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罗女神探-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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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老姑婆捂着嘴做惊恐状,讨饭的小赤佬穿着垫满报纸的破皮鞋在旁边又笑又跳,看似胆壮的男子亦畏畏缩缩躲在后头伸头张望。
“你猜里头哪几个是包打听?”杜春晓拿手捅捅夏冰的手臂,她的嘴唇被秋燥折磨得皮开肉绽,只好不断舔舐。
夏冰指了指离江边石墩最远的一个小矮子,干黄皮肤,鸭舌帽压得极低,将一双眼睛都遮起来了。他再指指杜春晓,食指都要戳到她额头上来了。杜春晓因追求洋气,特意在“红玫瑰”剪了个齐刘海的学生头,可惜疏于打理,发端已七翘八翘,原该变得年轻的一张脸反而倍显苍老。
杜春晓捉住他的食指,狠狠“呸”了一声,继续看江上漂过的尸体。
那些尸身都白澄澄的,在水面缓缓往下流浮动,双腿微微分开,长发披于两侧,水藻一般四散。因是背面朝上,只能看到两片青白的屁股蛋子,分不清男女。但杜春晓掏出一张女祭司牌,笑道:“都是短命的男鬼啊,连日来见那些‘鸟儿’也见得忒多了。”
夏冰当即红了脸,怒道:“你的意思是,你见多了‘鸟儿’,过了瘾了,所以也想我看看别的?”
“看别的什么?”她突然将充满烟熏味的嘴贴近他耳边,贼笑起来。
他没有回应,只是扶了一下眼镜,脖子已憋成熟虾色。不晓得为什么,自来到上海,杜春晓虽还是不修边幅的模样,却平添几分性感,这是他在青云镇不曾领略过的。她似是天生属于花花世界,再怎么无所谓,都能融入到那个风景里,反而在那水乡小镇上显得突兀。他就是爱她这个欲求鲜明,又知足常乐的样子,一些阴暗的底子却藏得很深,如她手中的牌一般变幻难解。
二人来到上海的最初半个月里,唯一乐趣便是站在黄浦江边看死尸。因租的房子系在石库门弄堂里,房东成日怀疑他们不是正式夫妻,却苦于抓不到证据,只得看在钱的面子上租了。但还是嘱咐隔壁的李裁缝替她看着,仿佛已当即将他们定性为“狗男女”。所幸杜春晓并不在意,反倒隔三差五去找那裁缝聊天,蹭报纸看,由此得知黄浦江上浮尸群起,已成一道“壮丽”观景,这岂有错过之理?所以几次拉了夏冰去看。
十多天以来,江上漂过的浮尸已达五十七具,均是清晨七八点左右由上流一路往下,赤身露体,正面或朝上或朝下,精瘦干瘪的肋骨根根竖起。杜春晓每日将死神牌攥在手心板里,秋风一打转,法国梧桐树叶便纷纷落地,给霞飞路上的露天咖啡座添麻烦。夏冰手里捧着热饮,却迟迟忘了下口,只等杜春晓开牌。
“既然这里死尸成灾,勿如你也做些私家侦探的生意。你看这张,正位的正义牌,可是要你行侠仗义。那逆位的皇后,可是说你将来与女人交道打得多些,发红颜财,好得不得了!还有还有,未来牌竟是正位战车,可喜可贺,那黄浦江里的浮尸案,就待你这半路杀出的勇士来破了。”
杜春晓这一通信口开河,说得夏冰热血沸腾,当即便要去办理私家侦探的牌照。只是法租界规矩不多,却都是要用钱来打通的,何况洪帮势力庞大,要拉几个包打听都得看他们脸色,想到这一层,他不禁面露难色。
杜春晓自然清楚他的顾虑,忙笑道:“翻翻你裤袋里,那是什么?”
他一翻裤袋,竟掏出一沓钞票来,正欲追问,她却按住他道:“莫问来路,反正也不太见得光。”
夏冰听了,竟哑然失笑:“但凡你能坦白说来路不正的,必是永世都追查不出源头来的,我自然不问。只是关于那桩浮尸案,我若能破,那就成了上海滩惊天动地第一个奇人。咱们才来的这里,都还是最受排挤的外来人,哪里有本事做这样的……”
话音未落,她已将战车牌结结实实贴在他嘴唇上:“少废话,把证办出来,早些开张。还有那浮尸的事儿,若时机准,少不得落在你我头上,准备准备不会有错。”
夏冰只得吻住那张战车牌,再不说半句质疑的话。
她亦是满心期待,历代能找私家侦探办事的,多为富家太太查丈夫有无出花腔,抑或姨奶奶担心被弃,红舞女为早日攀上高枝欲摸清金主底细之流,怎能不与女子交道打得多?那可是实打实的摇钱树。至于说他们能破了浮尸案,便完全系她个人臆断了。只是看着那些尸首均是蓬头垢面,没一个修剪过头发,且十多天来,从未有家属来认过尸,唯一解释便是那些死人均是乞丐流浪汉,早断了六亲的。而这些人的生死素来被他人置之度外,巡捕房的人从不会放在心上,反倒是江湖来路的侦探,低调轻便,最宜接手。
“书呆子,我那荒唐书铺,可是要与你的侦探社并开的,要晓得装神弄鬼骗算命钱也是门生意!”
