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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千秋素光同-第24部分

小说: 千秋素光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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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人群之后的念卿,看不清霍仲亨表情,只听见他语声低沉,每一字都透出直达人心的威迫,“你从马弁升至营长,半辈子随我出生入死,腿瘸了人老了,骨头也被铜臭给蚀空了吗?”他从地上揪起瘫软如泥的曹老三,勃然怒道,“除了银元、女人、大烟……你心里还有没有同生共死的弟兄?你还配跪在这里给他叩头?还敢说你是我霍仲亨的兵?”
  寒风将这怒吼声远远传开,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心底,远处枯枝瑟瑟,仿如被震慑的众人,连枝头一片薄雪也不敢落下。念卿身后的司机几乎跌落了手中的伞,这是他第一次亲见督军的震怒,亲闻这万钧的雷霆……再觑看夫人脸色,也是被震慑的僵然,仿佛连气也忘了喘,只怔怔望着督军。
  整个阅兵场上冷寂如铁。
  曹老三的衣领被督军狠狠拎着,人却像被抽去了筋骨,软得站也站不住。
  督军再一次冷冷开口,却无人听见他对曹老三说了什么。他语声极低,只短短数语,旋即放开了手。
  本已烂泥一堆的曹老三却踉跄两步站稳,慢慢抬起头,眼里有异样光彩。
  只有他听见了霍仲亨的话。当他被拎紧领口,只听见霍仲亨低低地说:“我知道军衣是被偷梁换柱,有人利用你一时贪婪……这陷害你的人,我必会查出!你已铸成大错,这就安心上路,给自己一个干净吧。”
  督军放开他衣领,一言不发转过身去,缓步走向阅兵台上。
  曹老三低头看手中佩枪,复又转头看向黑压压的士兵们。
  购置军衣时,只想着从中揩些油水,便受了棉商的好处。当时也亲自验看过,确是上好的棉絮,却怎么也想不到换到士兵手上竟成了破纱烂絮!士兵们喊冷的时候,只当是新兵们娇气怕苦,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人因此活活冻死!
  那个冻死的小兵才刚十五岁,比他初入行伍时还小。
  远远地,念卿抬手捂住了唇,目不转睛看着曹老三僵硬抬手,举枪对准太阳穴。
  死寂的阅兵场上,只有霍仲亨的军靴踏过积雪,一步步走向阅兵台的沉重步履声。
第二十二记  铁血变·胭脂难(2)
随即,一声枪响,震落枝头簌簌积雪。
  “夫人!”枪声响过,夫人身子一震,瘦削肩头微微发抖。
  司机忙将她扶住,呵气成霜的天气已将她嘴唇冻得青白,鬓发也被融开的雪粒浸湿。他方欲出声唤人,夫人却抬手止住他,也不言语,神情震动以至恍惚。
  这一枪震慑之威,令全场千百人一齐僵作木石。片刻沉寂,却似无比漫长。
  夫人示意身后一名卫兵近前,“将这个交给督军。”她将叠起的电文递给卫兵。
  督军已登上阅兵台,鸦雀无声的士兵们肃立等候训令。
  卫兵小跑步上前,将电文呈上。
  督军接过,蹙眉略略一扫,严峻目光旋即扫向这边,停在夫人身上。
  夫人微扬了脸,静静凝望督军,目光如深流。
  阅兵台上的督军朝夫人微微颔首,紧皱的眉头似缓了一缓,目光便又转开。
  夫人悄然转身离去。
  司机疾步跟上她,心有不解却不敢发问,直待夫人回到车上,吩咐开车,才惴惴地问:“不等督军吗?”
  夫人靠着后座,仿佛很冷,将大衣紧裹,“回去吧。”
  司机不再多言,驱车驶离军营,驶上回城道路。
  纵然裹紧大衣仍觉透骨寒冷,念卿抿了干涩嘴唇,仿佛仍觉耳边有枪声回响。
  到底是她天真,若非那一声枪响震醒心中幻梦,活生生的人命摆在眼前,她还盼着能有一线斡旋余地,指望他出面营救胡梦蝶。
  这已是你死我活的关口,岂容得妇人之仁。
  如何能对仲亨开口,让他放下内外交困的局面去与佟孝锡斡旋甚至妥协,单单为救一个女子?念卿开不了这个口,面对仲亨,面对他所负安危之重任,她没有办法说出这样的要求。
  “您还去总理府吗?”司机在前座低声探问。
  念卿回过神,见已进入城中分岔路口。
  是了,还有总理夫人的邀约……前一刻目睹血溅当场,转过身仍是歌舞升平,该唱的戏码还要唱下去。仲亨有他的戎马疆场,她则有另一个衣香鬓影的战场。总理夫人的邀约岂会是闲谈风月,却不知又是一盘什么棋等着她走下去。
  “去吧。”念卿淡淡点头。
  车窗外吹入的冷风,随呼吸钻入肺腑,北方寒冷干燥的空气仿佛令心绪也冻结。
  车驶入警戒道,尽头的总理府已遥遥在望。
  洪夫人亲自迎出来,连连笑道:“总算把你等来了。”
  念卿歉然说明迟到原委,直言刚从军营赶来,只不提今日变故。洪夫人见她来得匆促也猜知有事发生,当下却不多言,含笑携了她的手,一起步入客厅。里面已有五六人正闲坐叙话,抬眼看去都是显达女眷。座中眼尖的一眼瞧见念卿鞋上雨雪泥泞,讶然道:“霍夫人这是从哪里来?”
