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盐的小画师-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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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从不照被画者本人的容貌描绘。她所有的春宫图,永远是千人一面,这样多少可省去日后被人追查她画风来源的麻烦。
有一次,她在被画女子的眼角加了一滴泪,那名花娘看到后,顿时捧着画号啕大哭起来。只因为华如意虽然画的并非她的脸,却画出她的神韵和心情。
由此之后,华如意声名鹊起,附近几座青楼都争相邀她为楼子里的姑娘画春宫图,作为镇楼之宝。而华如意从不在画作上签名落款,只在画上某个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或用篆字,或用行楷,或用草书,将“如意”两个字隐秘的写在上面。
在华府,她有存在的价值,却没有存在的地位,任何画,无论她付出多少心血,最终都打上别人的名字。
而这一幅幅的春宫图,却是专属于她的画作,无人可以夺走。
华如意甫步出门,便有人在背后叫住她。
“如意,等一下!”只穿了一件外衫的红莲,脸颊红扑扑地跑过来抓住她的胳膊,“能不能帮我把这件东西也画到画上?”
华如意看着自己手中那串红色的手串,问道:“是他送你的?”
红莲羞涩地点点头。
华如意将手串放回她手中,“收好吧,我会记得你的事情的。”
“还有啊,穆哥说,他有个朋友很看重你的画功,也想让你帮他画一幅,但那个朋友不便出现在这里,想请你到府里去画。”
“抱歉,我不去私人府里作画。”
“对方说可以一幅画出一百两银子。”
华如意微微一笑,“就是一千两银子我也不能上门作画,这是我的规矩。”
“就像你坚持只画同样的脸?”红莲叹气道,“如意啊,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出身,但是为人在世还是要学会变通一些,不要太执拗了。”
“我若是不知变通,就不会到这里作画了。”她嘲讽似的轻笑一下,提着画具走下楼去。
就在快走到楼门口的时候,眼前闪过一道人影,她突然一惊,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愣在那边又看了几眼,她惊诧地望着那道人影远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子殿下?他怎么会出现在青楼?
转念一想,她又了然地笑了。男人嘛,难免拈花惹草,即使后宫佳丽三千,即使家中美姬无数,难免会有尝尝家外野花的想法。华府中,她的几位堂兄弟都是这种人,她也看惯了。
只是初见时对太子产生的好感未免破灭,原以为他是不一样的人,可惜……
低着头,抱紧怀中的画具,她匆匆走出含香楼的大门。
那一边,走到一半的皇甫瑄倏然站定,若有所思的回过头去,看向华如意的背影。
为他引路的鸨母纳闷问道:“公子,是有哪位相熟的姑娘吗?”
“不是。”他微微蹙眉。
是错觉吗?忽然觉得那个背影很眼熟。而他认人向来只凭声音和身上的信物,几时也会对别人的身形有印象了?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那个自己在皇宫半路抓去当差的华府丫头,在一众骨瘦如柴的美女之中,她的丰腴真是显得格格不入,鹤立鸡群,所以当她把那个香盒递给自己的时候,他忍不住笑了。
很有趣——像雪球一样的女人。
而刚才那个人,应该不会是她吧?
“公子?”鸨母又轻声唤道。不明白这位突然到访的贵公子为什么停步不前。
他转过脸来,神情恢复了肃穆,问道:“穆大人是在楼上吧?”
鸨母吓了一跳,“穆、穆大人?不知道公子您说的是什么人?要知道我朝皇帝有旨,不许官员入青楼狎妓……”
“我不喜欢同样的话问第二回。”皇甫瑄幽冷地看着她,“是我自己上去找,还是你给我带路?”
鸨母打了个寒颤。按理说,楼子里来的人都是客人,人人各有各的隐私,按行规,鸨母是不能在客人享受时去打扰的,更何况他所问的穆大人,是京城禁军统领穆一舟,岂是她得罪得起的?
但眼见皇甫瑄气势威冷、贵气压人,她竟不敢再推托,只好怯怯地用手向上一指。“楼上最左边的迎春阁……不过穆大人现在……”
皇甫瑄没有理睬她,举步上了楼。
那厢房内,丝竹犹在,人亦尽欢。红莲正扭在穆一舟的怀中说着绵绵情话,逗得穆一舟哈哈大笑。
皇甫瑄一步踏入,房内的人都是一愣。皇甫瑄瞥一眼帘子后面墨色还未干透的画盘,冷冷开口,“穆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穆一舟看到皇甫瑄,先是一惊,随后立刻变了脸色,推开红莲,披上衣服急忙向皇甫瑄行礼,“太……主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听说你闲来无事就喜欢在这厮混,我还当是别人胡说。”皇甫瑄冷眼一扫屋内的人,“叫他们离开,我有事问你。”
红莲好奇地问穆一舟,“这位公子是谁?怎么你还叫他“主子”。”
穆一舟把脸一沉。“出去!今天听到的、看到的都不许外传,否则我可保不住你。”
红莲也吓了一跳,赶快裹着衣服、带着丫鬟跑出去了。
穆一舟这才又涎着脸笑道:“主子要找微臣,也不用非跑到这里来,若让人知道了,有失主子的身份,万岁那边若问起来,也不好交代……”
“为何擅自调动禁军出城?”皇甫瑄沉声喝问,“你拿到虎符了吗?谁赐你调兵的权力?”
