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素光同-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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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卿觉得不对,想缩手却被他牢牢握住。
“帮我拆开。”薛晋铭微笑。
念卿倒抽一口凉气,“晋铭!”
“拆开!”他仍是微笑,语气却强硬得令人窒迫,“如果没有瞎,我要第一眼看见的人是你;如果我瞎了,也要最后一眼看到你!”
“不行。”念卿语声哽咽。
一次次从她口中听过拒绝的话,有过愤怒、有过决绝、有过无奈,只这一次孱弱无力。
薛晋铭笑容加深,“但凡你做得到,但凡是我想要。”
念卿的手不可抑制地发抖,却无力挣脱他的掌心,指尖触到纱布的纹理,像触摸着针尖刀锋。
“快揭开,我想看你。”薛晋铭笑得轻快愉悦,微微欠身,让她可以踮起脚尖够上他的高挑。
纱布缓缓松脱,一层一层揭起,剩下最后的薄纱。念卿屏住呼吸,指尖极轻,从他浓眉一掠而过。
薛晋铭微挑的眼角如凤尾,密而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一线。
“晋铭。”念卿握住他的手,唯恐他不知她在何处。
“嗯。”他应了声,蹙起眉心,眼眸一动不动地看她,仿佛看着无尽空洞。
第十八记 雪初霁·晴方好(3)
念卿再也受不住,猝然闭上眼,心如万针攒刺。
“哭得像个兔子,真难看。”
薛晋铭慢悠悠开了口,看着她惊喜睁大的眼,恶作剧般微笑,“早知你这个样子,我就不看了。”
那双眼睛漆黑深邃,望进去,像坠入无底湖泊。
最深处的旋涡缓缓扩大,漫过双足,漫上腰际。想退后已动弹不得,眼看着碧蓝的水涌上,潮汐逼近,旋涡卷住双腿,温柔地将她曳向水底……
“不!”
念卿一个激灵醒来,茫然睁大眼,胸口竟真有溺水般的窒迫。
缓缓拥衾坐起,喘息仍急促,心跳不可平息。怎会做这样诡谲的梦?念卿按上额头,只觉头痛欲裂,天旋地转。
窗外天色已隐隐发白,一夜浓醉未褪,竟想不起是怎样回的房间。太久没有放任地喝过酒,以她这般酒量,竟也醉得人事不知。
昨夜因子谦脱险、仲亨起事、晋铭复明三桩喜事突然而至,在彷徨等待了太久之后,巨大的喜悦令人欢欣若狂。晋铭执意让蕙殊找了酒来,定要与她不醉不休。他伤后不能饮酒,便由蕙殊代饮……念卿揉着额角失笑,想不到祁七小姐酒量惊人,简直是天生的女中豪客。想来蕙殊也醉得不轻,只怕这时还在酣睡。
念卿有些不放心蕙殊,起身略作梳洗,连大衣也未披,松松绾起头发,便去敲隔壁房门。走廊上的警卫却说,祁小姐一早出去了。
“这么早去哪里?”念卿愕然。
“薛先生说要去看梅花。”警卫立正回答,“祁小姐陪他一起去了。”
这两人……念卿微怔,不觉失笑。
医院后园有大片梅林,这几天已绽开初蕾,夜里风过,暗香潜入窗牖,引得晋铭昨晚就想寻芳而去,想来这几日早已闷得不耐。晨风穿过走廊吹得鬓颊生凉,念卿转身回房,想披了大衣去寻他二人。
指尖触上门柄,宿醉昏沉的脑中蓦然有一线清明,刹那念动如电。
“晋铭!”念卿一震,转身奔下楼梯,匆匆穿过两栋小楼间的走廊,朝四少所住的病房奔去。这西侧的小木楼是临时隔出来的,只住了她与蕙殊,以保障安全。四少独自住在东楼病房,他虽未明说,念卿却知道是出于避嫌之心,他为人考虑向来周全……木楼梯被踏得咚咚作响,念卿一口气奔过迂回走廊,直奔到病房门前,将门猛地推开——
藏蓝窗帘被风微微吹动,空荡荡的房间里,洁白床单一尘不染。
枕上抚得平整,正中一只猩红丝绒小盒,玲珑醒目。
剧跳的心在这一刻陡然沉了下去,念卿缓缓走近,将丝绒小盒拿起,打开。
比猩红丝绒更深艳的,是静静躺在盒中的一对鸽血宝石。那艳绝光彩,世无其二,是真正会夺去人心的魔魅。似曾相识,却又前所未见。
病房的门被推开,护士郁文进来,见念卿神色不对,便笑道:“别担心,他们下去散步了。早晨空气好,多走走也是好的。”
“走了多久?”念卿颤声问。
郁文怔住,“有一会儿,今天薛先生起得格外早……”
她话音未落,只见念卿发足奔出门去,头也不回奔下楼梯,薄呢裙角扬起在楼梯转角。走廊上的守卫慌忙追上去,急声唤着“夫人”、“夫人”。
郁文自惊愕里回过神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忙追到窗口张望。
积了一夜雪的院中,落梅飘洒,清晨阳光淡薄。门里门外依然守卫森严,梅林中却没有人,整个院里都不见薛先生与祁小姐的身影。郁文退后一步,心下震动,升起不妙之感。书包 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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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记 雪初霁·晴方好(4)
念卿追出医院,不顾侍从呼喊,一口气追到数百米外,追出巷口,追到行人渐多的街上,直至再也跑不动……地上积雪渗入单靴,浸湿了裙摆。茫然驻足四顾,念卿急促喘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寒风刮进喉咙,似刀子剜割。
几个侍从一路惶恐跟着,不敢劝阻,不敢问——这二位都是夫人的朋友,行动自由不受限制,守卫只道他们是在巷口散步,谁也未想过阻拦盘问。
“有谁看见他们走的?”念卿抚胸急喘,“往哪边去了?”