  洪夫人替念卿接过话答道:“霍夫人大老远从南郊军营赶来,你们瞧,这才叫比翼连枝,谁说女子不可做大事,眼前不就是活生生的木兰红玉嘛!”
  念卿笑道:“这可折煞人了,我不过带个口信过去,哪里担得起这样大的名头。”
  座间一时寒暄如仪。
  见念卿入了座,夫人们谈兴更浓,座间话题却不是什么脂粉闲事,三句倒有两句不离时政。别处有这许多女子阔论国事或许引人侧目,在洪夫人这里却不奇怪。
  如今以洪夫人为首的名流女眷发起成立了一个女子同济会,吸引了不少受过新式教育的北方名媛参与其中。这班女子热衷时事,以争取男女平等、维护女性参政权益、施展爱国抱负为大任。这其中虽不乏真正胸怀抱负的新女性,也免不了成为官场里权力派系的延展。譬如今日在座的这几位,即有财政、外务、教育等几位总长夫人,俨然是个闺阁小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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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记  铁血变·胭脂难(3)
念卿心中有如明镜般清楚。洪夫人一再示好,力邀她参与女子同济会的事务,绝非看中她沈念卿的才干,而是看中霍夫人身后的政治风向。
  自随仲亨来到此间,念卿一直深居简出,以身体抱恙为由,推辞了所有的交际往来,不想掺入这场热闹。眼下时局微妙,她在脂粉阵中一举一动,难免引来无谓猜测。今日这茶会却是为了商议妇女界发起义演募集军饷的事,这件事上,霍夫人终是推迟不得。
  各位夫人正说得兴起,各出各的风头,念卿只是听着,唇角轻抿,也不言语。
  “霍夫人在想什么呢,一句话不说,尽看我们献丑?”一位夫人朝她笑嗔。
  念卿叹口气,拂去茶汤上浮叶,青瓷茶盖在杯沿轻轻一叩,“我在想……锦上添花好做,雪中送炭难办,人前风光得来容易,真正的不公平之事却叫人无能为力,想来难免气馁。”
  众人被她这话浇得一头冷水,却又错愕莫名。
  座中有心思活泛的人反应过来,轻声问:“您是指胡梦蝶那事?”
  这名字一说出来,座中顿时冷了场,最伶俐的人也缄了口,不知说什么才好。
  念卿也不言语,幽幽叹一口气,抬眉迎上洪夫人秀狭的眼。
  洪夫人也看着她,良久缓缓开口,眼尾笑纹丝丝都透出别样意味,“方才咱们也说起了胡梦蝶,只不知如今怎样了。”
  有人叹道:“原先曾同她一起听过戏,谁想到会发生这等变故,真想不到胡梦蝶是这般刚烈的性子。”
  “她素来就泼辣,不过到底是个弱女子,一想起她当众开枪杀人,我便揪心!”说话的是田夫人,边说边拍着胸口,手上硕大的祖母绿宝石便随着她义愤的话音宝泽闪动,“你们谁能相信她是刺客,反正我是不信的,素日里一起吃茶听戏,谁不说徐家二太太慷慨热诚……这世道真是黑白颠倒,弱女子倒成了杀人凶手,没处可讲理!”
  另一位夫人点头附和:“那是自然,她跟了徐季麟这么些年,哪能说变刺客就变刺客。这枪杀案总之蹊跷得很,只怕是被人利用,无端做了枪靶子。”
  有人低声说:“我听说是那徐季麟怀疑二太太与人有染,将她关押家中,私设刑罚,以致二太太精神失常。却不知那日他为何将她带在身边,以致闹个鱼死网破……”
  这本是眼下沸沸扬扬的事件,当事人更是往日相熟之人,诸位夫人各有各的消息来路,一时间说起胡梦蝶案,有人质疑,有人同情,有人义愤填膺。
  冷不丁听洪夫人问:“霍夫人也认识徐家二太太吗?”
  念卿抬眸,淡淡一笑,“听说过,人却无缘得见。”
  洪夫人噢了一声,也不言语,目光越发不可捉摸。
  身旁有人接过话头问道:“霍夫人如何看这案子?”
