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英雄传说外传-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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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莱因哈特将这件事委托希尔德来办的时候,那脸上的神情与他作为一个强大独裁者的身份并不相称——却像是一个唯恐令自己优雅的姐姐哀伤的少年,他说,姐姐可能不会见我,所以要拜托你了。
创造了今日世界的人竟然是这名女子!希尔德不由自主地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情所支配着。这位从容温柔,看似初春暖阳的美丽女子,竟是现代历史的起源。从十二年前,先帝佛瑞德李希四世将她纳入后宫的时候开始,历史便不再停滞,波涛汹涌地急速演变。后代的历史学家们大概会这么说吧——高登巴姆王朝决定性的衰亡,全起因于这位优美的女子。如果没有这个姐姐,可能就没有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急剧抬头。虽然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完全依照个人的意志来左右历史和世界。但是,将花粉吹送到他处孕育出新生花朵的风,其本身虽无意,但事实上的确是它的功劳。
不久,终于得到了平静的一个回答。
“我个人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格请护卫来保护我,玛林道夫小姐。”
这样的回答,也早就在希尔德以及莱因哈特的预料之内。受年轻帝国宰相重托的希尔德,此时不得不开始她的游说。
“伯爵夫人,无论就任何观点来看,都有这个必要而且您也有绝对的资格。至少,罗严克拉姆公爵是这么的认为。我们会尽量不妨碍到您生活的平静,所以至少是否能允许在山庄的附近安排护卫巡逻呢?”
安妮罗杰那线条美好的唇边,浮现出一丝带着寂寞阴影的微笑。
“让我来告诉你一些过去的往事。在十二年前,我和莱因哈特的父亲,在用尽了仅有的资产之后,终于放弃了原有的豪邸,迁移到一个靠河海、地势低洼的小工商城镇,一栋小小的屋子里。表面看来似乎是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但事实上却得到了最宝贵的东西。莱因哈特生平所得到的第一个朋友,是一个有火焰般的头发与爽朗的笑容,身材高挑的少年。我曾对这位少年说…齐格,要和我弟弟做好朋友哦……。”
暖炉里燃烧的火焰迸裂开来,发出尖锐的声响。橘色的火苗跳动着,摇曳着说者与听者的身影。希尔德透过美丽女主人的描述,眼前仿佛看到了十二年前,帝都里的小工商城镇朴实的景象,当时这名女子还是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女,带着和现在同样透明的微笑和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对方,那少年以仿佛与耀眼的红发相辉映的灿烂笑脸回应着,而另一名少年,仿佛隐翼天使般的少年,见到这个情景,用满怀信心的声音,牵起红发朋友的手说道,走吧!你要永远和我一起走……。
“红发少年一直都紧守着这个承诺。不!岂止是这样,他所做的甚至还远远超过了我所期盼的,那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做到的。是我,夺走了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人生、性命及他所有的一切。他已经过世了,而我,却还留在这人世间……”
“……”
“我是个罪孽深重的女子……”
希尔德无言以对。这或许是慧黠的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穷于言辞吧!让她体会到这首度经验的,并不是精于巧辩的外交官,不是阴险毒辣的谋士,也不是严峻的检察官。尽管她因为穷于言辞而感到困惑,但并不因此而感到狼狈,或者甚至感到羞耻,因为输不是输在策略或者是辩论的优劣上。
“格里华德伯爵夫人,请您原谅我说出这样的话,但是,我仍要大胆地说出来。倘若您万一真的受害于旧大贵族派系的恐怖行动,那么在天上的吉尔菲艾斯提督难道会高兴吗?”
“……”
如果是平时的希尔德,大概会不屑地摒弃这样的论调吧!因为不靠理论来说服而诉诸于感情的作法,原本就不是她所喜欢的。但是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只好走上这通往目标唯一的一条路了。
“而且,不仅只有死去的人,还有活着的人,请您无论如何再想一想,伯爵夫人,吉尔菲艾斯提督的死对罗严克拉姆公爵是个过于沉重的打击,如今他只剩下夫人一个亲人了,如果连您也不理他的话,那么公爵的人格可能就要崩溃了。吉尔菲艾斯提督的年龄对死亡来说是太过年轻了。但如果罗严克拉姆公爵在这个时候,精神上呈现死亡状态的话,您难道不觉得也太过年轻了吗?”
女主人那如白瓷般的脸庞上除了映有火焰的照射之外,仿佛还有着什么东西似地晃动着。
“你是说我抛弃了弟弟吗?”
