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良药-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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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攻玉默不作声,将她的斗篷拢了拢。
旁人不知道内情,他却知晓不少,甚至比姜小满还要多得多。
陶姒到底是不是要杀了她,周攻玉也说不清,只是一想到她险些就没命了,心头就一阵沉闷,像是有什么拉着往下坠。
小满脾气好,对人都是一副笑脸,甚至说话也带着小孩子的天真幼稚,就有人真的将她当做了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
可周攻玉知道她并不傻,甚至有些大智若愚了。
陶姒说不上可恨,只是太可怜,她再清楚不过。
天空阴沉,寒风吹得枯叶颤巍巍的抖动,小满吸了一下鼻子,说道:“这几日还要喝治风寒的药,太苦了。”
“我还当你都习惯了。”
姜小满垂下眼睫,纤长浓密的睫毛乌黑如鸦羽,在明眸之上投下一小处阴影。“不好的东西怎么能习惯呢,只是我也没办法,只能忍着了。”
周攻玉将糖葫芦和一包饴糖递给她。“喝完药吃几颗糖就好了,不喝药病就好不了。”
接过糖葫芦,除去油纸,红艳的果实上包着晶莹的黄糖,姜小满咬了一口,酸得眉毛皱起,眨了眨眼,泪珠又像是开闸般止不住的落。
周攻玉将糖葫芦拿回来,掏出帕子递给她。“酸就别吃了,下次给你带别的。”
泪水只是往下落,小满却安安静静地一声不发。
周攻玉想要开口安慰的时候,她又说话了。
“雪柳说冬至的时候,街上会有灯会,各种各样的灯,还有做成兔子的。”
她尽量使语气平静,却难以抑制流露出向往来。
长大这么大,她还从未出过府。
外界是怎样的繁华,她都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
周攻玉知道姜恒知不会同意让小满出去,却还是给了她一线希望:“我帮你去问丞相,他若是同意,我今年带你出去可好?”
姜小满的两颊红彤彤的,像是晕开了胭脂,笑起来明艳动人,好似能扫清一切阴郁之气。
“好啊。”
*
回宫的路上,身旁的侍从阿肆跟随周攻玉已久,知道其中不少因果。说道:“这相府二小姐是个可怜人,也不知道大姑娘的病何时才能好,真是作孽。”
周攻玉掀开车帘,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想起在书房问起姜月芙的病情时,姜恒知回答他的话。
“很快月芙就有救了,那边派来的人说寸寒草已经找到,只需再过一月,月芙的身体就会好起来,这点你自不必担忧。”
姜恒知一直让他和姜月芙相处,也想让姜月芙嫁给他,若是死了还真不好办,既然有救也算是好事。
不知怎么得,他又想起小满手臂上的疤痕。若是就姜月芙身子好起来,就不必再让她做药引了吧,那姜府会如何对待她?是送去偏远的庄子,还是随便找个人嫁了。
周攻玉只觉得心头烦闷得紧,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皱起眉随口说了句:“今日沉闷得很,应当是要下雨了。”
阿肆答道:“不是才下过雨吗?这怎么又要下雨。”
“惠妃的身子如何了?”
“哦,回殿下,圣上一直陪在惠妃身侧,除了御医,还找来不少民间广传的圣手,惠妃的病近来已有好转,”
已有好转,那他母后必定是气得不轻。
“今日不去母后宫里,别让她再动手脚了,若是父皇查出来,我保不住她。”
修长白净的手指屈起,捏了捏眉心,看上去很是疲惫。
阿肆:“是。”
相府中,净兰院。
姜月芙坐在窗前修建花草,程汀兰和姜驰也在,几个婢女在一旁逗笑,一片欢声笑语。
“二皇子方才已经走了。”
一个婢女来禀报,程汀兰听完,笑容渐渐消散。
“又去见了那丫头?”
“我们也不敢跟着二皇子,不过他是从紫藤廊出来,想必是没差了。”
程汀兰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举止娴雅端庄,即使心中不快,却也只是脸色沉了些,并未说什么不好的话。
“罢了,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二皇子年纪小,看她可怜才多关照几分。月芙才是往后的太子妃,念在她生母的份上,就不与她计较了。”
姜月芙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仍是专心摆弄自己的花草。
反而是姜驰,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猛地跳起,怒气冲冲地说:“我看她就是装可怜想勾引姐夫!为什么不计较?要不是相府,她和陶姒哪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吃穿用度又不曾亏待她,还跑到姐夫面前装可怜,这个贱人就是故意要败坏姐姐的名声,等姐姐身子好了,就把她扔出府!”
