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归-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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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昭娖就见到乡村含情少女总是在陈缺的那个小草庐旁翘首以盼。颇有些“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味道。
家中的郑氏对这些含春少女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甚至偶尔一回瞧见了也是嘴角噙着冷笑,叫人不寒而栗。
昭娖想不明白,这些少女又不是冲着昭座来的,郑氏为何这样。女子婚前可以自由和男子交往,父母都是不太过问的。但是婚后还和其他男人乱来的话,女人和男人是一并要被处死的。同样已婚男子和其他女子乱来也不是啥很光荣的事情。虽然民风开放,但是对与婚外情缘还是相当抵制。而且昭娖觉得就昭座在郢养出来的眼光,这些农家少女就算送到他榻上,恐怕都不多看一眼。
而且贵族血统不容混淆的理念在这些贵族脑子里可是深的很。
昭成的身体一直不好,可能是在南方时被瘴气伤了身子。八岁的小男孩明明应该是活蹦乱跳到处捣蛋。他却每每蜡黄着脸跪坐在屋中的草垫上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
郑氏真的是把这个唯一的儿子当做心尖上的肉,用尽各种方法力图让他恢复到曾经的健康。因此对昭娖难免有些冷淡了。
鱼对此很是忧心,但也无可奈何。这种事并不会她能够插手的。
昭娖对此倒是并不是很在意,她有时候瞅准了机会会溜出家门去,看看自己没有看过的景色。她走在河畔之时,看到清澈的河水还有水里的鱼她都会惊讶连连。毕竟这种相当纯净的她看到的只存在于上一世的童年回忆中。
河畔边有玩闹着用削尖了的竹竿捕鱼的小童,见到她来,三五一群笑起来。昭娖不知道这些童子是在笑她什么。
不过这样让她的心情变得有些不佳。她弯身从脚下寻了一颗石子对着那些笑着的垂髫童子丢过去,然后在对方惊叫的档口她朝着家门口一路飞跑而去。
短衣很适合行动,跑起来完全没有束手束脚的感觉。她跑的飞快一下子窜进院子和抱着薪柴的鱼撞在了一起。虽然鱼连忙身子转了过去不让手中的薪柴刮在昭娖身上。但是昭娖还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院子并不大,有些什么小动静屋内的人还是能听得清楚。
郑氏走了出来。看见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全身是土的昭娖。当她看见昭娖那副狼狈样子的时候,怒火一下子就窜高了。
“阿娖,你这幅模样成何体统!”郑氏铁青着脸,训斥道。
“女君,此乃奴婢的过错,与少君无关呐。”鱼放下手中的薪柴扑通跪在地上。
“可是和那些贱民厮混一处了?!”连日的照顾长子,让她疲惫不堪,见着女儿竟然不顾身份玩闹成这幅模样,怒火比往日更甚。
“去门前跪着思过!”
昭娖跪在筚门前,已经跪了一段时间了,双膝已经发麻的连她都不觉得有什么知觉了。泥土上的蚂蚁在她膝盖旁来来回回的转悠着。有几只蚂蚁干脆顺着她的袴管一路爬进去了。察觉到腿上的不对劲,昭娖第一反应就是去把爬进去的蚂蚁拍死。但是她刚想要动作,就看见郑氏走出闺窦,一下她立刻就老实了。
郑氏看了一眼跪在筚门前的女儿,抿了一下唇。即使是楚国已经被秦人灭了,但是她心里还是认为与楚王同姓的昭氏还是和那些筚门闺窦之人有着天地之别。和庶民之子厮混玩耍在一起,那不是她能容忍的。见着女儿不发一声跪在筚门前,她的心里又添了一抹担忧。这时屋内穿来昭成的咳嗽声。心中因为对儿子的担忧立刻把刚升起来的愧疚感给盖过去了。
贵族走路都是有一套讲究,落步无声,即使是落魄到如今地步,这个习惯还是没有丢掉。昭娖也不好去根据脚步声去判断郑氏是否已经离开。
正苦恼着,突然听得身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昭娖一抬头正好望见鱼,鱼刚忙完烹煮食物。她之前已经把手洗过了,此时又把双手在自己身上那套粗麻短衣上擦了又擦。确定自己手上已经没有秽物后,才扶着昭娖。
“少君。”
“鱼,有虫子爬进我袴里了。”昭娖管不得那么多,脸上都要哭出来了。说着自己弯下*身子就要去抓。
鱼见着她朝着腿上打过去。她连忙拉起昭娖到狭隘的屋内,替昭娖褪下袴将爬在腿上的虫子给捏死。此时昭娖的腿上有了几个红包。
“少君莫急,鱼去寻药来。”鱼说着就要站起来。
昭娖一把拉住她,“阿母那里呢?”
