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良药-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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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那些流言蜚语,小满不以为意,姜月芙的葬礼上,小满去上了三炷香,也没有瞧见姜恒知。
偌大的江府,放眼望去寂静冷清,白布被风吹得摇摆,像是游荡的孤魂。
这里只剩下死气沉沉,没有留下半点温情。
她走过廊庑的时候,远远看见了姜驰。
昔日的他也算意气风发的少年,纵马掠过繁华的长街,勾动沿街少女心怀,如今却是面色颓然,形影相吊。
姜驰也看到了小满,眼眸微微一亮,却又很快低垂下来,唇瓣紧抿着,没有再看她。
两人都没什么好说的,包括姜驰自己,回想起在母亲灵堂前说的那一番话,也是羞愧懊恼。他是没有资格说出这种话的。更不用妄想让小满接受他的情意,当初在姜府,是他幼稚又愚蠢的用欺辱小满的方式,来满足得不到她的龌龊心思。
自从知道了姜驰的心思,小满每次想到他都是浑身不适。目光短暂的相接后,迅速就撇开眼,加快步子离开了。
又过了几日,京城愈发寒冷,各家各户都置办好了年货。
除夕头一天,小满去陶姒的坟前上香。
她以为会见到坟头的荒草又长满的凄凉场景,哪知却正好相反。
有人给陶姒清扫过,坟前也放了祭品。香箸尚未熄灭,青烟正缕缕攀升,坟前的人垂首站在碑前,背影似一棵被压弯的老树。
姜恒知没有转身,叹息一声后,才道:“小满来了啊……”
“姜大人。”
他身子颤了一下,才蹙着眉无奈道:“你有许久不曾唤过我父亲了。”
是自从她被拖去服下寸寒草之后,小满嗓子被药坏了,自那以后她口中便没有了“父亲”。
“你想说什么?”小满不愿与他多做周旋,语气还有几分不耐烦。
姜恒知犹豫了一下,似乎很难说出口。“今年的年宴,能不能留在家里,陪爹爹一次。”
她觉得莫名其妙,语气还有几分嘲意。
“真奇怪,我从前在府里活了十五年,父亲不曾在意过我的生辰,除夕中秋端午,更是从来没有想过我。我总想着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好,惹得你不喜欢,于是努力的读书习字,不争不抢,不给人添麻烦。我甚至不敢生病,怕你知道了会不喜欢。可我用尽全力,你也不肯看我一眼。如今没了姜月芙,你才想到,原来我也是你的女儿,不是一个牲畜。”
姜恒知脸色苍白,哑然地看着她。“我没有当你是牲畜……”
“不重要了。”小满的目光移到陶姒的墓碑上,眼神冷了下来。“你对不起我娘,对不起程夫人,也对不起自己的儿女。我最厌恶的,是你故作情深,不知悔改。对林菀下手,想用她腹中的孩子救姜月芙。辜负林菀,辜负发妻。既然要做恶人,又何必要装作一副迫不得已的模样,说这些话恶心我。”
姜恒知没想过小满会说出这种话,一时间面子也挂不住,脸色十分难看。
“我是你生父,这是改不了的,你依旧是我的骨血,便是有太子撑腰,如此对待亲生父亲,是为不孝。”
他被气得不轻,指着小满的手抖个不停,喘气声愈发的重。
“不要在我娘坟前说这种话,她人都死了,您又何必再来污她的耳朵呢?”小满穿得很是厚实,看着可爱又娇憨,说出来的话却犀利狠辣,丝毫不留情面。
白芫眉梢微挑,也是有些惊讶。
一开始见到小满,她还是怯生生的,说话的时候温柔带笑,哪里像现在。
果然和太子待久了,脾气也渐长。
山上冷寒,此地也偏僻,坟前的草叶上覆了层白霜。
总算把姜恒气走,小满才跪下给陶姒上了香。
也不知谁选的地方,实在是偏得过分,这碑也不太气派,哪里像是丞相府的手笔呢。碑文上没有多余的字,只草草刻下了“益州陶氏之墓”。
短暂又简洁,几个字便结束了陶姒的一生。
“母亲,若世上真有轮回一说,想必你也该投胎了。我再来看看你,来生一定要擦亮眼,嫁给一个很好的人,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切勿再遇到这种人了。以后要是再生女儿,也待她好一点,陪她过生辰。”
起身的时候,白芫扶了小满一下。她捏着白芫的胳膊,轻声问了句:“白芫,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
白芫想了想,说道:“她在我幼时便病逝,我连她的样貌也记不起来,不过依稀记得她很会唱歌,时常唱曲儿哄我睡觉。”
“那也很好了……”
至少能有些温情可以回想。哪里像她,翻遍记忆,也难以找出陶姒的笑。
除夕当日,京中有名的淮山寺会有许多去祈福的人。
江夫人想着带儿女都去一趟,江若若成婚,可以去求他们夫妻二人举案齐眉,子嗣延绵。
小满没什么兴致,无奈前几日韩拾劝她的时候,将她送的平安符拿出来显摆,嚷嚷着:“这是小满去淮山寺特意为我求的平安符,可灵得很,我几次死里逃生,多亏了它保佑!旁人都没有呢”
江夫人抓住了他话里的“死里逃生”,又开始对他背着亲人参军的事不满。
恰巧来寻她的周攻玉听见了这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看向她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幽怨。
他一整日,说话都是凉飕飕的,小满始终装做察觉不出来。直到离开时,他才忍不住问:“你怎么不给我一个?”