这话说得,连姜月芙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眯着眼打量自己的弟弟。
“闭嘴!谁教你这样说话!”程汀兰一巴掌拍在他脑后,面上都是怒意。“你平日在太学,都学了什么东西回来?出口如此粗鲁,简直丢了你爹的脸,我看平日是对你太纵容了,养成这般骄横的性子。姜小满是一个女子,还是你的妹妹,你便是再不喜欢她,也不能如此口出恶言,毫无容人之心,这些话我不想再听到有第二次。”
程汀兰一向温柔,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很少见她动怒,尤其是训斥姜驰。
姜驰年纪不大,说出这种话却是理直气壮的,可想而知,府里嘴碎的人还不少,把姜驰都教坏了。
被骂了一通后,姜驰扭头看向姜月芙,想让她替自己说话,而姜月芙只是笑道:“娘说得对,你是有些欠管教了。”
“姐姐!”
“我与二皇子并未成婚,婚约也未曾定下,你这般急着叫他姐夫,让旁人听了,还要说我不知羞耻自作多情。”
她伸手摆弄兰草,樱粉襦裙摇晃,裙带上也绣着兰花。
姜驰不满:“你自己的事自己都不操心,整日摆弄这几盆破花,还能成精不成?”
姜月芙睨了他一眼,不耐烦道:“张祭酒布置的功课做完了吗?还有闲心管我的事?”
皇宫之中,周定衡恰好从惠妃处离开,碰巧见到周攻玉。
周定衡在几位皇子中,算是最好相与的,平日里和宫人也能说说笑笑,笑起来更是和惠妃有几分神似,连皇帝都因此对他多有爱护。
皇后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美人,生出来的儿子光是凭一张脸就能让人叹服,不少闺秀都铆足了心思入他的眼。
可惜他们母子二人再如何出色,皇上也不喜欢端庄严谨的大家闺秀,喜欢的是腰肢纤细笑声动人的舞姬。
周攻玉时常回想,若不是朝野中的臣子会反对,也许太子之位早就给了周定衡。
“听闻二哥去了相府?”周定衡的语气自然,好似这只是平常兄弟间的闲谈。
“嗯,我去拜访姜丞相。”
周定衡长着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眼睛弯得如同月牙,看着很不正经。“偷偷告诉你一声,父皇知道你总去姜府,看出来你喜欢姜大小姐,正想着要不要给你们赐婚呢。”
*
月辉透过稀疏的枝叶,投下一地斑驳光影。
风一吹,光影便在微微颤动。
姜小满站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药碗。
褐色药汁在夜里漆黑,映出了天上一轮圆月,风一吹,圆月颤巍巍的抖动。
也不知放了多久,药放凉了。一旁的纸包里满是饴糖,糖都快吃完了,药还没喝上一口。
雪柳又催了一遍:“小姐,你赶紧喝吧,要不我再去给你热一遍?这糖吃多了,一会儿喝药怎么喝得下去?”
姜小满吃了糖,舌尖都是甜丝丝的,现在是一口药也不想喝了。“以前不吃糖,药还能勉强喝进去,吃了糖反而觉得药更苦了,真是奇怪。”
“小姐又在说傻话了……”雪柳说完,将药碗拿走了。
按理来说,该吃药的是姜月芙,可陶姒却硬要着小满喝药,从懂事开始药就没停过,现如今陶姒没了,她却习惯性地每日都不落下。
姜恒知对小满喝了什么药并不关心,只要不影响到姜月芙就好,因此她少什么药材,府里都会送最好的来。
明日又是姜月芙喝药的日子,会有人来取血……
一段时日没有好好休息过,周攻玉睡的昏沉,竟难得的梦到了一些过往。
是他和小满的初识。
作者有话要说: 臭弟弟姜驰:这都是你的福气!
