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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画心-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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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楚……”他尴尬的收回手,唤了我一声,我把凌空碎发抓了一缕放在手心里,缓缓的说道:“从前在蓬莱仙岛,你日夜以雨露施恩,华楚感激不尽,当日,云曦要活命你剜了我的心,”我淡淡的看向他,“这,便也算是扯平了;再说前些日子你六识皆失的那一桩,我以轩辕剑划伤了你爱妻的半边脸,我想着你一定会怪我。可,东离搭上了一条命救你,他为我夫,这便又扯平了。”

“华楚!”司禄星君眉心紧拧,“我……”

“就这么两清了吧。”我朝着羽红之前住的那个屋子看去,以她爱偷窥的个性,此时应当躲在哪个树的后面偷听,风从我脸边轻轻撩过,司禄星君也在我眼中模糊。

我捏诀招了祥云,司禄星君虽唤着我的名字,却没有追上来,倒是羽红,缩着脖子急急的拉住我的衣角,我没有回头,而是淡淡的说道:“羽红,之前,我觉得在司禄星君的这个事上要问个明白才好,可现在才明白,稀里糊涂的才是上策。”

云似心中愁,世间事,怎么能完全计较个干净?

前尘尽,绝处生-1

日夜兼程,万里云路踏破,回到魔罗之域已是夜布星辰。

父君大人依然在九重天稳住阿修罗,我谴着魔族腿脚甚好的兵将去九重天传信儿,不忘嘱咐着他们:“就说我就差一口气就死了。”

说这话时,羽红正在给我磨墨,脑袋抬也便算了,顺带着手也不怎么稳便,墨汁溅了我半边脸,兵将退下之时,羽红还在抿着嘴吃吃的笑,甚至都没想过来帮我把脸上的墨擦一擦。

“你若是这么一说,我看君主……不不不,尊主定然觉得你没什么事。”

我斜睨了她一眼,手里攥着的七紫雕漆狼毫被我用力的搭在砚台之上,“你瞧着我这是没事的样儿?”

“你瞅,你也不哭不闹的,能有什么……”羽红看我这模样,扑哧的笑出声来,“什么事啊。不是要写心经么?怎么写到脸上去了?”

我微蹙了眉头,袖子往脸上蹭,越蹭,羽红笑得越开心,我索性站起身来,指着她的脑门儿说道:“羽红,我之前真是看错了你,我现在刚刚丧夫,你就,就如此欺我!”

羽红忽而歪歪头,歪了头之后,又连连摇摇头叹气,“你说,这么好的东离君,当真是说没就没了啊?”我嘴角抽了抽,她放下手中的活儿,抻着袖子擦我脸上的墨汁,我赌气的别过头去,她肩头碰碰我,“好了好了,我这不也是为了让你开心点儿嘛!”

“你见谁刚丧夫,还能开心得欢天喜地的?”我回转头来,说这话时牙根儿险些被咬碎,可羽红不过是耸耸肩,若无其事的又去研磨,一边研还一边说道:“哈,之前在荆山我见你,心情不大好,以为,以为你现在能开始写字,心情自然是顺遂了呢。”

我没在荆山之中为东离殉情而死,却会被羽红活活气死。

魔罗之域自我回来便阴云密布,我索性不理她去贴着窗跟儿,估量着这场大雨要什么时候能劈头盖脸的下下来,风丝从窗棂凌冽吹过,庭院中刚刚开过的六月雪,白白的顶儿心被笼上一层碰之就要碎裂的水汽,我欠着嘴皮子的问羽红:“六月雪越来越娇贵了啊。”

羽红的声音从我身后轻快的传来,“你知足吧,你还以为魔罗之域经你的手能种出来桃花红么?能有六月雪抽空发个芽儿,就算你上一世积了阴德了。”

我嘴角又抽了抽。

“你要是瞧着花开的不繁盛,瞅瞅那两株海棠,我临走时浇过水,虽然不是应季,但长势应该还算好。”羽红的话说完,我便开始深深的觉得并深深的祈祷着,明苏那只老凤凰还是姑且先喜欢着西若吧,这样一来也算是她在我丧夫之际说话没心没肺的报应。

羽红打了个喷嚏,急着步子的朝我过来,看看我,又看看外面压沉的云朵,感叹道,“你是以为吹风能把你吹个风寒什么的?然后卧床一病不起?过个几百年的香消玉损?”我使劲横了她一眼,她吃吃的笑着继续说道,“你可别折磨我,再说,”她冲我眨巴眨巴眼睛,“这不是个体面的死法。”

我终于觉得她有些趣味了。

“东离君荆山火中种莲,那是怎么样一个凄美决绝啊;”羽红摊开了双手,“你好意思,好意思死得这么,这么……悄无声息的?”

印象中,羽红从来不会如此的伶牙俐齿。

“那,依你之意,我当怎么死才配得上东离的凄美决绝?”我掐着窗台上摆着的落苏叶,看似无心的问她。

“那明苏可没说。”我偏过头去,见羽红捂住了嘴。

很好。

我拍拍手里的浮灰,眯着笑眼的问她:“你和明苏……恨我不死是不是?”