“这里哪有人晓得你会这鬼把戏?”夏冰满脸不屑。
“那大嘴巴的李裁缝晓得不就行了?”
杜春晓的鼻头皱成狮状,双眸明亮如星,一瞬间便成了毫不煞风景的自信“美人儿”。
第一章 颠倒的唐晖
〔“可牌告诉我,是唐先生一直用关小姐的钱啊。”杜春晓扬了扬那张“女祭司”,“你看,女人做主,女人承担未来,只可惜明月沟渠,白费心思了。”〕
【1】
燕姐每呷一口茶,夏冰的头皮便一阵发凉,怕她随时会把碗盅子砸到墙上。这茶是杜春晓买来的,最次的茶叶,外加杯子一直被她拿来泡炼乳,洗得也不够干净,所以换了正常情况下,他断不会拿出来待客。只这一次,人来得突然,且是侦探社开天辟地头一桩生意,所以一切都是仓促的。
杜春晓一直趴在旁边的长条皮革古董沙发上假装打瞌睡,两条腿高高架在扶手上,但眼睛却是半睁的,因这女客着实吸引住她了。燕姐穿玫红色洋装配同款紧身半裙,一双鲜红高跟鞋上镶满水晶,那水晶与胸前一簇天鹅形状的别针大小雷同;头上戴一顶黑底无檐帽,三根油亮亮的翎毛直冲云霄,浓亮卷发束得牢牢的;半弯刘海下一对细纹环绕的眼睛是带毒的,扫射之处无不遁形,因嘴唇边的皱褶已呈散射状,口红顺着纹路往外蔓延,所以喝茶都极不方便。
然而夏冰还是诚惶诚恐,燕姐毕竟让他开了张,且那买卖还做得不小,要他找一位绰号“小胡蝶”的红牌舞女。小胡蝶原名关淑梅,今年刚满十九,身材苗条,说话带苏北口音,但因是欢场老手,上海话也讲得颇灵光,一般人不太听得出来。照片摊在夏冰跟前,果然是红唇黛眉的灵秀女子,妆也不浓,两只酒窝深深凹陷,仿佛要把人摁进里头醉死。
“就是她,找着了,只告诉我们她在哪里便好。先付三百块定金,人找到了再付三百,侬看好哇?”燕姐眉宇间愁浪滚滚,付钱倒是挺爽气的。
“我看看照片。”杜春晓到底忍不住,忽地从沙发上坐起来,三两步走到夏冰的办公桌前,拿起了照片。
燕姐并不介意,径自从手袋里拿出香烟来抽,杜春晓借机要了一根,两个女人由此互望一眼,瞬间因共同喜好而互生好感。
“她是何时不见的?之前可有提过要回老家,或者结婚之类的事?可有情人?”夏冰尽量显得正式些,眼镜架子都配了最新款的,虽然戴上以后相貌也并没有变得好看一点。
“半个月前,突然有一天不来上班了,到她住所去找,也不见人,大衣橱里有些行头都不见了,还有几双鞋没有了,像是临时有事出了远门。不过你也晓得,百乐门的姑娘不是说来就来,想走便走的,赚了钱翻脸不认人是不行的。再说了,几个老板点名要她,就算她不来,总要有个交代的咯?”燕姐一提到“交代”二字,吸烟力度亦不由加重。
“失踪前可有什么异常情况?比如为了男人,或者有露过要上岸的口风?”夏冰还是极认真地扶了一下眼镜,手里拿着小本子不停地在记录。
燕姐冷笑,拿眼角瞟他:“你哪里懂什么上岸?以为真是想上就能上的?也要看场头势的好不好?这小贱人背了一身的债,她想逃,债主也不让她逃的呀。所以赶紧寻到她,告诉我在哪里便成,其他就不要问了。”
正说着,杜春晓已将簇新挺括的一副塔罗牌递到燕姐跟前,笑道:“咱们这里还附赠占卜算卦的业务,您要不要来一卦?免费。”
燕姐一见那牌,笑得更开了:“这东西我从前陪洋人玩过,倒有些准的。”
“要算什么?”
