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春光-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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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邵璟很高兴地去了。
田秉看他出了院门,就和田父道:“差点忘了,我看阿爹太忙,就抽空把阿璟带过去给路先生看了,先生很喜欢,当场收了他。”
“什么?!”田父吃了一惊,猛地跳起来,险些把茶打翻,随即惊觉失态,掩饰地低头抚须:“胡闹!拜师是件大事,哪能这么随便?!”
田秉浑不在意:“过后补嘛,路先生不是计较这些虚礼的人。”
田父的脸色很难看,干巴巴地道:“可是,阿璟不是在和张师傅学烧窑吗?”
谢氏不明就里,笑了:“这么小的孩子学烧窑?看看就得了,还是得先读书才能明理,老爷真是糊涂了。”
田父沉默片刻,闷闷地道:“反正不能这么马虎。”
田幼薇笑眯眯地道:“既然如此,阿爹明天就把这拜师礼给补了吧。”
☆、第33章 我当家
田秉也道:“拜师礼的事交给我去办,我一定办得漂漂亮亮,给阿爹分忧!”
田幼薇笑道:“若是家里没钱,我还存有一些压岁钱,我去取出来!”
“是,我还有些澄心堂纸,我去拿来!先生一准喜欢!”
兄妹俩分头行动,嚷嚷着就要去准备拜师礼。
“给我站住!”田父一声断喝。
兄妹俩同时停住,齐齐看向田父:“怎么啦?”
田幼薇更是道:“难道阿爹不想让阿璟读书吗?”
田父眉头紧皱,唉声叹气,欲言又止。
谢氏发现不对,本想劝两句,又觉得自己半路进门,本就隔了一层,多嘴多舌怕是讨不了好,索性避开。
“阿爹为什么不想让阿璟读书?”田秉也皱眉头:“您不是苛刻吝啬之人,中间必有原因,您要是不说出来,我还把阿璟带去。”
“阿爹说出来,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着解决呀,我和二哥都不是小孩子了。”
田父知道自己是被儿女联手算计了,既欣慰又心酸:“你们长大了,懂事啦,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们。杨监窑官说,阿璟不能回去。若是回去,必有大难。”
“回哪里去?”田幼薇情不自禁想起那一夜的恐惧凄惨。
“回去朝堂。今上主和,身边的人多是主和,阿璟的父亲和邵局与这些人有仇。听说阿璟的父母死得不明白,邵局也是被人害的。”
田父摇头叹息:“阿璟若是老老实实做个寻常人,不想着报仇什么的,还能平安无事。倘若出人头地、又念着报仇,只怕凶多吉少……他太聪明,天生的读书料,我们不敢让他读书,怕害了他。”
“什么道理!”田秉不服气:“一个小孩子能怎么着?阿璟现在才六岁,等到读好书再长大,怎么也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那个时候谁晓得会是什么样子。”
朝堂太远,里头的事太复杂,田父也说不出太多所以然,只坚定地道:“杨监窑官说,这也是邵局原本的意思。有些事不是我们能懂能碰的,小心为上。做个平头百姓也挺好的,至少能活着。”
田幼薇沉默下来。
杨监窑官的话或许是真的。
她想起临死前遭遇的那两艘速度飞快的大船,以及那双停留在她面前的华贵锦靴。
那不是海盗能有的,更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难道真是邵璟中了进士之后,寻谋着报仇雪恨,所以招了祸?
至于为什么当年杨监窑官没有阻止邵璟读书,现在却要阻止,她不得而知。
从邵璟和她的遭遇看来,愚笨无知或许真能保命,但她知道,那一定不是邵璟想要的生活,也不是她想要的。
田幼薇慎重地开了口:“阿爹,不能这样。一生愚笨无知,与虫鸟禽兽有何区别?那样活着能有什么意思?我知道你们是为了阿璟好,可你们问过他的父母和他自己了吗?”
田父一怔:“他的父母早就过世了,叫我们怎么问?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
田幼薇摇头:“不,他的父母早就已经告诉你们要怎么办了。”
田父茫然得很:“我没梦见过他们。”
田秉“噗”的一声笑出来:“阿爹真有趣,还梦见他们呢,就算梦见了,你能认得出来么?你见过人家啊,和人家很熟?”
田父脸一红,扬手作势要揍田秉:“臭小子,敢笑你爹?”
