,便要拖出去一番毒打,然后跪在烈日之下暴晒,一边不停地喊“我错了”,若是管事心情好,他还可留一条命,若是心情不好,便让他在烈日底下晒死。
“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是那时候的红瓦白墙。”掠影躺在花艳骨身旁,静静地说,“每天都有人想要翻墙逃走,被抓住后,就吊在墙边柳树上,毒打至死,滴下的血水渗入树底,那柳树的叶子都是红色的。”
而且画皮师还不许他们吃饱,明明有一百人,发下去的食物却只有五十人份,饿得受不了了,就吃草根树皮,或者从树洞里搜罗些蝉虫煮了吃,春秋还好,可到了冬天,万物凋零,什么也找不到,什么也吃不到。
“那时候做梦都想吃一块红烧肉。”掠影淡淡一笑,“醒过来的时候,更是馋得眼睛发绿,见到自己的手上的肉都要掉口水,恨不得咬下一块,吃进肚子里。”
于是某个冬天,发生了大规模械斗,就为了一些硬邦邦的馒头,一百名少年少女拼命厮杀,最后身强力壮的有馒头吃,而身体虚弱的人倒在血泊之中呻吟,乞求,哀号,有几个身体虚弱的没能撑到第二天,半夜时太没了声息,早上画皮师派人过来,一席草席卷着,便丢去了乱坟岗。
“你们为什么不联合起来反抗?”花艳骨背对着掠影,突然问道。
“那时候年纪小,又被打怕了。”掠影笑,“更何况又发生了这件事,谁还敢想念身边的人?大家吃的馒头上,沾着的可能都同伴的血。”
那年冬天死了二十个人,料想第二年大家省一省,都能吃上七分饱的,谁料食物发下来,却只有四十分,恰是人数的一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宗门是故意的,其初衷就是想要他们为了食物互相猜忌,产生隔阂,自相残杀。
“我们的人数越来越少。”掠影淡淡道,“但活下来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