小满:“淮山寺的石阶太长了,我爬不动。”
这么说完后,周攻玉也不再强求,眼中却还是失落得很。
尽管小满给的理由十分敷衍,他也不想让她再劳累,没有便没有。
但想到韩拾手上的平安符,还是有些不甘心。
*
小满以为平安符的事算是揭过去,她是真不想再爬一次淮山寺的长阶。
除夕那一日还下了雪,天寒地冻,路面湿滑难行,那石阶更难走了。她窝在炉火边,被热气熏得昏昏欲睡,门突然被人叩响。
白芫正在为她剥杏仁,小满便自己去开门了。
吱呀一声后,冷飕飕的风朝里灌进来,冻得她一点瞌睡都没了。
周攻玉见来人是她,便挡住门外的寒风,迅速将门关上了。
他生的俊致好看,如同屋外白雪般清冷的眉眼,见到小满后便展露了笑颜。这一笑,又像是雪化成融融春水,温柔缱绻。
周攻玉抖落肩发上的碎雪,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物件,放置到小满的手上。
他手指冷得惊人,指节都冻红了,怕凉到她,也没有多作触碰。
“淮山寺的平安符。”
小满哑然,睁大眼看着他。“你去了淮山寺?”
他发上的雪化了,将额边的几缕发丝染湿。
“你可以送给我了。”
他语气有些骄傲,像是在邀功一般,乍一进到温暖的屋子里,眼眸也被氤氲出了一层水汽,像是雨后起雾的山林,柔软得一塌糊涂。
作者有话要说: 周攻玉:实在不给我,我就只好自己整一个了。
第79章
淮山寺的石阶有多长; 小满是亲身体会过的。她边走边歇息,光是上山就走了一个多时辰; 要不是白芫扶着; 她几乎要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下雪后; 路面更是湿滑难行; 需要更加谨慎; 稍不留心摔倒; 就可能止不住的滚下山; 少不了伤筋动骨。
小满的目光落在周攻玉手背的擦伤上,想开口,喉头却像是卡了什么东西,上下困难。
周攻玉见她愣住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笑道:“怎么傻了?”
小满眼眶微微发热; 竟有些酸涩了。
他也清楚; 对她投入感情根本就是无用; 迟早有一日她要离开,那这些又算什么呢?
“这样也算吗?”
“我是替你求来的平安符; 再由你送与我,如何不算?”周攻玉面上坦然; 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小满低头; 拉过周攻玉的手,将平安符置在他手心。符纸叠成小小一个,朱砂印记红到让她觉得刺眼。她没有看他; 只是一字一句地说着:“望你平安顺遂,风雨无忧。”
周攻玉似乎是也觉得好笑,眉眼弯得像月牙,平日里的淡漠沉稳都扫去了,只剩一个明朗的笑意。“那我便谢谢小满圆我心愿了。”
“你不冷吗?”
周攻玉想要去拉她的手,又想到自己手掌冰凉,便扯着她的袖角朝火炉边走,白芫自知留下不妥,也自行退下了。
山上的雪比这里还要大,怎会不冷。从昨日便开始下雪了,周攻玉却清早来找她,必定是昨日上山,天亮便赶回来,下山时兴许还滑倒摔伤了哪处。
“不冷,山上景致也不错。”其实也没什么景致,冰天雪地的地方罢了,他留宿寺里一夜未睡,担心大雪封山他赶不及回来,不等天亮便从山下往下赶。寒冷不说,下山的路更是难行,纵使他极为小心,还是在摔倒的时候扭伤了手腕。
那个时候,他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还好小满没有来。
小满不知道该如何说他,拿来手炉塞到他怀里,低声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为什么?”
小满看向他,眉毛微皱着。“这样做不值得。”
周攻玉的笑容凝滞了片刻,被冻到通红的手指已经被炉火烤热,衣服上也冒着热气,整个人在暖光中都是朦胧温柔的。
“值得。”他说。“若不是遇到了你,我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做这些事。他们为我定好的路不该是这样,可从你出现,这条路就不在了。他们让我怎么做,我便会做到最好。只有你,是我自己想要,与任何人都无关。”
他的眼眸是丝毫不带遮掩的爱意。“喜欢人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也许这方面,我比起常人要迟钝些,才使你伤心难过了。可我也会尽自己所能,爱你护你,珍之重之。”
“即便我会转身就走,离你而去吗?”