羽红打了个哈哈,要继续去研磨,被我一把拉住了,我想起心中的一桩疑问:“你和明苏踩着点儿进洞,这是……算计好的?”

她很认真的想了有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啊,你走了很久以后,明苏才抽疯似的问我一句,问我说,你心是不是石头做的,当时我还夸他很有见识,连你现在是黑糴石装成的心他都知道,”她往外走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来,“不过,我怎么看着明苏,东离君都那么的……那怎么也没说掉个眼泪什么的?他们不是应该交情很深厚么?”

我笑了一下,提点她,“你以为,哭才难受啊?”

“不是么?”

我没有接羽红的话,她还小,并不懂得哭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把伤都放在心里而面如平湖,那究竟要有多么难。

十日后,如同羽红所言,父君大人想必是理清了九重天的那些乱事,同时又深刻知道我定然不会出什么岔子,才悠悠闲闲的披着战甲而回。

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差着兵将把我捆了个严实。

羽红要说话,但被父君一个眼神儿骇得没敢吭声,恭恭敬敬的跟着其他兵将退了出去。

“父君……”我耷拉着脑袋,看着身上捆得细密的绳索,知道父君定然是要大怒了,但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儿看了许久也没听见父君厉声呵斥我,这让我心中恍若又千只蚂蚁来回爬动般的不知所措。

我还是没耐得住的偷眼看去。

父君正背手站在窗前,窗外雨帘淅沥个没完,声音不大但也是滴滴不息。我现在五花大绑的模样就如同脑袋放在砧板之上,旁边侩子手一直没完没了的磨刀子般的让人心生恐惧,我恐惧的便是不知道父君站在那里,到底会如何的冥思苦想出一个收拾我的法子。

收拾,我是我不怕的,左右东离被我害得那般境地,我也没脸独活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逍遥自在,但我顾虑的是,父君这么个举动,到底那个东离留给我的檀木盒子他会不会高抬了手,给我打开。

檀木盒子安静的躺在我常日作画的桌案之上,夜明珠映照下,泛着微微的褐色光泽,檀香浅淡的在屋子里晕开,那是,东离最后留给我的东西。

所以,我大着胆子的说道:“父君,天魔联姻都是我不好,我那时肯定是猪油蒙了心,也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的就想出逃婚的法子,引得如今天魔两界战事……”

父君打断了我的话,问了一个八竿子甚至八十杆子也打不到的话,“你想你母妃吗?”

我很茫然,咬着唇半天都没有答话。

我曾经贵为神女,出生也是父君捧在手里的十分娇贵的娃,却是个可怜见的单亲族脉出来的,只能跪拜在九连山和魔罗之域的香堂里抱着画像来缅怀我的母妃,但没娘多年,凡事最敌不过的便是习惯二字,父君如此问,我不好回答。

静寂有许久,连我咽口水的声音在淋漓雨声的掩映下也听得分明,我偷眼看父君几次,他维持那样的站姿也有很久,明明是玄色战甲披身,我却觉得父君瘦了一些,肩甲明显塌了一块。

此情此景,让我深觉最近些时日我真是不靠谱极了,天上地上平时不闯祸则已,一闯便是个天地浩劫,顺带拐着弯的害了天帝最为金贵的天孙大祸,这番情境实属作孽。

前尘尽,绝处生-2

父君并没有用魔鞭把我抽得他自己都不认得。

但我如今坐在这幽暗的九黎壶里,倒是妄想父君劈头盖脸从头到脚扒我的皮更合我的胃口。九黎壶,原来只是听西山三叔说在魔罗之域,可那么多年我从来没见过,第一次见便是被父君一把塞了进来,不知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我忘了说,九黎壶还有个更不体面的名字,叫炼妖。

父君在我闯大祸的这个问题上,没有放一丁点儿的水,即便我是他亲生的,他也是身手利索得没有手软一丝一毫,就如同那年在长生大帝的地盘上叨扰,带我回了九连山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抬了他的魔鞭,打得我有百年没下得了床。

摊上这样的爹,我毫无办法,更毫无办法的是,那个檀木盒子我还没来及哭哭咧咧的跟他交代。

壶中恍惚,我计算着壶口水滴滴的速度约摸是过了三日,这其间连羽红都未曾在壶口来探探我是死是活,我很惆怅的四处敲着壶壁,妄想父君能网开一面早早把我放出去,待我见了东离留的东西,自然会坦坦荡荡的领父君的责罚,寻死的事都不用他动手,我自然会死得又快又让诸位满意的,这么关着我,哪成呢?

