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有个不肖徒-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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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至于他是如何来的,与大将军是何干系却又人言人殊,莫衷一是。有人道,那疯子于大将军有过救命之恩,所以大将军慈悲,怜悯他才将他收容;也有人道,那疯子曾是将军男宠,失宠后就疯了,大将军念往日情谊才未将他撵出去……不过都是些坊间传言,不足为信也。
段干卓白日就乱摔乱打,夜里就哭闹不休。湛渊好脾气地惯着他闹,只要他不自残便从不阻拦。哪怕是日日被他踢打,湛渊也都毫无怨言地受着。
因锁链冰凉,夜里段干卓总暖不过身子来,再加上又怕他自残,湛渊才大发慈悲地解了他腕上、颈上的镣铐,只拿了一串铃铛绑在了他的脚踝上。
那日,解下一身束缚后的段干卓欣喜不已,只知道咧着嘴冲湛渊傻笑,还蹦蹦跳跳的听脚上铃铛清脆的响声。
湛渊一开始也欣喜,以为他以后也能像今日这般对自己笑。可转天段干卓又换上了往日的疯态,整日疯疯癫癫地哭闹不休。
湛渊不怕他疯癫,只怕他眼底彻底没了自己。
边塞寒冬夜长日短,除了湛渊,没人会在意一个疯子的死活,故都觉得日子一日日地过得飞快。
湛渊嘴上不说,心中愁绪却日盛一日,他已越发拿不准把他变成这副样子是对还是错了。
之前还好,段干卓嘴中偶尔还能吐出几个字来,对湛渊说的话还有所反应。可近来半个月他连一个字都没说过,甚至傻得不知饥饱。一次湛渊不在,几个侍婢使坏,一日没给他吃的,他竟一人偷偷跑到厨房去将满满一麻袋生米给吃了一半。若不是湛渊发现得早,他能活活将自己撑死。
那次湛渊发了一场大火,将府中大半侍仆打了个半死,又将十数人发配了奴藉。将军府中剩下的人都敢恨不敢怒,暗自又把这笔账记在了段干卓身上。
这几天湛渊为哄他,给他买了许多小孩子爱的东西,倒使得他安静了不少,每每坐在一旁哼哼唧唧地自己玩。湛渊听了许多次,却听不懂他在哼唧些什么。
湛渊也试着想跟他说说话,他却不搭理,什么都听不进去,之前还爱打湛渊,现在也不爱打他了。
湛渊笑着想,现在自己于段干卓而言,怕是跟桌子板凳的没什么分别,他脾气上来了还能踢自己几脚;他没脾气的时候,眼里真是一点自己的影子都寻不到了。
第69章
暮去朝来,寒往则暑至。
塞外虽苦寒时候多,到了夏日却同中原一般炎炎。尤其是这处春季短的缘故,难免给人一种昨日刚脱了皮子棉袄今日就恨不得光着膀子上街的错觉。
自湖水融冰以来,湛渊在军中待的日子多了,常常一连两日不回府,就算回来也是挑着深夜。倒不是军务繁忙,只是湛渊越来越见不得那人那副痴傻的样子了,见着心里就难言的难受;可不见,心中又是忍耐不住的思念。所以湛渊只能深夜偷偷潜回去,看看他安静的睡颜以解思念之苦。
一日,湛渊早早料理完了军务回府拿几件薄衣。又在廊道中徘徊,纠结着要不要进去见见他。
见了又能怎样?他哪里还认得自己?哪里会给自己好脸色瞧?只会让自己更难受罢了,湛渊苦笑。
想罢就住了进房的步子,转而往回走,无意中闲步到了后院,湛渊一抬眼被眼前的一树绿叶惊艳了。
去年还半死的那棵桃树早已生机盎然,绿叶一片掩着一片,簇成了团。
湛渊不由自主地向跟前走了两步。看守桃树的老仆忙迎了过来。
“这……桃树活了?”湛渊仰头望着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是是。”老仆急着邀功,语气里满是卖弄,“老奴过冬的时候给它包了几层草席,没想到开春就活了。不久前还开花来着,开了一树!可好看了,粉嫩嫩的,跟天上的彩霞似的,老奴这一辈子可头遭见到,府里的人也都天天来看,还有府外的人听说了也都想看个热闹,但进不来府,就趴在咱府的墙头上往里望……大将军最近军务忙,不常在府,没见到,可惜了……”
湛渊由此想到那人,不由心生愧疚,“他见到了吗?”他若看到就好……他若看到了,该是很欢喜吧?
“他?”老仆略一思量就明白过来,后背立马爬满了冷汗,哪里敢讲实话?
那老奴揩了揩脖子上的冷汗撒谎道:“大将军可是指……那位先生?他也没见到,他不爱来这里……老奴好久没见到他了。”
实情是段干卓特别爱来这,尤其是当湛渊不在府中时,没人管他他便日夜待在这,夜里蜷缩在树下带着寒气入睡。
每每都是一探听到湛渊要回府的消息,众仆人才着急忙慌地将他弄回去,做出一副好生照料他的样儿来。平常连热乎饭都不给他,只给他些残羹冷炙罢了。反正他连话都不会讲,哪里又会告状呢?
