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解剖室-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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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停了下来,我又感觉到了希望。
“嗨,彼得。”
“什么事?”
“是不是男的打高尔夫时都穿着百慕大短裤和莫卡辛软鞋?”
从她后面(那个地方只是声音的来源,其实我们的周围都能听到)传来的摇滚乐已经播到了《拯救情感》这首歌——“我将成为你的骑士,在阳光耀眼的……”那是迈克尔·杰格的声音。我真想像不出,如果他跳舞时肛门里塞着三根高浓度大麻烟卷会有多棒。
“如果你要问我,那家伙自找麻烦。”她继续说道,“我认为他们穿着这些特制的鞋子非常难看,却很适合打高尔夫,因为鞋底上没有疙疙瘩瘩的东西。”
“不错,但是穿着这些鞋子可不是法律规定的。”彼得说。他戴着手套的双手越过我向上仰着的脑袋。接着他搓了搓手,手指又弯了回去,骨节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滑石粉像晶莹的雪花一样洒落下来。“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不像必须穿保龄球鞋那样。如果不穿保龄球鞋打球被抓住的话,他们会把你送到州立监狱。”
“是吗?”
“当然。”
“你想给他量量体温并做全面检查吗?”
不!我大叫。不,他还是个毛孩子,你们到底在干些什么?
他看着她,脑子立好像和我有一样的想法。“那……嗯……并不是非常合法,不是吗,凯蒂?我的意思是……”
他说话时,她向四周看看,把整个房间打量了一遍,样子颇有些滑稽。我开始感觉到了对自己非常不利的消息,不管它严不严重,我认为西斯科——也就是凯蒂·阿伦医生——正用她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向彼得表明自己正欲火中烧。天啊!我不能动弹了,就被他们拖出了高尔夫球场,拽进了“大医院”的故事当中。这星期的情节标题为《盛开在四号解剖室的爱情之花》。
“哎,”她用嘶哑的声音低低地说,“除了你和我,这儿没有什么人了。”
“那台录音机……”
“还没开呢。”她说,“那录音机一旦打开,我就会在你身旁关注着你做的每一个步骤……不管怎么样,只要别人这么认为就行。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都会在你旁边。我只是摒弃那些繁琐的记录、规章。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
一点也不!我冲着他大喊,脸却一点也动不了。感觉不舒服!非常不舒服!太不舒服了!
但是,他的年纪最多不过24岁,对站在他眼前的这位漂亮而又有点严厉的女人能说些什么呢?她站在那儿干扰他,真实的意图是否只有一个?难道让他回答说“不,妈妈,我感到害怕”吗?况且,他也想自己做手术。从他普列克眼罩里我感觉到他渴望自己动手。眼罩上下跳动就好像一群老朽的摇滚歌手随着滚石乐队的音乐弹簧似的来回摆动。
“嗨,只要你能为我掩盖……”
“当然,”她说,“你是该自己动手尝试一下了,彼得。如果你确定需要我的话,我会把录音磁带倒回去。”
他看上去有些惊讶。“你能这么做吗?”
她笑了笑,“我们在第4解剖室有很多秘——密。”
“我打赌你们有。”他一面说,一面回以微笑,然后经过我呆滞的视线。当他一只手转回来的时候,上面已经缠绕了一个连在天花板上垂下的黑色绳子上的麦克风。这个麦克风看起来像个钢制的宝石坠子。瞅着这玩意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怖。他们肯定不会真的要把我切开,难道不是吗?彼得虽然是个新手,但他受过训练。我在高尔夫球场的深草丛中找球的时候,不管什么东西咬到我,他都一定能发现蛛丝马迹,至少他们也会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死了,他们必须怀疑!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闪闪发光的丝绸般光滑的组织剪,感到不寒而栗,这些家伙骄傲得就像用来宰杀家畜的大剪刀。我一直在想像这样的情景:他把我的心脏从胸腔里掏出来,在我紧闭的双眼前高高举起,让血一滴滴地流下来。持续几分钟以后,再噗哧一声把它扔到秤盘上,这样我还能活吗?对于我来说似乎可以,我真的可以不死。他们不是说心脏停止跳动后的三分钟之内,大脑仍然是清醒的吗?
“一切就绪。医生。”彼得说。现在他的语气显得非常正式。不知在什么地方,录音磁带正在转动。
解剖程序已经开始了。
“让我们来翻烙饼。”她兴高采烈地说道,于是我被迅速地翻转过来了。我的左臂飞一般地弹向一侧,然后反弹回来碰到桌子一边,中途还被插在我肌肉里的钢制刀刃砰的狠狠地撞了一下,左臂疼得要命,令人难以忍受,但我不在乎。我祈求我的舌头能咬住自己的皮肤,祈求血淌下来,祈求做一些真正的死尸做不到的事情。
三
“没事了。”阿伦医生说。她抬起我的一个膀子,再把它放回去。
现在最有感觉的就是我的鼻子。它被猛地撞在桌子上,我的两片肺叶第一次发出绝望的信号——它传递的是一种棉花般柔弱的、被人掠夺的感觉。我嘴唇紧闭,鼻子因受到挤压,一部分已经张不开了(至于这部分到底有多少我也不知道。我甚至已经感受不到我在呼吸,真的感受不到)。如果像这样窒息下去,我该怎么办?