  众人目光都汇聚过来,瞧着平素从不多言的霍夫人,且看她在这敏感事件上如何执言。
  念卿轻缓开口,吴侬软语讲得字字清楚:“我以为,这本是一桩家宅私怨,却被佟孝锡恶意歪曲,将一个弱质女子当做政治阴谋的牺牲品。”
  以她的身份,这话一说出来,已然表明立场,这不仅是霍夫人的意思,自然也是霍仲亨对佟孝锡的态度。
  壁炉烘得一室如春,洪夫人托了温热的茶盏在手心,不觉有些微汗。
  显然霍仲亨不会如佟孝锡所愿,且将他出路已封死,然而霍夫人将这事引到她头上,暗示她以女子同济会的名义出面声援斡旋……那佟孝锡虽不见得肯买她的账,但若想日后留一条退路,总要给新内阁总理三分颜面。况且女子同济会有外国公使夫人们的支持,佟孝锡所仰仗的日本人想来也要顾及外交影响。
第二十二记  铁血变·胭脂难(4)
洪夫人垂了眼,将手中茶盖一下下刮过青瓷杯沿,斜斜里看向念卿。
  美人如玉,难得如此有情有义。外人不知霍夫人为胡梦蝶案暗中周旋倒也罢了,这其中隐情又怎瞒得过她的灵通。卖这么一个情面给霍夫人,换她对女子同济会的支持,这笔交易看来是做得过。
  楼梯上脚步声咚咚,在这宁静的午后,足以将整栋楼的人惊动。蕙殊跑得太急,全然顾不得仕女风度,一手将裙摆提了,直冲到四少卧房门前。
  不待抬手敲门,门已从里面打开,贝儿站在门口瞪圆一双碧琉璃似的眼,“轻点儿,里面林医生……”
  她话未说完就被蕙殊劈面打断,只听蕙殊上气不接下气嚷道:“好消息,有好消息了!”
  贝儿一呆,便听身后传来四少语声:“什么好消息?”
  然而另一个比他更严厉的女子声音也传来:“别动,你给我躺好!”
  越过贝儿肩头,蕙殊这才看清房里还有一个人,正是给四少治疗眼伤的林医生。
  仰躺椅上正接受检查的四少已闻声坐起,将凑近脸上的检视灯一把推开,这一来却惹恼了身旁的林医生,不由分说按住他胸膛,喝令他躺回去。
  难得被人呵斥的四少一时怔了,看着这位年轻医生秀雅却严肃的脸,只得默不作声躺回椅上。
  贝儿也忙上前按住他肩头,“明天就要手术了,千万要让医生仔细检查,这可出不得半点差错!”
  林医生闻言抬头,扬了扬略显疏淡的眉,目光虽冷淡却充满身为医者的威严。
  贝儿暗悔说错话,当面提起“差错”,岂不是质疑医生的水准?这位林医生以女子之身跻身医界,其心气之高也与医术不相上下了。林医生却并未再看她一眼,只利落地收起诊具,“病人状况很好,用药后炎症已经消除,明天可以手术。”
  “手术后恢复还需多久?”四少闻言不见欣喜,反流露一丝不耐。
  林医生冷冷答道:“随你自己。”
  这答复呛得四少顿时哑然,贝儿同蕙殊更是面面相觑。
  林医生不紧不慢说:“你若肯配合,休养用药得宜,三五日也许好得了;你若喜欢折腾,拿自己眼睛不当回事,耗个三五月也未必全好。”
  贝儿看看四少无奈表情,复又看看林医生的冷脸……身旁蕙殊却已哈哈笑出声来。
  四少的脸色更加尴尬,待贝儿亲自将林医生送下楼去,他才一个爆栗敲在蕙殊头上。幸亏眼伤未好,模模糊糊失了准头,被蕙殊敏捷躲过,举起报纸护在头顶嚷道:“赶着来告诉你好消息,倒换来一顿打,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什么消息,是不是梦蝶……”四少笑容隐去,显出几分忐忑,只问了半句就止了声。
  “是的是的!梦蝶姐的庭审被押后了,说是证据未足,暂缓审理!”蕙殊喜不自禁,将手上报纸高高举起给他看,虽知他看不见,却恨不得让他嗅到油墨香里的喜气,“霍夫人真真厉害极了,她在电报里叫你少安毋躁,切莫动身,她自有分寸。我原本也是存疑的,想不到她果真说到做到!这下梦蝶姐有救了,营救出狱定是迟早的事!”
  四少仿佛太过意外,脸上竟没有一丝笑容,沉默良久才低低问:“她……如何办到的?”
  报上新闻语焉不详,只模糊写道——陷入僵局的徐季麟遇刺案忽有转机,以总理夫人洪岳佩华为首的妇女同济会公开批评此案,发起*声援胡梦蝶,谴责佟孝锡妄顾公正,以强凌弱之行为。其他各界也纷纷关注此案进展。
  鉴于徐季麟遇刺一案众说纷纭,主审官员认定目前证据未足量罪,宣布暂缓庭审,犯人收押在监,因病就医于东桥医院。
  “看来霍夫人已将梦蝶姐救出监狱,因病就医也是缓兵之计吧。”蕙殊欣喜道,“幸好你听了她劝,待你眼伤治愈,那边人也救了出来,真是再好不过!”
  四少一言不发,目光微垂。
  蕙殊住了口,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也不知四少脸色为何如此异样。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蕙殊惴惴问,“你怕霍夫人救不了梦蝶姐?”
  “她救得了。”四少唇角略牵,分明笑着,却让人看得心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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