“罗严克拉姆公爵是希望能为您尽一些责任,这是他的想法。如果您能接受他的请求,他可能会觉得自己的存在对姐姐来说,仍然是必要的。这一点不仅只对罗严克拉姆公爵个人,对其他范围更广的人们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
安妮罗杰无特别意识似地将视线移向暖炉,但注意力并不在那跳动的火焰上。
“你所说的范围更广的人当中,是不是也包含你自己呢?玛林道夫小姐。”““是的,我并不否认这一点,但更重要的是其他广大众多的人们,银河帝国内几百亿的民众如何能指望一个精神上陷入虚无的统治者呢7”
“……”
“让我再次向您保证,绝对不会扰乱您平静的生活。无论如何,请让罗严克拉姆公爵,不,应该说是让您弟弟如愿以偿。他当初和吉尔菲艾斯提督立下共同的志向也完全是因为您的缘故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由两人的周围静悄悄地流过。
“……玛林道夫小姐,我必须感谢你为了我弟弟如此地煞费苦心,设想周到。”女主人微笑地将视线挪回到希尔德身上。“玛林道夫伯爵小姐,一切就由你作主吧。我还是不打算走出这个山庄,至于其它的事情,只要是您觉得好,就尽管放手去做吧。”
“谢谢您,格里华德伯爵夫人。”
希尔德发出肺俯之言。安妮罗杰或许只是想避免这些繁杂的事情,但比起被冷漠地拒绝,总算有了一个不算坏的结果。
“请叫我安妮罗杰吧。”
“好的,那么也请直呼我希尔德。”
※ ※ ※
就这样子,希尔德和驾驶地上车的军官这一晚成了山庄留宿的客人。当希尔德来到楼上被安排好的卧室时,送茶水来的少年肯拉特在接受希尔德的道谢之后,好像下定决心似地开口说道:“我是不是能请教您一些问题呢?”
“当然啦,请说。”
“为什么不能不来打扰安妮罗杰夫人呢?夫人一心一意只希望能平静地过日子……,这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好几个人在侍候她,可以绝对保护她的安全!”
少年的眼里洋溢着正义感、愤怒和疑问,希尔德以未显露于表面的好意回视着他。少年的心还没有受到岁月的侵蚀,对自己所相信的理念未曾有过怀疑,而且在他的勇气当中没有渗杂一丝一毫的杂质。
“我可以跟你保证,绝对不妨碍安妮罗杰夫人的生活。担当护卫的士兵不会进入这山庄里面来,而且也不会侵犯到你的工作领域。你必须要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的人也非常关心安妮罗杰夫人的平安。”
肯拉特默然地行礼退出之后,希尔德一面用手指撩动短短的金发,一面重新环顾室内的摆设。与楼下的客厅同样地,整个房间的面积并不大,但是充满了细腻的关怀。手工的软靠垫与桌巾,令人想到女主人那温柔且灵巧的手指。希尔德带着无奈而复杂的情绪,缓缓地将窗门打开,极目眺望着夜空。
与其说是满天星斗,毋宁说是天空狭窄使得星星彼此地拥靠着,而弱小的星光被强大的星光所掩盖,怎么也无法投射到地面上来。
人的世界和历史或许也就像这种描述一样,希尔德如此地想着,连自己也同样抱持着陈腐的思想,忍不住地要苦笑起来。幸好,在这样的时间,在这样的地方,有着某种会令人依依不舍的东西,温暖地将人怀抱起来,并且招来和善的睡神的爱抚。希尔德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把窗户关了起来。
Ⅲ
比起在佛洛伊丁山庄的希尔德,莱因哈特在宰相府所进行的工作,可说是乏味之至。所谓的实务,事实上就是这么一回事,特别是与“费沙的黑狐”——费沙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以及他的代理人周旋着外交战的时候,根本没有多余的闲情逸致谈论什么诗意抒情或感伤。正因为莱因哈特从未过于高估费沙首脑人物的政治道义水平,故在以彼此间的利害关系与各种盘算为基本的考虑因素,策划与之交涉的方法时,从未有过任何的犹豫。对待军人有对待军人的方式;对待商人有对待商人的方式;而与歹徒谈判自然也有另外一套交涉的方式;对付费沙人的狡诈,就必须要有超乎于他们的狡滑,甚至得要有足以从正面将之加以粉碎而令其畏惧的力量。
由莱因哈特的宰相府对费沙驻帝国办事处的博尔德克事务官发出传唤命令是在六月二十日的下午。这道命令是由宪兵负责传递的。当十名武装的彪形大汉踏入外交官的办公室时,室内的工作人员全都惊慌失色。任何人都不觉得会有什么好事,唯有接令的人反应与别不同。在此之前,博尔德克正在嘀咕抱怨着午餐中嫩牛肉奶油烧烤的调味料太差劲,一听到宪兵到来的消息,立即一百八十度地扭转自己的态度,甚而改口赞美女秘书套装衣领的样式,这更使得悲观者格外地觉得不妙。因为自古以来,一直有人相信,当人在行为超乎寻常的时候,通常就是一种不吉利的征兆。
被传唤带到宰相府的博尔德克,每走一步即微妙地抽动脸上的筋肉,重新安排每条筋肉的位置,当来到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的办公室时,已俨然塑造成为一种谨慎正直的表情。对这个毫无名气的优秀演员来说,未能将这种极为巧妙精致的高超艺术成果公诸于世人面前,实在是太可惜了。
“有些事我想先确认一下。”
莱因哈特促请博尔德克坐上椅子,自己也坐了下来之后便首先开门见山地说道,那是一种高雅而不粗暴的口吻。
“是的,阁下,请问是什么事?”