小满: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第3章
小满和周攻玉的初识在很多年前,那时她十岁,周攻玉不过长她三岁。
旁人还是玩闹惹事的孩童,而周攻玉已然是少年老成的模样,仪态举止都挑不出错来。
他是皇后所出,本该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可皇帝心中只有一个体弱的惠妃,对她所生的三皇子周定衡更是宠爱有加,时常让人猜想是否会立三皇子为储君。
皇后因此对周攻玉严加管教,处处都要他做到最好,不能被周定衡胜去一丝一毫。
那时他染上风寒,还是要去给父皇检查功课。
因着周定衡擅长御射,稍有些进步便兴高采烈要给父皇展示,周攻玉当时也在,难免被拉出来比一比。若是在平日,他必不会输给周定衡,只是当日精神不济,只与他打了个平手。
皇帝只是一时兴起,见两个儿子如此出彩,心中自是高兴,周定衡也高高兴兴,不把这些放在心里。
只有周攻玉心中忐忑,回了宫果真被皇后一通训斥。
“你是要当太子的人!居然和一个卑贱的舞姬之子打成平手,简直让本宫颜面大失,若下次再如此,便不用来见本宫了。”
皇后疾言厉色一通训斥,丝毫没有在意到周攻玉的脸上有着病态的红晕,走路时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为了能早些离去,不再听没完没了的训斥,周攻玉谎称自己要去拜访姜恒知。因为宫里有人看着,一言一行都逃不出皇后的眼睛,他只好真的出宫去了相府,佯装有问题请教。
早春时寒气尚未消褪,畏寒的人还穿着冬袄。
周攻玉想到相府唯一的公子姜驰顽劣得很,路上顺手买了些饴糖用来打发他。
在相府耽搁许久,仍是不想回去面对皇后,他离开时有意绕了远路,经过那片紫藤缠绕的长廊。
紫藤尚未开,淡紫的花苞像果实挂在藤蔓上,密密麻麻的淡紫灰白,看着也有几分雅趣。
一个肤色苍白的小姑娘坐在那,肩膀一抽一抽的,似乎是在流泪。
他本想装作看不见,就此走过,却未曾想那姑娘突然抬头看向他,哇得一声大哭。
“哭什么?”周攻玉有些奇怪,却还是走过去了。
看她的衣着和年岁,他隐约猜到了姜小满的身份。
“我娘不喜欢我。”女孩哭得眼睛都红肿了,身边也没个仆人照料,想来是偷跑出来的。
周攻玉就是因为不想面对皇后才到相府来,听她这么说,心头难忍酸涩。
他唇边泛起一抹苦笑。“我娘也不喜欢我。”
姜小满立刻就不哭了,盯着他看,疑惑地问:“你这么好看,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
“好看吗?”
“好看。”姜小满说着,还踮起脚摸向他。
周攻玉惊讶到眼眸睁大,发烫的脸颊已经覆上了一片柔软,冰冰凉的。
姜小满收回手:“你的脸好热,是生病了,你是不是很难受啊?快去喝药休息吧。”
面前矮他许多的小丫头,稚嫩的嗓音因为哭过,还有些微哑。脸上泪痕未干,却在真诚无比地问他是不是很难受。
若不是被她问起,可能连他都要忘了自己还在发热。第一个知道他生病,劝他喝药休息的竟是个陌生的小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姜小满。”
周攻玉摸了摸她的脑袋,轻笑一声:“小满,那你吃糖吗?”
*
夜里传来几声咳嗽,周攻玉嗓音微哑,唤了阿肆一声。
梦醒了,殿里是一片昏黑,没有长满紫藤花的长廊,也没有小满。
他只穿着单薄的玉白的长衫,外搭了一件宽大的苍青大氅。
浓黑的夜色,几乎将他吞没,隐约只能见到一个轮廓。
凉风习习,吹起长衫一角。他披衣而起,站在了寒意凛冽的寝宫前。
“周定衡今日去了你父皇的书房,他都知道去讨皇上欢心,你怎么不去呢?你去帮皇上处理政事,让他看看谁才最适合做这个太子。明明你才是嫡出的皇子,凭什么皇上只看得到那个贱人所出的儿子。有朝一日你登上皇位,他们母子给我的屈辱,我都会一点点讨回来。难道你不想把周定衡踩在脚下!你看看他嚣张成什么样了,简直是踩在我们的脸上!”
皇后的话就在周攻玉脑海中不断响起,通常是苛责严厉的,时而也会歇斯底里,内容却没怎么变过。
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她抛去一国之母的仪态,抛去名门闺秀的端庄,露出自己嫉恨怨毒的一面,仅有一点的温情,也是许久以前了。
当上太子,将周定衡踩在脚底。
对周攻玉来说,几乎成了一个本能,稍有一丝的不如他,就会受到责骂。
可如此的争强好胜,同样让他的父皇不喜,认为他眼中无容人之量,只一昧与自己的手足攀比。
好像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
从小周攻玉就在极为严苛的环境下长大,像一个真正的太子一般谨言慎行,而周定衡活得潇洒自在,还能得到惠妃和皇上的宠爱。
阿肆为周攻玉掌灯,见他站了许久都没反应,忍不住出声提醒他:“殿下,该歇息了,此处风凉。”
“阿肆,母后说我要娶姜月芙。”周攻玉半晌不说话,嗓子有些干哑。
阿肆有些奇怪,要娶姜月芙不是早就定好的吗?怎么周攻玉又像是才知道一样?
“那殿下是不想娶吗?”
周攻玉揉了揉眉心,叹道:“娶谁都是一样的。”反正都不喜欢。
*
前来取血的人是程汀兰手下的一个婢女,服侍了她许多年,取血这件事也做的的心应手。
姜小满坐在屋里,将衣袖撩上去,露出一截手臂,上面还有几道尚未愈合的血痂。婢女却早已见惯,眼睛眨都不眨。
匕首一划,瓶口接着血缓缓流入。
姜小满撇开脸,尽量让自己不看到手上的伤。
“好了,二姑娘去歇息吧。”那婢女接完了血,对姜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