鱼安抚的在她手上拍拍“是女君叫奴女来的。”说罢便出去了,过不了多久鱼手上多了一个陶碗,陶碗里装着绿绿的似乎是什么绿色植物搯碎的东西。
鱼在昭娖身边蹲下来,将陶碗中的东西涂在昭娖腿上被虫咬伤的地方。过了一会昭娖只觉得那些红包的痒痛舒缓了许多,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清凉。
“鱼可寻个好男子再嫁的。”看着鱼因为她的痛苦舒缓而露出的笑,昭娖说了这么一句。
“少君这是说甚呐。”鱼带着吴地软言的楚语听得人心中甚是舒泰。昭娖看着鱼拿着陶碗走出去,抿了抿唇。
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亏欠了这个少妇许多。
昭成的身子一直不见好,昭座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一家子都不是贵族了,昭座有时候甚至也会做些猎户会做的事情上山猎些兽来,有日归来他脸上多了一道血淋漓的伤口。身后也跟着几个面带不忿,现在早已经归入庶民一类的几个私兵。
陈缺也跟在昭座身后,不发一言。脸色沉如水。
昭娖和昭成见得他们脸色吓人赶紧躲到隔壁,这草屋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即使是在隔壁昭娖和昭成也把事情的起因听了个清楚。
这会稽归了秦,自然会有秦兵驻扎,在道路上遇上秦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昭座身居贵位多年,今日虽落魄到如此地步也不会屈下自己双膝对个他从来都看不上的秦人下跪行礼。这脸上一道伤痕便是那秦人用马鞭抽出来的。
昭成拳头握的死紧,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隔壁男人们的声音仍在继续,“若不是汝阻吾,吾早一刀结果了那秦人小儿!”
“止!汝这般高声,欲秦人知晓么!”
从始到终,兄妹两个都没有听到昭座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字数有点少……对不住了
☆、夭亡
昭座脸上的那道伤口,过了好几天也不见有好转的趋势,甚至还脓水渗出。昭成这段日子不知道是不是被秦人那事刺激,明明身体很不好,却要强撑着手里拿根细木棍当剑使练武。昭娖之前被郑氏训斥过自然不会冒冒然然跑出去了。她坐在那里看着昭成额上汗水如雨。
昭成的身体根本就没有养过来,此时他练了不过半个时辰手臂酸疼的再也抬不起来。
“阿兄,稍稍歇息一会吧。”昭娖在一旁看着昭成实在累得不行,出言劝道。
“……”昭成的汗水已经沁透了头发,顺着他的脸大颗大颗的掉落而下。他仅仅是回眸看了一眼坐在哪里的昭娖,没有说半句话强撑着再次练习斩击。
昭娖见昭成不听劝,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自从知道昭座被秦人侮辱后,昭成一夜之间心智长大了不少。以前留着的楚国公室之后的娇气性子几乎全部不见了踪影。
既然对方执意练习下去,昭娖也并不想再去劝说。她手撑在膝盖上站起来,“扑通”门外传来声音。碍于身高,昭娖即使脖子伸的老长也看不到外面有什么。她绕过一根筋正在练武的昭成自己打开筚门探出脑袋探一探究竟。
这不看还好,一看把她吓了一大跳。门外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头朝地倒下,他口里发出微弱的□,手因为求生意识的举动向前伸出抓住身下的泥土。
“呀!”昭娖小小的发出一声惊呼,然后立刻和只兔子一样的窜回去,“鱼,鱼!”她没忘在屋内小睡的郑氏,刻意压低了声音去叫在忙碌的鱼。
鱼听得她的声音,将手在衣上擦了两擦,走出来惊讶的看着满脸通红的昭娖。
“少君?”她问道。
“门外有人。”昭娖道。
昭娖昭成两兄妹先走出门,鱼跟在两人身后。当见到地上之人形容,昭成皱了皱眉头边回过身去不再看。
“水……”地上那人□了一声。
“鱼?”昭娖抬头看少妇,鱼愣了愣后立刻反应过来应了一声。
“诺”,说罢赶紧进屋舀了一瓢水出来,鱼干过粗活力气是有,而且地上那男人已经瘦得快只有一把骨头根本就费不了多少力气。
鱼把水送到他嘴边,喂下一些。那男人突然就来了力气似的,挣扎着两手抓住木瓢喝了个精光。男人喝水模样相当粗鲁,放在自幼就受到严格礼仪教育的贵族看来粗鄙不堪。昭成径自走进家门继续他原来做的事情去了。
男人喝过水后恢复了一些体力,放下手中的木瓢就向他身后的鱼道谢“多谢相助。”
“否否!”鱼连连摆手,“乃是吾家少……”鱼说到少君时突然想起来在外人面前这么称呼不妥,连连卡住了音。
昭娖见那男人乱发蓬蓬,身上衣衫褴褛。心里估摸着是哪里逃难来的流民。
男子将目光转向身前的昭娖,昭娖此时不过七岁。但是那男子却不见她脸上有任何她那个年龄小儿该有的顽皮。
“呐,再往东走几里路,就有村庄。那里应该会有人愿意收留汝。”昭娖开口说道。那个村子的确很欢迎男人来着。而且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撑死不过中年,若是养养在那些村妇眼里或许也算个丈夫。
“得一水之恩,吾无以为报。”出乎昭娖所料,面前这男子用词还算文雅,“观此儿面容端正,样貌甚好,日后定当富贵。”
这话听得昭娖脸色立刻就黑了。在这个时候说个女孩子长得好容貌日后当富贵的在她听来可不是什么好话。
女子靠容貌富贵的那是什么啊,那是可以被拉上人市用草绳栓着脚当做牛马出售的!这种女人她以前可是见过好几个。
“……”昭娖倒是想甩手就走来着,但是她还是袖手向他稍稍行过一礼。
走进院子里,见着的便是昭成带着嘲讽的眼神,“那等庶民亏得汝放在心上。”在贵族眼里庶民的性命的确还不比自己养的那些犬马。
“如今我们……”昭娖苦笑两下“也都是庶民了。”
虽然躲过了被秦军俘虏,但是过往的荣华富贵早已经成了过眼云烟了。如今的他们和庶民又有什么区别?