周攻玉的话,像是一把小锤子,一下下的轻砸在她心上,将坚硬的外壳敲碎,露出最柔软的部分。
他垂眼看着她,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才说:“我不愿你日后回想起我,会觉得爱一个人也不过如此。”
即便只有一时的欢愉,他也想努力抓紧,且不管日后如何,至少现在她还在眼前。
他是平静到毫无波澜的深潭,小满是这水里唯一的鱼。
唯有她能翻动水花,勾动他的情绪。若哪一日她离去,深潭便又成了死水。
周攻玉的眼眸蒙了层水汽,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剔透,像玉石一般。风雪的寒意都被驱散,笼罩着他的,只有屋里暖融融的热气。
小满听到他的话,神情有一瞬愕然,很快又露出了一个释然般的笑。“我知道了。”
除夕夜,宫里也会有年宴。
身为一朝太子,周攻玉自然不能缺席。
当天去过江府后,周攻玉又很快赶回了宫。年宴也算是一次小的家宴,周定衡与江若若新婚,便也能带着自己的妻子去。若不是江夫人和江郡守在京城,周攻玉也会不顾礼数,将小满一同带去。
此次的家宴与往年唯一的不同,便是多了一位江若若,以及留在京城的陵阳。皇上眼里只有惠贵妃,对待皇后有敬无爱,周攻玉同样也没能得到他几句关怀。
江府之中,江若若第一次离开父母,江夫人还略显惆怅地叹气,没多久便被韩拾逗笑了。楼漪面冷心热,待人温和有礼,府中的人也很喜欢她。
江夫人出身簪缨世家,年幼时也在边关住过一年半载,和同样身在边关的楼漪有许多话可以说。而离开了若若的小满,未免显得有些孤寂,总是看着窗外发呆。
江所思的院子最是风雅,长了一棵极高的梅树。屋外雪还在下,梅枝都被压弯了,风一吹,就有细雪伴着梅花瓣簌簌落下。
酒足饭饱后,只剩年轻的晚辈吵着要守岁不肯睡,江夫人也不管他们,给每人分发了压岁钱,只要没有成家的人一律都有。
韩拾推开了堂门,雪光让黑夜都变得明晃晃一片,梅树上还挂着几个灯笼。
江所思皱眉道:“这是做什么?”
“你院子里的梅花多好看啊,我们就这么围在屋子里多没意思,不如对着雪景喝酒赏花?”他说着,就让人在地板上铺好了软榻,搬来了小桌和酒盏。
小满被风一吹,立刻就裹紧了自己的斗篷,脸都被兔毛滚边给遮住了,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韩拾笑道:“哪有那么冷,你干脆去屋里抱一床被褥裹着。”
“我想回去睡觉。”小满嘀咕一句就要走,被韩拾扯着斗篷拽回去,按到了小桌前。
炉火就在小桌边,楼漪正在温酒。江所思知道小满在想什么,说道:“若若嫁了人,以后都在皇宫过年宴。我知道你在想她,但不久后,你成了太子妃,便又能和她一起了。”
韩拾拿酒盏的手微微一顿,面上却并无异色显露。
小满跪坐在楼漪身边,兔毛在脸颊上乱扫,她鼻尖微痒,扭头打了个喷嚏。
楼漪笑道:“若还是觉得冷,可以喝口温酒。”
“喝酒便不会冷了吗?”
韩拾似乎是想到了军营中的趣事,兴致来了便开始说:“边关要比京城入冬要走,军中有些将士的衣物来不及准忽然就下雪了,他们冷得厉害了就去城里买酒喝,几杯烈酒下肚,能赤膊打马球,真是半点冷也察觉不到了。”
小满也没喝过几次酒,回想起来,只有舌尖的辛辣和周攻玉的气息。被韩拾说得也有些好奇了,问道:“喝酒真的那么有用吗?”
“那是自然了!”韩拾大力鼓动,想诓骗小满。
江所思咳了两声,目光扫过韩拾的时候带了警告的意味。
“我还没有和韩二哥一起喝过酒。”小满点点头,似乎是相信了韩拾的说法。
江所思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以往韩拾也不是没有诱哄过她喝酒,都未曾成功过,怎得这次就轻易说服了。
“韩拾说得话,你也不要全信。”江所思看她单纯,便出言提醒了一句。
小满点头。“我知道的,我想试一试。”
若喝酒可以御寒,还穿衣服做什么。
她还未曾与韩二哥喝过酒,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
灯笼悬在头顶,光影绰约,映照在韩拾的玄色衣袍上。“小满终于肯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