“你是自治领主鲁宾斯基全权的代理呢?或者只是单纯的跑腿呢?”
博尔德克以一种极为恭谨的表情注视着俊美的帝国宰相,但是眼神当中流露着观察与盘算的心机。
“是那一种呢?”
“形式上……应该算是后者,阁下。”
“形式上?我倒不知道费沙的人原来是形式上重于实质意义啊!”
“我可以视这句话为夸奖吗?”
“我无意干涉你的解释。”
“这……”
博尔德克看来似乎有些沮丧地静静坐着。而莱因哈特优美的唇边却浮现浅浅的笑意,若无其事地发动了第一波的攻势。
“费沙有何企图呢?”
博尔德克细心地拿捏着演技,疑问似地瞪大眼睛:“非常地抱歉,阁下,我不明白您所说的意思。”
“哦,不懂是吗?”
“是的,下官愚昧,不知您所指为何……?”
“这就麻烦了。一流的剧本要能成为一流的戏剧,也得要有一流的演员才行。如果你的演出不能得到观众的认可和理解,那就有点扫兴了。”
“阁下言重了……”
博尔德克畏怯地笑着。莱因哈特知道如果给他来点直接了当的打击,别说是他的假面具,只怕他连个手套也不肯脱下。
“那么该换个什么样的说法才好呢?”对于莱因哈特而言,在此时有必要花一些心力来隐藏他露骨明显的轻蔑。“如果我问,诱拐挟持皇帝,对费沙有什么好处呢?”
“……”
“我觉得这行动对兰斯贝尔克伯爵一个人来说,似乎是有些难以胜任,你认为呢?”
“太令人吃惊了,您已经料想到这个地步来了吗?”不知是真清流露或者是高明的演技,博尔德克以一种感叹的眼光看着莱因哈特,甘拜下风似地叹着气。“这样的话,想必阁下您也一定知道密告者是费沙自治政府的人喽?自然地,您也会明白这是对阁下您的一个暗示。”
莱因哈特认为没有回答的必要,只是冷冷地用冰蓝色的眼眸默视着博尔德克,这个时候,仿佛可以看到冰溶化后的水在他脸部的血管里流动着,面具开始改变了。
“那么,阁下,就请您听听我们全部的计划吧!”博尔德克将身子向前倾了倾。“我费沙自治政府一直希望能协助罗严克拉姆公爵完全支配全宇宙的丰功伟业。”
“是鲁宾斯基的意思吗?”
“是的。”
“这样说来,是不是要说明一下,为什么协助我的第一步是唆使门阀贵族的余党来挟持皇帝呢?”
博尔德克略为犹豫了一下,这时了解到有必要将手上的牌摊开,于是将自己的语气调整成率直的口吻,开始对莱因哈特说明。
“依我等人所认为,兰斯贝尔克伯爵将艾尔威·由谢夫陛下由乱臣手中救出后——咦!不,这当然是他个人主观的看法,将会经由费沙逃亡到自由行星同盟,然后在那里建立起流亡政权。虽然这并不是一个具有实质意义的政治实体,但这种事态应该不会为全银河帝国的人民和罗严克拉姆公爵您所接受。”
“当然。”
“如此一来,阁下您便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举兵讨伐自由行星同盟。您说是不是呢?”
博尔德克笑着说道,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在迎合对方,事实上则不然。
在某一方面而言,莱因哈特确实是很难以安置年仅七岁的皇帝艾尔威·由谢夫。这个小孩目前只不过暂时地坐在这个莱因哈特迟早会篡夺的皇位上罢了。但无论如何,只要一经加冕便算是公认的皇帝,即使这个皇帝形同虚设,随时都可废掉,但问题就在于七岁的这个年龄,如果因篡夺而带来流血事件,无论是在现在或者是在未来,都必定会招来“残杀幼儿”的恶名。
这样看来,莱因哈特所持的这张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