于是,我开始不安分的四处晃悠,晃悠到水滴滴过三千三百二十下,终于被我发现了一些端倪,靠近壶肚儿是一朵朵金盏菊,连绵绕壶仿若真的在绽放一般,又尤以中心的那株开得硕大,我略微用了些力,轻轻的那么一碰。

金盏菊在我指尖刚刚触到花瓣时,瞬间盛开如团,生生能将我簇拥其中,而更让我惊诧的是,这长势越来越旺盛,不消半刻壶中绵延泛滥的尽是金盏花的景,金团花瓣中传出丝丝乐音,时而低鸣时而辗转时而又悲泣。

而我,无暇顾虑好奇到底会不会害死我,拨乱开眼前金黄金盏菊,朝着那丝竹声而去,我怎么忘了,再久以前的谣传。

炼妖壶里有壶中胜境。

金盏花之后,是蜿蜒万里的峰谷,翠绿从高低起伏的群山之间透出来,那是一株株丈高的菩昙树,树下编织曼珠沙华,我更愿意滥俗的叫它彼岸花,我慌不迭的赶忙揉揉眼睛,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这并不是在阴冷的幽冥司,但开得妖娆嗜血的也的的确确是曼珠沙华。

繁花之后,是一抹消瘦的背影,那琴音便是从他手指缝里轻轻的流淌出来,琴音多萧索,他便有多寂寞。

步子停在他身后还有丈余时,我从他身后看去,他微微抬起了头,接着缓缓的缓缓的把头拧过来,我心一哆嗦。

不是他长得多么的惨不忍睹,也不是他多么的风流倜傥,而是因为,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沧桑的一双眼睛,风拂过,他眼中的忧伤铺落满地,亭角儿处倒映一抹苍凉。

他说:“我等你,等了很久。”

我不由得要往前迈的步子往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的说:“别玩笑了……哈,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等我干嘛?要我命啊?”

他抿嘴笑了一下,笑得极其矜持,我再慌神儿的功夫,他已然在我近前,紫色衣袖随风缓缓的飘起,他居高临下的看我,浅浅的说了一句:“你和阿珠……”阿珠是母妃的小名,但能这么叫出来的存活在三界之内的也应当没有几人,“不像。”

我撇了撇嘴,母妃风华绝代我没有承袭她的容。

“你……”我斟酌不出要不要问他的名字,可很显然他知道我心中所想,略为有些矜持的答我:“天族闻聘。”

我混沌了一下。

天族现任天帝,也就是东离的爷爷有个手足,似乎大概叫的是这个名字,但我之所以混沌的是,这号人物已许久没有出现在诸位八卦的名单里,原因也显而易见,谁还会八卦一个在神祗上已列位并且只能供后世瞻仰的一个牌位?

“不是已经……”

他笑笑,没有答我,而是说道:“都是些陈年的旧事了,咱们今天不提。”

我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他,打了很久的草稿之后才问:“那你该不会,该不会真要我的命吧?”

他抚抚前额,又浅浅的笑了。

胜境之中,我迷迷瞪瞪的被他引到更为清静的地儿,他亲手布茶台,青瓷茶盏将他的手指映衬得愈加苍白,将浅杯茶推到我面前时,他才缓缓的又问道:“想必,你是遇了极大的难事,你父君才把你送进这炼妖壶里。”

我端起茶杯先品了品茶香顺带想,我如今遇见的难事算不算极大,很慎重的掂量后,我才应道:“其实,不是个难事,怎么说呢,长话短说还是短话长说?”

他端详了我很久,久到我不磕打茶台不能引他回神,他有些尴尬的半垂着头,自嘲的说了句:“你这副摸样,和你娘……很像。”

这便是遗传学的曼妙之处,我想开口说给他听,但张口半天想想还是算了,于是挑着紧要的把我如今心里的抑郁说给了他听,左右也是被困在这里边,当敞开心怀吐吐苦水也是好的。

他一边听,一边给我添茶,不变的是他脸上噙着的喜色,和他眼底掩着沧桑很不搭调,等我把那些烂事儿嘚吧完一遍之后,他才略微皱眉的问我:“阿修罗已嚣张到如此地步了?”

“呃……”我对天魔两界战事不熟,他这么一搭话,我倒不知该如何应声了,但他似乎也没想让我接他的话。

“所以,你苦恼的是,不知道你中意的那个东离……”他又停了一会儿,略有羞涩的自言自语,“连归元的儿子都这么大了,我是避世太久了。”

我点点头,深深赞同他避世真是许久,久到如若他此时蹦出炼妖壶,别人会以为自己死了,如若不死,怎么能遇到闻聘?但,我又比往常脑子多转了半圈,忽而发现一个让我很苦恼的问题,他与天帝是手足,岂非,我要顺着东离的辈分喊他一生叔祖父?

无端的捡了一个爷字辈的,到底这是怎么样混乱的一个世界啊。

他不知我心里所想,端着茶盏沉思了许久才又说,“你方才说东离司了战神?”

我拎过茶壶,又往茶碗里续了一些水,头是点着,嘴上说的却是:“但现在,这事,不重要了,就如同说,你跟一个死人探讨如果你尚存一息产残喘,定然给你定上一门很是如意的亲,其实很徒劳,对吧?”

我刚捡的叔祖父,笑了笑,不知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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