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尸盒-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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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女旦装作嗔怒,脸上却泛起了红晕,“我看你根本就没有仔细听。”
“怎么会呢?!我……我……”男人额上泛起细密的汗珠,焦急地辩解着。
看到他着急的样子,女旦忍不住“噗哧”一笑:“逗你的,看你急得那样!”她轻巧地把手向后一递:“帮我梳头吧。”
男人赶紧接过女旦柔荑之中那把红色的木梳,轻轻地为她梳起头发来,他如痴如醉地望着面前如瀑布般乌黑发亮的长发,阵阵香气从那丝缕间钻进他的鼻腔,弄得他鼻子发痒。
“你的头发又长又黑,好美啊!”男人陶醉地叹道。
他帮女旦梳理完头发,将梳子递还给她。女旦将梳子放进梳妆台上的竹筒,又从里面抽出一把手柄上缠着红丝线的剪刀,悠闲地靠在镜前,对着明亮的灯光修剪起发梢上的开叉,乌黑的头发在灯光的映衬下变成了棕红色,男人坐在对面默默地看着,心里充满了对她的爱。幸福的感觉在这炎热的夏夜紧紧地包裹了这个男人。
本来生活可以就这样情趣十足地过去,可是造化弄人,这位可以将杜丽娘饰演得惟妙惟肖的年轻女旦很快在一次体检中查出患上了白血病。她的世界瞬间崩溃,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变得憔悴不堪,连眼神也变得黯淡无光。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变成这样,男人心如刀绞,他甚至怨恨上天不让自己和恋人的身体交换。
接受了化疗之后,女旦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脱落,每天发现枕上有一大堆长发让这个曾经爱美如命的女孩惊恐万分。她像疯了一样砸碎了房间里所有的镜子,不让任何人靠近她。她无法接受自己没有头发的模样,尽管这个男人不断地告诉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自己都会永远守护在她身边。
女孩每天死死地盯着病房外的一株挂满红花的山茶树,历数着自己最后美丽的日子,她的精神已经变得有些恍惚,竟然自说自话地坚信,当山茶花的花朵全都凋谢,自己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就像那已经掉落的头发一样无可挽回。无论别人怎么劝解,女孩都不愿意将自己从这个精神的桎梏里解放出来,眼看着她一天天衰弱下去,男人心如刀绞。
时间就这样过去,转眼从春到夏,窗外的山茶花开得如火如荼,可是女孩总是叹息着:“秋天就要到了……秋天就要到了……”
天气渐渐变得寒冷,可是窗外的山茶花依旧绽放得冶艳非常,似乎季节已经把这个生命从规律的转轮中除名。直到深秋,万物萧瑟,只有这一株山茶花仍然不依不饶地挺立着一树红花,带着它的生命和热情顽强地活着,也带给女孩生的希望。
事实上,这棵树并不是什么生命力旺盛的象征,它的命运也逃脱不了时间的安排,只是每天晚上,总有一个男人的身影在树下忙碌,将一朵朵红色的山茶花粘在那已经枯萎的枝干上,勉强维持着它旺盛的假象。
为了自己的头发,女孩每天失魂落魄。这个极其爱美的演员怎么也无法接受没有了那一头引以为傲的美丽长发后自己的样子。当女孩终于同意试试戴上假发的时候,她已经在内心挣扎了许久。可是,当男人为她把假发套带上,并且把镜子递给她的时候,她只瞥了一眼自己的样子就开始歇斯底里地发作。
“假的!假的!!我看起来好丑!”