紧接着,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我不再关注自己的鼻子了。一个巨大的物体——感觉像一个玻璃球棍——粗野地硬塞在我的直肠里。我又一次想大声喊叫,却只能及其微弱地可怜兮兮地哼两声。
“温度计插上了。”彼得说,“我把计时器也装好了。”
“干得不错。”她说完就走开了。给他让出了地方,让他对这具尸体做试验,让他对我做试验。音乐稍微调小了一点。
“试验标本是一个白种人,年龄四十四岁,”彼得对着麦克风说,就像对着后世子孙说话似的。“他叫霍华德·拉道夫·考特奈尔,就住在我们德里市劳拉克莱斯特巷1566号。”
阿伦医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玛丽米德。”
一阵沉默,彼得又张口说话了,听起来有点慌乱:“阿伦医生告诉我这个标本实际居住地是玛丽米德,它从德里分出去,是在……”
“你的历史课该结束了,彼得。”
天啊,他们把什么东西插在我肛门里面了?是给牛测体温的温度计吗?这玩意儿再长一点,我想我就能舔到它的球部了。他们用润滑剂真的很正常。那么,但是,他们为什么要用呢?因为我死了,这就是所有的解释。
死了。
“对不起,医生。”彼得说。他的大脑在拼命搜索某种信息,最终找到了。“这些信息来源于喊救护车的申请表格。当然表格上的内容都来自一份缅因州的驾驶执照。宣布他死亡的医生是,对了,叫弗兰克·詹宁斯,这个家伙被当场宣布死亡。”
现在我希望流血的是我的鼻子。求求你了,我对它说:赶快流血吧!不仅仅是流出来,而且要喷涌而出。
它什么也没有流出来。
“死亡的原因可能是心脏病。”彼得说。一只手轻轻地从我赤裸的背部一直划到我的肛门。我祈求它能把那个温度计拿走,结果却没有。“脊柱看上去完好无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现象。”
值得注意的现象?值得注意的现象?这帮混蛋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精神病患者?
他抬起我的头,手指垫压在我的颧骨上,我痛苦地发出低沉的声音——呜呜呜——我知道自己的声音可能盖不过凯西·里查斯那刺耳尖厉的吉他声,只是希望他能感受到我的声带里有声音在振动。
他没有感觉到。相反他把我的头不停地晃来晃去。
“脖子没有明显的伤痕,也没有发热的迹象。”他说道。我希望他能把手松开,让我的脸猛地一下砸在桌子上——这样一来,我的鼻子就会流血,除非我真的死了——但他却小心翼翼地把我的头轻轻地放下,我的鼻尖被压得生疼,差点喘不过气来。
“背部和臀部都看不出有伤。”他说道,“尽管右大腿上部有一块老伤疤,看起来像受过伤,也许是手榴弹爆炸后留下的,真难看。”
这个伤疤确实难看,它也的确是炸弹爆炸后留下的。它结束了我的战争生涯。当时,一枚迫击炮弹射向后勤部队,炸死两人,还有一个人——就是我——则比较走运。我胸腹部的伤疤比右大腿还要难看得多,而且是在更敏感的地方。多亏了那些医疗设备对我的治疗起了很大的作用……或者说从过去到现在都是如此。这个伤疤离我生殖器左侧仅四分之一英寸,现在这些医生早就该用手泵、二氧化碳过滤器之类的医疗设备让我恢复神智,号让我和异性亲热。
他最后拔出了温度计——啊!天啊!我感到一阵轻松——在墙上我可以看到他的影子,他正把温度计举起来。
“94。2度,”他说道,“哎呀,不是太糟糕,这家伙几乎可以活过来,凯蒂·阿伦医生。”
“想想是在什么地方找到他的。”她的声音从房间另一边传来。他们正在收听的现场录音是经过挑选的。过了一会儿,我可以清楚地听见她的声音,语气仿佛是在给人上课。“不是在高尔夫球场吗?不是在夏天到的午后吗?如果你看的读数是98。6度,我不会感到奇怪。”
“一点不错,非常正确。”他说道,仿佛受到责备似的。接着,他说:“这些话录到磁带上听起来是不是很滑稽?”这句话可以理解为:我的声音在磁带里听起来是不是很愚蠢?