那疯东西爱来就来,这老仆本也不愿意搭理他。可没想到这棵树竟然活了,还开了花,一朵,两朵,三朵……不久就开了满树。
随着来观赏这花的人越来越多,这老仆心中好不得意,更是日日好生照料着这花,丝毫不敢怠慢,想着若是大将军看到了说不定会有赏。
可没想到湛渊没来,那个疯子倒是日日来,见到开花了就天天“咯咯”笑着围着树团团疯跑。
这老仆实在也是护花心切,虽然段干卓未碰落一片花瓣,更未摘过一朵花,但这老仆就是信不过他。一听到那铃铛响心中就发恨,本还不敢对他做什么。但来看花的仆人们看到段干卓就没好气,觉得扫了赏花的心情,连连怂恿这老仆撵他走。
被怂恿的次数多了,这老仆胆子也渐大了起来,想众人说的没错,大将军近来都不太爱理他了,自己还这么顾忌做什么?不过就是个疯子罢了。再说了,欺负他的又不是自己一个。
所以段干卓再来,那老仆就拿石子丢他撵他。段干卓也被他惹毛过,想扑上去咬。但老仆早有防备,抓起藏在树旁的长竹竿就戳他,这也是跟着其他的下人学的,这招管用,既能让他近不了身,又能让他知道疼,还不易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不会被大将军察觉。
段干卓果然让他戳的连连败退,窝着脖子眼珠子胡乱觑着走了。
众人一片叫好声,得此胜绩那老仆心中更为得意,那疯子再敢来就用这法子对付他。那疯子倒也固执,竟还是日日的来,不过也长了点记性,不敢近前了,只远远地躲在廊柱后面看。
听他说了段干卓也没见到,湛渊心中更为难过。
看湛渊脸色变得不好,那老仆越发心虚,忙又指着桃树给湛渊看,“对了,桃树上结果了,大将军您快瞧瞧。我数过几遭,一共一十九个果呢。老奴觉着,再过个把月就能吃了。”
湛渊听罢凑近了看,果见几片叶子下有个杏般大的青桃,带了淡淡的绒毛。
湛渊心喜,想带段干卓来看看,正想着,听到一阵急促的铃铛响。一回头,见段干卓半隐在柱子后瞪大了眼珠子往这边张望。他身上只着一件单衣,衣带也系得一塌糊涂,发髻半散,嘴巴微撅着,嘴角还沾了点污浊。
湛渊浅笑着冲他招了招手,想帮他擦擦嘴,再与他一同看桃子。
段干卓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试探着往这边走了两步,见那老仆没赶他,这才大步子欢喜的跑了过来。
湛渊向他伸出了一只手。但段干卓经过他身边时都没瞧他一眼,径自“嗖”地一声蹿上了树。
那老仆看到被他踩落的树叶树枝心疼得不行,“哎哟!”轻叫了一声,“大将军,您看他……”
见湛渊不理,老仆也不敢制止,忍着肉疼看他在树头上窜来窜去的。
“慢着些,别摔下来伤着。”湛渊微微张开双臂在树下仔细瞧着他,“瞧你那欢喜样儿。去年没吃上桃子,今年你能吃上了。”
段干卓仿佛没听到,仔细在树上拨着树叶,好容易发现了一颗青桃,高兴的“哇哇”大叫了两声,一伸手揪了下来,然后转了头看湛渊,把手中的青桃使劲丢到了他的胸口上。
湛渊低了头看从自己身上滚落到地的那颗青桃,那青桃落在地上摔坏了些,溅出了一些汁液。
湛渊慢慢放下了手,觉得胸口被他丢到的地方很疼。
湛渊笑不出来了,觉得身上很疼,心里更疼。
阿卓,别这样对我了……我真的……真的忍不下去了……我真的会疼……
段干卓似乎玩上了瘾,找到一颗就迫不及待地揪下来丢在湛渊身上,丢到了他就“咯咯”地笑得很开心,一连丢了十几颗。
“大将军,这……这……”那老仆想替湛渊挡着点,却被他推开了。
湛渊望着树上欢快的身影不由得想,若自己当初放他离开了,自己会有现在这般疼、这般难受吗?若没有,还是放他走的好……
这一思量湛渊这才觉出了自己的自私,原来自己对他所做的一切出发点皆在自身,自己所顾虑的也不过是自己舒不舒心罢了,至于他会如何,痴不痴颠不颠的又关自己何事呢?