女孩疯狂地砸碎了镜子,扯下头上的假发,并且开始狂暴地摔东西。男人站在病房中央,心痛地任由她把东西一件件砸在自己身上,他没有闪躲,却下定决心要为女孩弄到一顶用真的头发做成的头套。
女孩的病情在精心治疗之中一天天好转,可是男人却渐渐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她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昔日的恋人究竟去了哪里。这样的事情在世人眼中根本不足为奇,很多人都会在自己曾经海誓山盟的恋人遭遇病痛之后弃之不顾。可是,这个男人并不是那样一个寡情薄性的人,他的失踪,也并不是因为他承受不了女孩生病的打击。
时间一天天过去,男人始终没有出现,女孩只有从他每天一封的来信中得知男人的近况,他在信中说自己去了遥远的南方,并且一年之后就会回来。女旦的心渐渐不再眷顾这个突然消失的男人,她心里始终认定这个男人是因为自己的病而离开的。
她偶尔走出病房,来到那株始终不肯服输的山茶花前,可是却从来没有发现这棵树上的秘密。
一年之后,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一家理发店门口,在众人惊愕的眼光中,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解开头发上的皮筋。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膀上,面前的镜中,是男人平静的脸。
“师傅,帮我把头发全剃下来,只是要小心,不要弄断了,我留着还有用呢。”
原来,这个一年没有露过面的男人为了帮女孩做一顶真人头发做的发套,自己偷偷躲起来开始留头发,他的头发现在已经长及肩背,他一直精心护理着这一头长发,因为在他心里,这头发并不是属于自己的,而是属于自己心爱的女孩,他为了她要好好保护这头发,让它们长得又黑又亮。
剃光了头的男人很快把自己的头发做成了一顶精致的发套,当他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医院的时候,发现原先那个病房里早已物是人非。
女孩的病情早就得到控制,回到了家里,尽管她还没有回到自己热爱的戏台上,可是却已经找到了新的恋情,早就把这个曾经对自己一片痴心的男人忘得一干二净。当男人带着他的发套来到女孩面前的时候,发现她已经长出了头发,并且剪成了流行的短发式样。女孩看到自己昔日的恋人,脸上丝毫没有表情,她心里始终认定是他背叛了自己。
“你还来干什么?”她冰冷的声音把男人的心撕得粉碎,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他为自己付出了什么。
“我……”男人拿着装发套的盒子的手在颤抖,他呆呆地盯着站在女孩身边的陌生男人。
“你快走吧,我就要和他结婚了。”这句话像晴天霹雳在男人的世界中响起,他手中的盒子掉到地上,用细密的发网套着的发套露了出来。
女孩俯身捡起发套,冷笑了一声:“我现在已经用不着这个东西了,而且,我也不再留长发了。”
她“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也切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
“呵呵!”男人一路拿着那顶发套傻笑着回到了自己家,他单纯的内心根本没有想到女孩会爱上别人,他的精神世界四分五裂。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失魂落魄的身影开始在街头巷尾游荡,手中始终紧紧攥着那顶用他的恋情换取的发套,口中喃喃地哼唱着《牡丹亭》“游园惊梦”。人们像躲避游魂一样躲避着这个光头的男人,很少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痴痴傻傻。
时间就在这样痛苦的难熬中过去,男人心里渐渐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觉得是自己的头发做的假发套不够漂亮,才惹得女孩生了气,只要做一顶更漂亮的,她就会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于是,小城里就开始上演最初的那一幕。所有留着一头美丽长发的女孩都惶惶不可终日,因为接二连三地有女孩无缘无故地被人剪去了长发,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干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人疯狂地收集着女孩的头发,他买来很多个塑料的假头,将每一个发套套在上面摆在家里,还编了号,他的房间渐渐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发套陈列室。
现在,他默默地坐在桌边,精心梳理着自己刚刚获取的那束头发,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他将这束头发举过头顶,对着灯光仔细端详,当发现那被灯光照成金红色的发梢有一些开叉的时候,男人赶忙拿起那把手柄上缠着红丝线的剪刀,细细地修剪起来。
“她不喜欢头发有开叉的……”他自言自语。
这诡异的景象让人不寒而栗,虽然他剪掉别人头发有着如此沉重的理由,但是他的行为已经伤害到了别人。
男人慢慢地修饰完了手中那束头发,然后站起来在房间里绕了一圈,他挨个走到那些套着头套的假人人头前,数着:“一号、二号……”一直到第十,他呆呆地凝视着第十个发套,那是用从自己头上剪下来的头发做成的,他的第一顶发套。
“嘿嘿……”他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他伸出手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做的发套,“你看,又有一个新的了,你总该选一个吧?嘿嘿——”
他的笑声传得很远,沿着阴暗的街道,一直飘到他经常在那里等候有长发女孩经过的小巷。在那里,那个刚刚被他剪去了头发的女孩双眼无神地坐在地上,她眼中的泪水已经流干。
这个年轻自负的女孩一向以自己的外表为荣,这个傍晚,她本来和男朋友约好要一起去见对方的父母,因为化装打扮的时间过长,才铤而走险地选择了这条危险的小路来走,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真的遇到了传说中喜欢剪别人头发的那个疯子。
女孩呆呆地坐着,周围没有一个人,她颤抖的手移到自己头上,摸到了扎手的发根。
“啊——”女孩猛然间站起来,双手捂着头开始在街道上狂奔。
就这样,女孩的人生开始改变,她的这一段完美的恋情由于突然被“毁容”而告终。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月之后,她听到小城里又出现了几起女孩被剪掉头发的案件,一个大胆的念头渐渐在她心里萌生。
不得不承认,当一个女孩受到伤害之后,她的报复心理会强烈得不可想象,采取的手法也会残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又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同样的青石板路,同样坚决的脚步声,一个婀娜的身影由远及近,在微风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那长而乌亮的头发,这瀑布般的黑发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当然也吸引了一双潜伏在黑暗中的眼睛。
“又长又黑的头发,又长又黑的头发!”黑暗中的男人发出兴奋的粗喘,他焦躁地等待着这个猎物靠近。当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心跳就越来越快。闻到了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她了!男人猛地伸出手臂……
奇怪的是,这个突然被袭击的女孩并没有奋力反抗,男人的手刚一抓到她的发梢,她的头发就松松地从头上脱落下来,全部被他抓在手里。
男人愕然地盯着手上的假发套,面前出现的是女孩光溜溜泛青的头皮。
“这……你……怎么?”