侍从们面面相觑,有人惴惴道:“大约是往右边走了,码头也是这个方向。”
念卿立刻吩咐备车,任凭侍从阻拦,只二话不说,上车便催司机往码头赶去。
车轧得一路冰屑四溅,阳光渐渐透过层云,被雪地一映,更是白茫茫地刺眼。念卿将那一方小小盒子仍紧扣在掌心,一言不发,只觉眼睛干涩刺痛,也不知是不是被阳光晃的。车风驰电掣赶到码头,远远地已见着大小船只进进出出,入目尽是繁忙景象。
船来船往,离别送行的人群拥挤岸上。
眼前种种似曾相识,仿如昨日重现。
侍从跳下车,拉开车门,却见夫人静静坐着,身姿端正,眼望着前方的码头,似乎并无下车的意思。侍从试探问:“夫人,要不要下令封闭码头?”
这里已是霍仲亨所辖地界,莫说封闭一个码头,就是拦截江面,将所有已开出的船只追回也不是难事。夫人若想追回那两人,只需一声令下,实在不必亲自追来。
可是夫人缄默,一动不动望向前方江面,目光恍惚,唇角抿紧。
他口口声声仍唤着云漪。
他送回这遗落已久的宝石。
自始至终他是最清醒的人,从不曾遗忘各自身份,亦不曾期望逾越,甚至不愿令她两难。
有彼一人,她又能再做什么?无非是,放手后退笑对。
便让往昔种种皆随他去,有情无情终需断绝。
念卿低头,将丝绒盒子握在掌心,一点点攥紧。
侍从唤道:“夫人?”
她闭了闭眼,缓缓摇头。
“您的意思是,放他们走?”侍从迟疑问。
夫人侧脸向内,仿佛带了一丝笑,轻声道:“回去吧。”
侍从愕然,看着她漠然神色,与方才失魂一般追出医院的样子,仿佛竟是两个人。
车缓缓掉头,原路返回医院。
路上夫人再未开口,微阖双眼似睡着一般。
直至侍从轻声唤道:“夫人,接您的车已到了。”
念卿睁开眼,见已到了医院,门前已有四部黑色车静静停着。
从大门到门廊都肃立着全副武装的卫兵,远远望去,满目肃然。车长驱直入,所经过处,卫兵依次敬礼……似是无声提醒,提醒她记起自己的身份,记起冠在名字之前的姓氏。
檐前枝头积雪已融化,滴下的水令到处泥泞狼狈,如同她扫上泥污的裙摆与湿漉漉的鞋袜。
车停稳,念卿踏上门前台阶,迎着身侧目光,一步步朝楼上走去。
侍从跟在身后想说什么,念卿抬手止住他,满面疲惫,“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她推开虚掩的房门,转身将门带上,低头以额抵门,良久一动不动。
这一路离散惊魂,等了这许久,总算是要走了,就要去良人的身边,做回众人瞩目的霍沈念卿……可心中空茫茫,究竟是遗失了什么?为什么觉察不到欣喜?