“这还用问?”燕姐复又斜着身子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杜春晓。
还是二十二个“老朋友”,燕姐驾轻就熟洗过牌,推给杜春晓。杜春晓将牌分成三叠,再合拢起来,顺时针方向摆直、靠边,抽出四张,布菱形阵。
过去牌:逆位的力量。
“嗯,果然都是穷孩子出身,早晚要干见不得人……哦不,抛头露面的营生。”杜春晓刚刚说到这里,燕姐冲着那力量牌喷一口烟,接嘴道:“哪里就见不得人啦?姑娘看着挺摩登的,脑筋还这么封建。”
杜春晓也不还嘴,实是话一出口便有些窘了,只得继续翻牌。
现状牌:正位的月亮,正位的恶魔。
杜春晓道:“这个牌出现得巧了,说的都是一个‘骗’字。月亮主阴,亮得很也虚得很,有些女人使诈的意思。恶魔牌更是凶多吉少啊!说明目前那位小胡蝶姑娘正遇险境,也许……”
“也许什么?”问的人却是夏冰,他已用手掌将面孔挤得如面包一般。
“也许并非自愿出走,而是被人强行带走也未可知。”
杜春晓揭开未来牌:正位的命运之轮。
“这位太太,帮你找这个人,价码得加倍。”
空气一时竟有些凝固,三人都不讲话,夏冰急出一头汗,怕生意就此飞了。杜春晓则是财迷心窍,一门心思打算晚上去对街的西餐馆吃生牛排。反倒是燕姐,看似在做一番决定。半晌后她点了头,打开皮包,又拿出一沓钞票,推到杜春晓手边。
“姑娘拿好,这事儿就拜托你了。”
意思明确,找人的事如今已成了杜春晓的任务。
燕姐起身,花露水的味道掺杂着万宝路香烟的辣味一阵阵扫过夏冰鼻尖。包得紧紧的屁股上下弹跳,可依稀辨出当年做“弹性女孩”时的风采。
“没想到你这乱说一气,倒还给咱们加菜儿了!”夏冰拍手大笑,把几卷钱并在一起。两人如今的日子的确艰难,只是谁都不曾拆穿,杜春晓时常每天只吃一顿,剩下的钱用来买烟。
“亏得她头一次委托这样的事,到底没经验,说话老露些关键的口风。”她笑嘻嘻地披上一件皱巴巴的风衣,准备和他出去打牙祭。
“是什么口风?”他当场便有些窘,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个明白。
她笑道:“你没听见她刚刚讲了‘行头’两个字?说小胡蝶家里也不见人,行头也少了几身。这行头可是夜总会里上班的时候才穿上身的,若是临时不声不响出个门,哪里用得上这么隆重的衣裳?必是选那轻便家常的带去才是。”
他点头附和:“话是没错。可万一这燕姐也是说谎呢?”
“只两种可能,一是说了谎,其实她晓得小胡蝶是自己跑了,只不知人跑去了哪里,只好找我们帮忙,说少了行头的事儿是现编的;二是她讲了真话,那么小胡蝶肯定遇了险,还有人为掩盖事实,将她的住处伪装了一番,却不料露了这样的破绽。”
“那你刚刚又怎么跟燕姐说小胡蝶是遭人绑架了呢?还讲得这么肯定。”
她大大咧咧地一笑,回道:“因为鞋子,她说鞋子少了几双,只有女人才会注意到鞋子,她若不是去鞋架上看过,是想不到的,现编也编得有些过细了。”
他当下无话,只得拉起她直奔西餐馆而去。
※※※
小胡蝶的住处也在弄堂里头,虽说秋高气爽,但头顶的晾衣竿纵横交错,一排排尿布、长衫、马褂、旗袍都湿搭搭展示出来的辰光,空气里都能闻到潮气。一进门,便见那些家具都是红木制的,只可惜上头铜锈密布,每个抽屉打开均是一股湿抹布味。那个放置所谓行头的衣橱一打开便霉气扑鼻,里头金红粉黛挤得满满当当。杜春晓往里捞了一圈,悉里索落掉下几串假珍珠,再转回去摸一把窗台,也是水淋淋的。夏冰忙把房东叫来,对方系一干瘪老头子,五十上下,佝偻着背,穿枣色短褂并散腿裤,手举一个细如酒杯的茶壶。听那房东讲,这位女房客没回家整有十五日,最后一次见着她时,她喝得醉醺醺,三更半夜把门敲得山响,说是钥匙丢掉了。他无法,只得起床给她开门,还顺带倒了次夜壶。
“是她一个人回来的?”夏冰捡起从衣橱落出来的一对珍珠耳链,若有所思。
“一个人。”房东说得斩钉截铁,“不过她敲门的时候,我有听到汽车开过的声音。你也晓得的,干她们这一行的总会有点那个事儿,也不是头一次了,我没在意。不过给关小姐开门的辰光,看到她是一个人,我还吃了一惊,心想怎么今朝出鬼哪,有生意还不做。结果第二日夜饭模样都没见她出来,往常这个辰光她会出来吃个夜饭的呀。”
杜春晓从窗口把脑袋缩回来,狠狠瞪了房东一眼,怒道:“夏冰,快塞给他几个洋钱,让他讲点儿真话!”
“哎哎哎!这位小姐怎么讲话的啊?侬哪里晓得我没讲真话?”房东将茶壶往胸前一靠,当即红了脖子。
夏冰忙塞给他五块钱,笑道:“这娘们儿是个痴子,莫理她,您再好好想想,那天究竟听到什么动静啦?”
房东撇了撇嘴,拎起茶壶,把钞票压在壶底,讪讪道:“好像那天……我没看真啊,不过似乎有个男人跟在她后头进去了,没看真,只恍惚看了一眼,没看真,真没看真!”
杜春晓忽地从窗台蹿回来,将一张被秋日晒得油光光的面孔逼近他:“那个男的长什么样儿?穿什么衣裳?”
“看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