田幼薇道:“阿爹,阿璟的父亲是个不怕死的人,所以他才敢诛杀六贼,才敢力战而死。他的母亲也不愿意苟活,所以才会自尽。至于阿璟,他肯定也不愿意做个平庸无知之辈。”
田父摇头:“不,你不懂得父母的心,就算父母自己不怕死,也是舍不得儿女去死的。所以这件事不要再提了,路先生那里我会想办法去回绝,你们也设法安抚好阿璟。”
“阿爹!”田幼薇试图再和田父讲道理,田父却不由分说赶她和田秉走:“此事到此为止,这家里还是我当家,你们若是不想让阿璟难受,就该配合我做好此事。”
田秉朝田幼薇摇头,表示这事急不得,毕竟田父的固执有目共睹。
恰在此时,谢氏在外头咳嗽了一声,三人便停止谈论此事。
邵璟拿着个布袋子走进来:“阿姐,喜眉姐姐说,都装在里头了。”
田幼薇接过袋子,分别拿出三双袜子递给田父、谢氏、田秉:“每人一双,都来试试。”
这还是她第一次做大件的针线活给家人,田父、田秉都是喜滋滋的,当场就脱了鞋子试,谢氏更是感动得眼眶都红了,拿在手里反复摩挲,不停地夸:“做得真好。”
一家子都是喜气洋洋,田幼薇看在眼里,感慨万分。
从前她被家人一直宠着,基本想不到这些。
等到家里出事被逼着懂了事,晓得给家人做针线活的时候,二哥已经离世,田父重病,谢氏也无心在意了。
“真合适!”田二哥满足地比划着:“我脚二指和中指长得特别长,一般袜子总是穿着不舒服,阿薇这个替我想到了,舒服!”
田父也夸:“我脚汗大,袜子要厚,阿薇给我多加了一层底,真好。”
谢氏则笑:“我的绣了我最喜欢的兰花……”
“不会是喜眉替你做了,你再假冒军功吧?”田二哥打量着田幼薇,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做出这种针线活的人。
“我是那种人吗?”田幼薇作势要抢回去:“还我!”
田秉的脚趾在袜子里翘来翘去:“不给,就不给,你要怎么样?”
“我拿针戳你。”田幼薇假装掏针,田秉配合惨叫,兄妹俩闹成一团。
“真是吵得不得了。”田父和谢氏叹息着,一笑而已。
田秉偶然抬眼,只见邵璟安静地站在灯下,一双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田幼薇,不笑不气。
田秉笑容一滞,柔声道:“阿璟,你怎么啦?”
☆、第34章 他还小
邵璟轻轻摇头,仍然直直地注视着田幼薇。
田幼薇没发现,低着头专心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咳咳……”田秉咳嗽一声,推了她一下。
“干嘛?”田幼薇抬头,刚好对上邵璟黑幽幽的眼睛。
二人目光才对上,邵璟就盯住了她的眼睛,一动不动。
田幼薇被看得有些发虚,想要转开目光逃避,邵璟却紧跟过去,仰头继续盯紧她的眼睛。
到此,谁都看出来了,邵璟是在默问田幼薇:“我的袜子呢?”
田父看不下去:“阿薇,阿璟的是还没做好吗?”
“喜眉已经给阿璟做了好几双……”田幼薇话音未落,手就被邵璟抓住了,他把头仰得高高的,眼里浮起一层薄薄的泪光,嘴角瘪着,固执地盯着她的眼睛。
田幼薇迫于压力改了口:“我不太会做小孩子的,还在学……”
“学好以后就一定会给我做吗?”邵璟跟着接上去。
“嗯,当然。”田幼薇违心应道。
她是故意不给邵璟做的,袜子是很私密的东西,她不想给他做,喜眉的针线比她还要好,有得穿就行了。
“我们拉勾。”邵璟勾住她的手指:“说话不算数的是小狗。”
“呵呵……”田幼薇挤出一个假笑,不就是做小狗吗,无所谓啦,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人变成狗的呢。
之后整个晚上,邵璟都紧紧跟着田幼薇,直到发困打瞌睡,他还紧紧揪着她的衣角不松手,头一点一点的,十分惹人发笑。
高婆子笑道:“这孩子真有趣,和姑娘特别亲,这就叫投缘。”
田幼薇叹气,越是想甩开他,他越是粘得紧,还动不动就眼泪汪汪的。
田秉去抱邵璟:“阿璟,跟我回去睡觉啦。”
邵璟不但不松手,反而更紧地抱着田幼薇,还小声地哼哼。
他平时是个很知趣的孩子,难得当着大家的面做这种事,看得田父心都软了,加上读书的事对他心怀内疚,便道:“阿薇和你二哥一起送阿璟回去。”
田幼薇双目无光:“我一起送?需要吗?我也很困了,我想睡觉。”
田父认真点头:“需要,他还小嘛。”
谢氏也道:“大半夜的,别招他哭。”
田秉更是道:“跟我一起送他回去,我再送你回去。”
还小。
好嘛。
田幼薇沉默地跟在田秉身后,任由邵璟揪着她的一只手。
他赢了,不枉他这些天总是抢着给田父端茶倒水,眼疾手快地帮谢氏做事,闲了还帮田秉研墨。
瞧,这一家子都站在他那边,生怕她把他惹哭了。
她怎么觉得这个小邵璟好像比以前那个更精呢?对家里人的脾性真是摸得准极了。
田幼薇再看,邵璟趴在田秉身上睡得很熟,一脸稚气懵懂,什么都看不出来。
等到把邵璟安排妥当,田幼薇把田秉叫出去:“二哥帮我打听个人。”
田秉笑道:“谁啊?”