穆一舟尴尬说道:“这件事,难道殿下还不知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皇甫瑄敛起眉心。
“昨夜万岁传微臣入宫,命微臣将一千禁军驻扎城外,说是近日京城内外似有异动,为了防止兵变,提前派兵驻扎城外,好有所准备。”
皇甫瑄沉吟片刻,问道:“这件事为何不告知三弟?”
“陛下特意吩咐说,暂时不要告知三皇子,微臣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微臣想,这所谓的异动必然与武伯侯有关。也许陛下是顾及三皇子和武伯侯的叔侄关系,毕竟三皇子自幼便和武伯侯特别亲近,怕三皇子碍于这份情谊,会有所顾虑。可殿下也不知道这件事……微臣是万万没想到。”
皇甫瑄默然一阵,说道:“今日之事不要外传,既然父皇不让你告知三弟,你便也不要提起我来找你一事。三弟肯定会质问你,到时候我只当是从他那里听说此事。”
穆一舟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陛下让微臣瞒着三皇子,其实是故意瞒你?”
“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问的也不要问。”皇甫瑄丢下这句话,抬头看了看这一屋子的布置,“芙蓉帐,红绡屋,穆大人,别忘了东岳的律法,在这狎妓,可是犯罪了,该怎样处置,你应该清楚。我现在不和你计较此事,不代表我以后也不会计较,明白吗?”
穆一舟的冷汗流了一身,连声称是。
在东岳,虽然明令不许官员上青楼狎妓,但官员出没青楼却是人人皆知的秘密,没人会当真。
然而太子殿下现在当面提醒他,显然是为了警告他,他已有把柄落在太子手中,若是日后他做了什么不合太子心意的地方……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皇上和太子若是斗起法来……做臣子的就更没有好日子过了。
见皇甫瑄转身要走,穆一舟忽然说道:“殿下……微臣曾听到一个消息,武伯侯最近的确在招兵买马,和京中多位官员私下接触。还传说他们将造反的时间和暗号画在一幅画里,挂在彼此家中,作为私通密谋的暗号。”
“画?”皇甫瑄问道:“什么内容?”
“似乎是一幅山水画,但画中藏了什么样的暗号就不清楚了。”
皇甫瑄想了一阵,忽然微微一笑,“穆一舟,你是个识时务的人,这个消息,你也一定和父皇说过了吧?”
“微臣不敢对万岁有任何隐瞒。”
“为人臣子,这是应当的。”皇甫瑄高深莫测笑道,“但愿这句话你能贯彻得有始有终。”
华如意走回华府时,华府管家华天悄声说:“二小姐,大老爷在等您。”
大老爷就是华思明,当他让华如意将象征一族之长的方印交给他女儿的同时,华思明就毫无疑问成了现任的华府当家。
华如意走进正堂,道了万福,“如意归来迟了。”
华思明看着她,语调还显柔和,“如意,偶尔去拜佛并没有什么,只是不要一去太久,家中有事找你也找不到,以后还是让个丫鬟小厮跟着你一起去吧。”
“伯父知道如意喜欢独来独往,我去庙宇并非只为了拜佛,还为了能静心临摹佛像,若身边跟着人,一是不自在,二来……父亲有命,华家诸多画技不能外传,还是我一人去的好。”
“也好,不过过些日子有件事要劳烦你去办。”华思明在原地踱着步子,“你前日和兰芝一起入宫,惠贵妃曾想要兰芝为太子殿下画一幅画像,听说你当时要兰芝答应了?”