昭成眼神一凛,但发现也说不出任何反驳她的话语来。
这一年燕国亡了,就算燕王逃到了代地还是逃不过秦军的铁马金戈。
没有锦衣狐裘的冬日甚是难过,昭娖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只能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感觉。虽然屋内燃起了柴火,但是还是不能完全将寒冷驱走。
这下子真的是要靠发抖来取暖了啊。昭娖扯了扯身上的包裹的衣服哆哆嗦嗦的朝着手心哈了一口气。
此时她已经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两只鼻孔也要出不来气了。
缩在她身边的昭成此刻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身体在颠簸中就被伤到了,再加上天气寒冷再无以前那般优渥的供养,身体便是一差再差了。
他靠着昭娖不发一言,精神萎靡,似乎也只有一口气了。昭娖此刻没有心思去管他,满脑子的就是‘自己该不会被冻死在这里吧’的想法。
后来这两个人干脆就倒在一堆了。等到郑氏和昭座进屋便是看到两个孩子倒在一起不省人事的样子。
一番慌乱之后,两个孩子悠悠的醒转过来。郑氏守在旁边要不是多年来的涵养撑着,现在恐怕也哭红了双眼。
昭座脸上的伤口看来十分狰狞,他看了看两个刚刚醒过来的孩子。
“无事?”
“孩儿安好……”昭成的脸色苍白着,虽然他想表示自己真的安好。但是还是有气无力。
昭娖直接又闭了双眼直接睡过去了。这一睡就当真出了事。当晚夜里两个孩子便是起了高烧,浑身滚烫。
若是换了以前,郑氏定会命医者巫人尽力医治祝告。奈何现在他们早已经成了庶民除了自己亲自去求那些鬼神别无他法。
楚人好鬼神,行淫祀。
大小事情不论身份贵贱,都好问过鬼神。荆楚之俗,疾病不事医药,惟灼龟打瓦,或以鸡子占卜,求祟所在,使俚巫治之。
现在巫医无处去寻,郑氏只能咬牙按照楚地的风俗顶着寒风徒步至河边,一稻草绑成人偶模样放逐在河水中,以求河神将作祟的鬼神带走。
当她走回家,还没到筚门前时,留守在家照看两个生病的孩子的鱼却冲出来。鱼满脸慌张,不等郑氏开口训斥,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女君——”鱼的声音在这寒冷得冬季竟然显得有几分凄利,“主昏厥矣!”
此言一出,郑氏瞪大了双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鱼,“贱婢——竟敢妄言!”高尖的女声卷在寒风中无尽的凄凉。
鱼跪在那里冲着郑氏一个劲的叩首,眼泪满脸,“奴女实在不敢欺瞒女君啊!”
郑氏听到这里,径自绕过还在跪着的鱼向屋内冲去。
夫妻俩的房间内,陈缺正在照顾昭座。他听得身后声响,边转过身来。见得是郑氏便让开了身。
陈缺的居所是里昭座家最近的,所以鱼一开始也是向他求救。
“夫君,夫君?”郑氏扑到昭座面前,看这儿躺着的没有半点动静的丈夫,郑氏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明明她离开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啊。
陈缺在一旁看着,安慰的话语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说出口。昭座的身体其实也在南方被瘴气给侵蚀了,再加上一路上颠沛流离,更是雪上加霜。前段时间遭秦人侮辱之事心中郁结。况且此时的吴越也不是什么很养人的地方。南方有的瘴气这里也有,多雨地湿。和楚地很是相似。楚地丈夫就有不少丧命在这个上。内外夹攻,病倒也是相当正常的事情了。
这下子男主人和两个孩子全部病了,只留下郑氏。郑氏此时只觉得天崩地裂,若是丈夫和孩子没有了,她一个人何苦还要孤零零的活在世上?
“夫君!夫君!”她喊了好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