“你去账房领百金的赏吧。”湛渊对老仆说完,又仰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了。
段干卓寻了好久才又寻到一颗,正要欢欢喜喜的丢给他,朝下一望,人不见了,不由得握着那颗小青桃发愣。
那老仆得了赏无比激动,又见湛渊走了,胆子逐渐大了起来,看段干卓糟蹋完了桃子还不下来,就掏出藏在一旁的竹竿,一竹竿将他捅了下来。
段干卓掉在地上打了个滚,愣了好一会儿才慌慌张张地爬起来,伏在地上捡地上的青桃,捡到一颗就塞嘴里,“咯吱咯吱”地连沾的泥土和嫩桃核一并嚼了。
那老仆一辈子没吃过桃子,见他吃的香甜不由得好奇,也想捡颗尝尝,刚拿了一颗要放嘴里,就被段干卓一把夺了过去。
“哎,你这个疯东西……”
那老仆本想打他,却见他嘴里塞着几颗青桃大嚼着流了满脸的泪。
“你哭什么?”那老仆一惊,怕湛渊回来看到再赖到自己身上,就踢了踢他,“我不跟你抢了。你快走吧,走吧走吧,到了吃饭的时辰了,你再不回去他们可又不给你饭吃了啊。啊?快回去吧,别再来了。”
段干卓这次竟难得的没有赖着不肯走,将十几个青桃子一股脑的塞嘴里后,鼓着腮帮子摇摇晃晃地走了。
那老仆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才觉出纳闷来,怪了,之前自己没拦着时也没见这疯东西摘片树叶啊,今日他又是上树又是摘桃的,是发哪门子疯?
不过,打那天起,这老仆就再也没见过那疯子来这了。
第70章
不几日湛渊便叫人照着段干卓所写的解药方子煎了药。
湛渊给他买了很多小零嘴和小玩意儿,将他哄的开心了便亲自将药喂给了他。段干卓也是难得的听话,乖乖地就着他的手喝了药便睡下了。
湛渊一夜未敢合眼,只静坐他身边,临天亮了便又把那副用胸膛捂热了的镣铐锁在了他身上。
或许自己当初该信他的,湛渊望着他不由地心痛,若他当初真想留在自己身边,那自己后来对他所做的一切……可事已到了今天这地步,悔不得了……阿卓,我受不住了,也对不住了,我本就是薄情寡恩之人,你从一开始便不该对我施恩,这些年了,你的那些恩情又从我这里又换到了些什么呢?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是你自己不长记性,赖不得我……我本想这份痛由我来受的,可我现在受不下去了,我要你陪着我……你清醒过来吧,同我一同受好不好?
湛渊狠了狠心,想自己本就负他良多,也不差这一桩了。
待到天明,望着窗外烂漫朝霞,湛渊心里轻松了一些,想等他清醒了,或许二人会有新的转机也说不定。
可等段干卓醒了后,一切未变,他既不认人,更不会说话,唯一会的就是摔打吵闹。
见他喝了解药后未见一丝好转,还是这副疯态,湛渊心中又惊又怕,心底升起了从未有过的胆寒……
当初自己之所以下狠心给他吃毒药,便是仗着他写下的这张药方,湛渊总觉的握着这张方子便不是真的害他,自己还是有退路的……
段干卓,你不能……你不能……
湛渊心吓得狠狠收缩着,看着蹲在地上用手往嘴里扒拉面条的段干卓,不由得哆嗦着抬起了他的脸,“阿卓,别吓我……我知道错了,你别装了好不好?你看着我,看着我,我是谁?”
段干卓瞪大了眼,像马似的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将面条喷在了他身上,又伸嘴猛地咬住了他的手,恶狠狠地瞪着他,不一会儿就给他咬出了血。
段干卓咂了一会儿血就松开了他,抱着碗警惕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接着吃。
见他这样湛渊也发了疯,一脚踢开他抱着的碗,将他扯起丢到了床上,“你别给我装!”湛渊满脸狰狞,额间青筋直崩,一手掐红了他的脸,“说话!你说话!我是谁?我是谁?!”
段干卓理都不理,只管用头撞开了他,抓过撒了一大半的汤碗和沾在地上的面条,瑟缩到了床角。一边眼乱瞅着他一边飞快地往嘴里抓脏乎乎的稀碎面条。
湛渊后退了一步,不留神搡到坐榻绊倒在地。
“好……好……你跟我装是不是?”湛渊爬起来,手指他冷笑了一声,“你等着,你等着……”
湛渊说完逃似的踉跄着奔了出去。
湛渊内心还总觉他是在装傻,或者是这解药吃一次不管用,便守着他心神不定地等了几日。期间让祁明将解药给百十来个同样痴傻的人吃了,得到的回复却是这解药一点作用都没有。
湛渊哪里会信?让人继续加大了量喂给那些傻子吃,这下倒好,那些吃了药的傻子疯病不见好,反倒竟个个手脚萎缩起来,日渐行动不便。
祁明又急忙让别的大夫看了那张药方子,却都道这药方子就是庸医拿人命开玩笑,里面有好几味药相克,吃久了能毒死人。
湛渊无论如何都不肯信,还是照旧让人给那群傻子吃,可眨眼半个月过去,到底也没有个吃好的。
湛渊被逼的没了法子,既不信段干卓真会拿人命开玩笑,又不敢想从今往后他真成了疯子,便一再让段干卓喝那所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