不是薛晋铭——念卿清楚地知道,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负疚。
那是遗失了什么,是睡在心底的另一个自己吗?不是云漪也不是霍夫人,仅仅是她自己,再也做不回的自己。从前只能以云漪的名字求生,往后只能以霍夫人的身份存在,唯独不是念卿。不能有自己的悲喜,不能有自己的离合,哪怕仅仅是想对一个朋友的挽留,对一个知己的酬偿,也不能了……太多事于她都不能做,甚至不能想。
从前、如今、往后,都不能了。
念卿缓缓挺直后背,转过身,一如既往地抬起头,迫令自己坚定。
便在抬眸的刹那,空气凝结,时间停止。
她看见一个人,静静负手立在窗前,一袭黑色大衣,轩昂身形,如渊停如岳峙,不知在身后站了多久,一直这样看着她,仿佛已看了许久。
引子
当孑然一身自风雨中归来的霍仲亨,在一众亲信部属面前,从容吩咐他们公布他的死讯,命令他们向南方政府易帜效忠,往后效忠家国如同效忠于他。面对苦苦挽留的部属,已是心无挂碍的霍仲亨,淡淡付诸一笑,“我这半生,于国未有建树,于家未尽责任,唯一可慰平生之事,只有这一桩。”
第十九记 笑缱绻·语铿锵(1)
长窗在霍仲亨身后敞开,阳光斜照进来,檐下雪已化了,滴水溅湿窗台。
风携暗香,拂起念卿鬓发纷扬。
霍仲亨一言不发望着她,看她衣衫单薄,低绾的发髻散开,裙摆也扫了污迹,一身的狼狈憔悴;看她两肩越显瘦削,脸庞也苍白;看她眼底氤氲,雾茫茫似笼上烟霭。
这是他珍之惜之,原该捧在掌心的女子。
这是他立下誓言,愿为之遮风避雨,使之再不受累的娇妻。
此刻她却狼狈站在他眼前,受尽波折,心力交瘁。
念卿眨一下眼,眨去睫上凝结的霜气,想看清楚眼前的人……可眼前愈发模糊,愈发看不清,只一片水雾弥漫,朦胧里霍仲亨向她走近,挺拔身躯将身后光线挡住了,大衣里露出深青色军服,胸前满满的勋章灿亮。
这勋章与他宽阔胸膛便是她所能见的一切。
咫尺相望,目光深浅,缠绕心头的那些忧、那些虑,连同漂浮的心绪,都在这一刻沉下去,悲欢喜怒各自落回原位。只因这一人,有他的地方,一切便不同了。
相对无言,不同于静默的宁定,窗外吹进的风里也似有了暖意。
外面融雪正寒,她却连大衣也不穿,就这么瑟瑟站在他面前。
霍仲亨脱下大衣,严严实实将念卿裹住。厚呢大衣格外软和,犹带他的体温。
“冷不冷?”他问。
念卿摇头,喉咙哽住,说不出话。
霍仲亨用手背贴了贴她冰凉脸颊,低头看见她湿漉漉的鞋子,浓眉皱起,二话不说抱起她放到沙发上。然后俯下身,握住她足踝,将鞋子脱了抛到一旁,再脱下雪水浸湿的袜子,用温暖大手拢住她冰冷双脚。
“冻成这样还说不冷?”霍仲亨抬眉,目光里有一丝责备之色。
念卿说不出话,只定定地望着他为她暖足的双手。
“冻傻了吗?”霍仲亨好笑地瞪她,起身想去倒杯热水来,衣袖却被陡地拽住。
“你要走?”念卿终于开口,声音低涩,目光紧紧望着他。
霍仲亨点头,来不及说话就见她似一只被惊吓的猫儿,起身扑进他怀里。
“不许走!”念卿手臂环着他脖子,赤脚着地,仰头直视他的眼,“不许你走,再走我就恨你,一辈子恨你!”她咬着唇,将下唇咬得发白,手臂环得他几乎窒息。
霍仲亨本想抽身透口气,却已不由自主地将她紧紧拥住,她那么瘦,在他怀中微微颤抖。
“不单我要走,你也要跟我一起走。”霍仲亨叹口气,将她抱得更紧,低头在她耳际轻轻一吻,“不然,霖霖怎么办,我怎么办?”
念卿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环紧他,任凭泪水滑落。
“这么大的人还哭?”霍仲亨低声笑,而她一脸的泪,顺势就要蹭在他襟前。
“你看你,怎么跟霖霖一个德性……”霍仲亨哭笑不得,伸手掠起她鬓旁发丝,“别哭了,如果你不想蓬头垢面见人,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梳妆打扮,再迟就赶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念卿茫然问。
“今晚代总理就任晚宴,我来接了你,晚上可得赶回去。”霍仲亨笑得轻松,眼底却有红丝,显然是连夜赶来,倦色难掩。
“你重伤初愈,怎能这样辛苦奔波……”念卿心酸,抬手抚上他胸膛,感觉指尖下传来有力心跳,再舍不得将手移开。他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唇上,沉沉唤一声,“念卿。”
她柔声应了,抬起眼来深深看他。此刻却换他说不出一个字来,唯有环紧双臂,将此生至宝屏息守护。
“守护嘛,起初是源赖朝*源义经时设立的官职,至镰仓末期便成了*一方的守护大名,同如今的军阀异曲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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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记 笑缱绻·语铿锵(2)
“打住打住,这都扯到哪里去了,谁问你这个守护。”蕙殊听得晕头转向,挥手打断四少滔滔不绝的话语,“我问的是守护这个词在拉丁文里的来源!”
“你没说不能回答别的来源,我没答错便算赢。”四少笑得狡黠。
蕙殊跳起来,“哪有这样耍赖的,怎样都能扯赢,不算不算!”
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