女孩抚摸着自己的光头,怨毒的眼光像利剑一样射向这个曾经剪掉自己头发,也剪掉了自己幸福的男人。
男人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扔下假发撒腿就跑,女孩紧随其后,两个人在仅一人宽窄的小巷子里拼命地奔跑。
“你逃不掉的!”女孩一边追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叫。她尾随他来到了家门口,当男人惊恐地靠在门上的时候,她用衣服裹着手打碎了窗子上的玻璃爬进屋里。
看到房间里满满的发套,女孩虽然有些恐惧,但是这小小的害怕已经被愤怒挤得没有位置。她双眼血红,像一只把猎物逼得无路可退的母狮一样一步步靠近男人,扭曲的脸使得男人不得不恐惧地捂住眼睛。
“你要干什么?!”他绝望地哭喊着。
“干什么?!哈哈哈哈……”女孩突然爆发出一阵神经质的笑声,她环视了房间里所有的头套,不知道其中哪一顶是用自己的幸福换来的。如果不出意外,在今天的这个时候,她本来应该站在新婚的殿堂里享受亲友的祝福才对。
“你为什么要剪掉我的头发?现在你应该付出代价!是你毁了我,或许还毁了更多的女孩,我要为她们、为我自己,报仇!”她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向男人扑过去,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
画面的最后惨不忍睹。
我看见癫狂的女孩将男人绑在床上,用他惯用的那把手柄上缠了红丝线的剪刀一点点划开男人的脸,最终,将他的整张脸皮揭了下来!
男人痛得浑身痉挛,就像一只在开水里挣扎的蠕虫一样狂乱地扭动,做出种种骇人的奇形怪状。他的脸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所有的肌肉和经络都清楚地暴露在外,包括眼珠和牙床!血溅得到处都是,可是在这地狱般的景象之中,女孩浑身血污地踩在男人身上站起来,双手拎着那张脸皮,像在进行一个宗教仪式一样将它贴在墙上。
“呵……”女孩神经质地发出一连串笑声,她在房间里乱走,把所有的发套都打翻了,又从满地的头发中捡起一顶歪歪斜斜地套在自己头上。然后又拿起另一顶,套在已经奄奄一息的男人头上。
“你不是要头发吗?给你!”女孩眼中滑落一滴晶莹的泪水,可惜,那个男人已经看不见了……
有两只手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摇晃起来:“你怎么了?发什么愣啊?”我才从恐怖的幻想中清醒过来,转过头看看黎克,又看看面前墙上那张脸。
突然间,空洞的眼眶中渗出一滴清澈的液体,他哭了。
了解了这个男人的故事,我心里的恐惧已经渐渐被怜悯所取代。我慢慢走到那个蜷缩在墙角的男人面前,蹲下问他:“你很想找回自己的脸吗?”
他无声地点点头。
于是,我爬到床上,从墙上揭下那张脸皮,然后走到他面前。男人默默地抬起头看着我手上的皮肤,当我把它凑近他的脸时,他没有闪躲。
“这就是你的脸。”我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皮肤贴在他模糊的血肉上,尽量将它抚平。很快,男人的脸就变得不再狰狞,那张皮肤似乎瞬间就粘合在他的脸上,生长得完好无损。
他却始终闭着眼睛,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然后慢慢站起来望着我:“谢谢!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抚摸过我了。”
男人拿着他的红剪刀向门口走去,很快就消失在街道尽头,我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守候在巷口剪别人的头发,为自己心爱的人积攒发套,我只知道,他再也不会回到我的生活里来。
秋雾弥漫的街道上,也不知是谁家传来“游园惊梦”的乐曲: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