“我只知道他姓邬,就是咱们越州人,家中只有一妻一女,精通番邦话,学识渊博。”
田幼薇把她所知道的有关那位高僧的事一一说给田秉听:“也或者这会儿他已经在翠云寺出家了。”
田秉奇道:“你寻他干什么?”
田幼薇早想好了说辞:“阿爹不叫阿璟读书,总得给他寻一门手艺,他若学会了番邦话,将来可以去明州港和番人做生意。二哥也可以跟着学,倘若咱家以后不能再做贡瓷,总得改行做点别的。”
田秉把这话听进去了,郑重道:“我一定尽力找到这个人。读书的事别提了,让阿璟伤心误会不好。”
为着这事儿,家里人都小心翼翼的,就怕邵璟哪天问出读书的事来。
出乎意料的,邵璟根本不问,仍旧每天乐呵呵地跟着田幼薇练字识字,田父对此并不管。
反正田幼薇自己就是个女孩子,知道的有限,最多就是不叫邵璟做个睁眼瞎而已。
这样也好的,省得大字不识,算账做生意都不会。
只是田父对田幼薇仍然管控得很严厉,不许出门,更不许去窑场。
田幼薇并不怎么在意,每天午后谢氏总要午睡半个时辰,她利用这个时段,从后院翻出墙去溜达一圈,和村里人闲聊几句,问些自己想要知道的事。
翻墙是个技术活,刚开始很笨拙,上去就下不来,后来慢慢也就灵活了,胆子越来越大,时间越掐越准。
她做这件事是瞒着邵璟的,总是找借口把他支开,邵璟也从未表示过怀疑,非常听话。
这日风和日丽,谢氏娘家有事,因不放心,打算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回去。
田幼薇另有打算:“我不想去,我那朵山茶绣了一半,正得趣呢。”
谢氏劝不动她,又看向邵璟:“阿璟呢,和伯母一起去认认亲戚,那边的小孩子也很多的,脾气也好。”
邵璟礼貌地拒绝:“多谢伯母好意,我想留在家里给阿姐作伴。”
谢氏无奈,只好带着高婆子去了,临行前自是交待老张,千万不许放两个孩子出去野。
等到谢氏出了门,田幼薇就假说自己要在房里绣花,不要邵璟打扰,丢给他十张描红:“拿去写,写不完不许来找我。”
邵璟看她一眼,默默地拿着描红走了。
田幼薇伸个懒腰,跑回房里打开一只沉甸甸的黑漆匣子。
匣子里装满了用红绳串着的银制成的钱,年头久了,有些红绳颜色已经淡了。
这些都是她的压岁钱,是田父特意兑了银子打制的,上头铸了各种吉祥如意的祝福,说是将来给她做嫁妆。
田幼薇剪开一串,装到自己的荷包里,慢悠悠走出去,交待飞针走线的喜眉:“我在门口溜达一圈。”
喜眉晓得她天天都要出门溜一圈,叮嘱几句就不管了。
田幼薇轻车熟路翻出墙去,走到村头一户人家门口,学了声猫叫。
房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和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走出来,朝她一笑:“走吧。”
三人一起朝着村外走去。
☆、第35章 可怜虫
在田家庄和窑场之间,有一个才兴起来的小村落,住的全是从北方逃来的难民,窑场里很多工匠也住在这里。
村子很小,房屋低矮狭窄,因为地势偏低,地面好多地方积了水,不得不用石块垫着。
石块摇摇晃晃,走在上面如同踩高跷,一不小心滑一脚,便是污水四溅。
田幼薇跟在族姐菊芬和族兄大友身后,灵巧地往前走,避开了所有的污水。
菊芬握紧她的手,笑道:“没想到你这么灵活,那天他们说你狠揍田柱子,我还不信呢,看来是真的。”
田大友道:“是真的,我亲眼看到的,阿薇不愧是吃鸡蛋和肉长大的,力气可大了!”
“胡说八道什么?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菊芬脸红地拍了弟弟一巴掌,朝田幼薇抱歉地笑:“阿薇你别在意,他就是个憨货!”
田幼薇摇头:“不在意,他又没恶意。”
这姐弟俩是她在村子里唯二的两个朋友了,前世他们并没有太多交往,但她知道这一家子都是可以长久来往的厚道人。
这一次,她想多交几个朋友,做一些不一样的事。
所以每天午后她从家里翻墙出来,多数时候都和这姐弟俩在一起。
靠着分吃小零食和给菊芬画花样的情谊,他们很快成了好朋友。
“阿薇,你看,那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