华如意点点头,“贵妃之命,我看兰芝不好推辞,只能答应。”
“今日贵妃又托人带信出来,说已经和万岁请准了,要兰芝入宫作画,至少要住个十天半个月,你和兰芝同去吧。”
他的意思华如意再明白不过,兰芝在惠贵妃和皇帝面前不可能独自完成这幅作品,最终还是要由她收尾润饰。但一旦开始作画,是不可能带出宫外让她修改,所以她必须守在兰芝身边,以遮掩实际作画者其实是她的这个事实。
“几时入宫?”她问道。
“最迟……三日之后吧。”
原来她已没有太多的准备时间,她想了想后道:“有些东西我要亲自去琉璃斋买一下。”
“去吧,不必吝惜银子,这件事若是办妥了,让太子满意,对华府未来的前程……我想不用我说,你也明白。”
华如意微笑道:“是的,如意明白。”
再过三天就要入宫,她一定要做好完全的准备。家中的笔和纸虽然多,但是给太子作画,要在不被被画者本人知道,又不让邀画者知道的情况下作画,实在艰难。华如意虽然画过无数作品,但这一次她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
第一个可能遇到的问题,就是如何隐藏自己是主笔人的这个事实。为了不引人注意,她必须准备两套完全一致的画具。这样若有人查证起来,起码在笔墨上是挑不出任何问题的。
琉璃斋是东岳最好的纸笔老字号,华如意经常到这里采买画笔及其他工具,所以当她走进店里时,正在招呼其他客人的胡掌柜也主动和她打了招呼,“华姑娘,您来了,请稍坐。小六,给华姑娘倒杯茶来。”
一般外人很少人知道华如意,但她的身份在琉璃斋并不是个秘密。
当华如意刚端起茶杯时,无意间一眼瞥见胡掌柜正在招呼的那位年轻男客,一口茶水差点把自己噎死。
那人竟是太子皇甫瑄?!
怎么回事?太子殿下也到这里来买画纸画笔?且不说皇宫中什么样上好的纸笔没有,就算他想要,稍稍动动嘴,自会有人为他跑腿,何劳他独自一人,亲自到此?
她不想让太子看到自己,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是眼看这店面狭小,他只要一转身,稍加留意,肯定会看到她。
正在焦虑时,她忽然想到,不是说太子殿下认人的本事很差,只是凭声音认人而已?那她别张口说话就是了。
第2章(2)
只听胡掌柜和皇甫瑄说道:“在我们店中寄售的画,都是出自名家之手,不知道公子想找哪种画风或哪位画家的作品?”
皇甫瑄问道:“会不会有人专门找你们订制画?”
“专门订制?也有的,一些大富之家可能会给家中的宅院或是特别的人、物,请人作画,但是名家一般是不会接这种画的,即使画,要价也不菲。”
“擅画山水画的有哪些画家?”皇甫瑄又问道。
胡掌柜想了想:“山水画?青州的素山道人,凉城的万鹏举,或是萧山的白千里,都是山水画的高手。若只京城本地,那就是华府现在的当家大小姐,新任的首座画师华兰芝了。不过华家向来只在宫廷作画,外人可是一画难求啊。”
“华兰芝?”皇甫瑄想了想,“她也是山水画的高手?”
“是,要说山水画乃重写意之风,而华家向来专精工笔人像,能出来一位华小姐两者皆擅长,实在是百年不遇的奇才。”
华如意在一旁听得暗自想笑,便端着茶杯侧过身去,以免被皇甫瑄留意到她的笑声。
皇甫瑄又思忖片刻,问道:“你们店中,是否有人曾订制过数件内容一样的山水画?”
“数件一样的?那怎么可能!”胡掌柜笑道,“任何一幅画,若是有一模一样的,之前那幅也就不值钱了。这不像年画,家家都要贴一样的。”
华如意听得好奇,皇甫瑄的话绕来绕去,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订制几幅一模一样的山水画?
此时从店铺后院与前店的通门中走出一名青衣长衫的年轻男子,胡掌柜点头招呼,“少东家。”
此人是琉璃斋的少东薛庭轩,他和胡掌柜点点头,看到皇甫瑄时微微一怔,凭商人的精明嗅觉,初见便知皇甫瑄绝不是个普通人,本准备亲自招呼,但无意间看到坐在旁边喝茶的华如意,便微笑着迎过去。“如意,怎么今日有空过来?”
华如意一惊,暗暗叫苦,只好起身微笑点头,却笑而不语。
“来买什么东西?”薛庭轩好意问道:“若是买纸,就叫伙计给你送回去,何必你亲自跑一趟?”
华如意小声说道:“只是买些笔和色墨,纸也不用太多。”
“那就到后院去吧,我那里的茶总比这里好些。”
自从三年前华如意在琉璃斋认识薛庭轩后,两人就成了朋友。薛庭轩为人真诚、待人热情,虽然知道华如意是华家很不起眼的一位小人物,但既不会对华如意有特别的好奇,也不会有任何轻视。每次在店内遇到她,都会亲自招呼她。
华如意心中感激,也把他当好友相待。
今日为了躲开皇甫瑄,听到薛庭轩的邀请,她只想了一下便立刻点头应允。
可刚和薛庭轩走过皇甫瑄身边的时候,皇甫瑄忽然侧目看了她一眼,问了句:“你在华家也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