“听起来像是在课堂上,”她说,“不过如此。”
“好,不错,太好了。”
他手上戴着橡胶手套,把我的屁股分开,然后顺着向下摸到我两条大腿的后部。我现在应该浑身紧张,如果我能浑身紧张的话。
左腿,我向他传递信息。是左腿,彼得,在左边,我的笨蛋,看见了吗?
他肯定看见了,我敢肯定,因为我能感觉到左大腿一阵颤动,像被蜜蜂叮了一下,又好像被一个粗手粗脚的护士注射了一针,结果药液没推入静脉,却打进了肌肉。
“这具尸体是个很好的例子,证明穿短裤打高尔夫是一个多么愚蠢的想法。”他说。我现在发现自己竟然希望他生下来就双目失明。真该死,也许他生下来确实是个瞎子,现在正在扮演过去他那个瞎子的角色。“我看见他身上又各种虫子咬过的伤痕,还有各各种各样的抓伤……”
“嗯,嗯……”
“继续,彼得,你干得不错。”
我认为她的评价绝对值得商榷。
“好的。”
他又在我身上指指戳戳。不过动作很轻,也许太轻了。
“他左大腿有蚊子咬过的痕迹,看上去已经感染了。”他说道。尽管他的触摸仍是那么轻柔,但这次我却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如果我能发出比低沉的呜呜声更响的声音,我一定会大喊大叫。我突然感到自己生命的长短取决于他们正在欣赏的唱片到底能放多长时间。我总觉得那是磁带,而不是能从头到尾不间断播放的CD。如果音乐放完,他们还没有解剖我的话……如果我发出的声音足够响,能让他们在把磁带翻到另一面之前听到的话……
“我想在大体解剖之后再看看这些蚊子咬过的地方。”她说,“尽管这样做不是很必要,如果我们的心脏手术进行的顺利的话。要么……你想让我现在就看吗?这些痕迹让你紧张吗?”
“不。很显然这些是蚊子咬的,”那个笨蛋说道,“在他身体的两侧,蚊子叮的包变大了。他有六……七……八……天啊!光在左脚上就有十二个。”
“他已经忘记自己曾经‘逃出丛林’的经历。”
“千万别提‘逃出’二字,他已经想不出自己被注射过狄吉他林(一种强心剂——译注)了。”他说。他们发出一阵笑声,声音不大,却很开心,这是一种解剖室的幽默。
这次他自己轻轻弹击我的身体,也许很高兴用他那做体操练出来的健美肌肉来掩盖我身上被蚊子和蛇叮咬过的地方。我再次抬头盯着那排荧光灯。彼得向后退了几步,走出了我的视线。一阵呜呜的声音传了过来,桌子开始倾斜,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当他们把我切开后,我的体液就会向下流到底下的收集盆中。如果解剖过程中发现什么问题的话,大量标本将被送到设在奥格斯塔的国家实验室。
当他目光向下盯着我的脸时,我努力闭上双眼,拼命不让它们抽搐。我想的就是周六下午去打高尔夫的十八个洞,结果我却变成了昏迷不醒的白雪公主,和她不同的是我胸口长满了毛。我一直在想当那些用来宰杀家畜的大剪刀刺入我的上腹时,自己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彼得一只手拿着一个带弹簧的写字板。他查阅着上面的信息。然后把它放到一边。对着麦克风说话。他现在的声音显得自然多了。他刚刚做了一生中最令人羞耻的误诊,但自己却一无所知,现在他在为手术做准备。
他说:“1994年8月20日,星期六,下午5点49分我开始解剖。”
他揪起我的嘴唇,像准备买马似的盯着我的牙齿,然后把我的下颚往下拉。“气色不错,”他说,“面颊上没有瘀斑。”音箱里的声音慢慢消失了,我能听到他咔哒一声踩在脚踏板上,关录音机。“天啊,这家伙真的可能还活着。”
我拼命地连续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同时阿伦医生把什么东西丢到了地上,听声音好像是个床上用的便盆。“他也跟着笑,这次我希望他们都得了癌症,而且无可救药,把他们慢慢折磨死。
他很快地朝我俯下身来,触摸我的胸口,(“没有瘀伤、肿块,也没有心脏病的其他外部体征。”他说。如果我有心脏病的话,他一定会惊诧莫名。)接着检查我的腹部。
我打了一个饱嗝。
他大瞪着双眼看着我,嘴巴微张,嘴角耷拉着。我再次拼命发出呜——呜——声,尽管知道这声音盖不住《让我苏醒》的摇滚乐歌声,但我想这点微弱的声响再加上那个饱嗝声,应该能使他意识到在他面前的就是……
“对不起,豪伊。”阿伦医生。就是那个混蛋,在我后面开了腔,还咯咯直笑。“最好检查一下,彼得——死了以后还打饱嗝是最糟的。”
他扇着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