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夭绍兮-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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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用意。
“夭绍,听话。”楚思温柔声道。
夭绍只好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领着尤昶去了大厅。他魂不守舍地泡茶,时而朝门外望去,却被屋檐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夭绍,你这是什么茶?”尤昶的声音响了起来。
夭绍吓了一跳,猛地掀开壶盖,发现里面躺着他之前晒的梅花。这些梅花还是他从后山捡回来的,前段日子见天气尚好,便成堆挪到院子里晒,想着拿来做糕点。想必是在刚才,他把干花与茶叶弄混淆了。
夭绍言之凿凿地道这是自制新茶,瞧着尤昶津津有味的模样,他决定待公子回来了,也让公子尝一口。
夭绍如坐针毡,盼来盼去都未见楚思温的身影。他终于待不住了,迈开步伐就要回去后院寻人。他刚踏出门槛就恰好撞上了楚思温,脸触到绵柔的衣襟,鼻息间尽是淡淡的檀香。
“怎么了?”楚思温扶稳了他,莞尔道。
夭绍讪讪地退开几步,扭过身子摸了摸胸膛。他的心脏猛烈地咚咚作响,他害怕楚思温也听见了。
尤昶坐直身子,对着楚思温嚷嚷:“师兄,你也太不厚道了!你应该留几个给我,好让我带回去打杂。”
“你做的不比我差,何必带我的回去。我留了三个,你待会儿可以挑两个去,给我留一个就成。”
楚思温坐了下来,接过夭绍递过来的茶杯,啜了一小口后眉头轻挑。他看了眼夭绍,随后让夭绍续茶。
尤昶说:“我的内力始终与它们无法完全融合,有时候根本不听我控制,恼人得很。”
“你本身基础不扎实,就算我的傀儡给你拿去了,问题依旧。”楚思温道,“更何况,师父看见了只怕会生气。”
“他才不生气,时不时就拐弯抹角地问起你的事。”
“师父知道你还联系我?”
“知道,我隔三差五跑出青山,能不知道吗?”
楚思温不再言语,沉重的缄默在不大的大厅里环绕,唯有叮叮咚咚的茶盏磕碰声。夭绍悄悄打量楚思温的神色,猜测楚思温应是不开心了。他瞧楚思温手边的茶杯再次见了底,便重新温了水,替楚思温斟满茶。
“夭绍,你去厨房拿些拿些糕点来 。”楚思温忽然吩咐道。
夭绍不太记得厨房里是否存放着糕点,却还是听话地去了。他很快便在厨房里找到了一盒糍粑,他猜是楚思温这几天下山买的。如今没了打下手的傀儡,什么事都得亲手操劳,夭绍只得砍柴烧火,拿着个蒲扇热锅里的糍粑。
待他端着热腾腾的糍粑赶回大厅,已是半柱香之后了。他看着圆滚滚的糍粑,好似一个小雪球,感觉有趣极了。
夭绍刚拐过走廊,隐约听见大厅里传来的交谈声,他生怕打扰到楚思温和尤昶,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师兄,都这么多年了,你不应该再冒险。”尤昶说。
“早已是一缕孤魂,谈何冒险。”楚思温淡淡地说,“夭绍,你在外边磨蹭着不冷么?”
夭绍慢慢地从门边探出半个身子,见两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立刻手脚利落地把碟子放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然后拘谨地挨着楚思温站着。
尤昶的眼珠子转了转,没头没尾地又补充了句:“你也不应该带着他去。”
楚思温拿起一双筷子,挑起一块糍粑。他示意夭绍弯下/身子,而后把糍粑贴到夭绍嘴边。他一边看着夭绍含住那块糍粑,一边徐徐说道:
“他应该去的。”
夭绍察觉到楚思温聚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怀疑自己嘴角残留了花生碎,羞怯地擦擦嘴角,耳根泛起一片红。
第五章
行了几日水路放至江陵,夭绍忧心楚思温会身体不适,便建议在最近的茶肆歇息。如今恰是茶肆最为热闹的时候,两人寻了单间,竹帘隔离了另一片喧哗。楚思温支起下巴,眺望窗扉外的楼宇。晌午的日光从窗外投进来,他不舒适地眯起眼睛。
夭绍本想半掩上窗扉,适当地遮挡刺目的日光。楚思温阻止了他的动作,仍望着鳞次栉比的屋宇。夭绍沉默了半晌,下楼寻小二买些小点。大厅里,茶客一桌拼一桌地高谈阔论,近到左邻右舍的趣闻,远到几重山外的京城事变。
“据闻新迁来的大户人家乃是京城的卫家。”
“卫家?可是出了一辈枢密使,两辈台谏那户?”
“对对,也不知为何不好好待在京城,如今举家迁来江陵。”
“我听闻,如今京城乱的很,卫家为明哲保身,自愿调来江陵。”茶盏磕碰之间,有人压下声音,条条有理地说。
“那岂不是放着大好前途不要,跑来避难吗?”
这话引起众人大笑,纷纷各抒己见,道有多少权贵在这事变之中遭殃。或许是道听途说,或许确有此事,他们终究是寻常百姓,这般祸事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台下人看台上戏罢了。
夭绍步入茶间后,发现窗扉已经被掩上,只余错落的光斑残留在木板上。楚思温低头啜了口清茶,朝他身后的竹帘看了一眼。
“可是楼下的喧嚷恼了公子?”夭绍问道。
楚思温摇摇头,示意他坐下。
“你方才都听到了什么?”
夭绍思考半晌,挑了自认为最为有价值的信息。
“近日京城的卫家迁到了此处,位于坊巷南边。”他斟酌词语,尽量所听到的消息精炼起来,“如今上位者明争暗斗,卫家似为了明哲保身,而自愿下迁。”
此时小二掀开竹帘,盛上了一盘樱桃煎、一碟桂花糕、一碗鱼羹,皆是楚思温往日中意的吃食。楚思温拣起筷子,拨了一角桂花糕含进嘴里,江陵所做的桂花糕与西柳镇的有所不同,清淡的甜,带着凉凉的甘。
他吃了半晌,发现夭绍傻傻地坐在原处,也不知动筷,不由好笑地舀了一碗鱼羹过去。
“你不饿么?”楚思温道。
夭绍如大梦初醒,羞怯地低下头,巴掌大的碗挡住了他的脸。须臾,他又从碗边抬起了眉梢,偷偷瞧楚思温。
楚思温放下筷子,问道:“我脸上可是有什么?”
“没有。”夭绍老实地摇头,“这款桂花糕是否十分符合公子口味?”
楚思温愣了愣说:“嗯,算是吧。”
“那我一会儿去讨教一二。待回去了,我就能做给公子吃。”
“净想些什么主意,我又不是贪吃的孩儿。”
夭绍小声地嗫喏:“可是公子方才笑起来的模样很好看。”
他只听见筷子磕碰的声音,楚思温的话过了很久才传进他的耳朵:
“我笑了?”
“嗯……”
夭绍后知后觉自己透露了心里话,下巴几乎埋进了碗底,完全不敢抬起低垂的眉眼。他自是没发现楚思温的神情,只顾着自责自己的鲁莽。
忽然,楚思温说:“夭绍,你如何看待‘明哲保身’?”
夭绍眨眨眼,把楚思温的话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方才明白楚思温问的是卫家。他自知愚笨,更不敢妄言,可在楚思温面前,他无需顾忌太多约束。
“尤公子曾与我说过,在这场争权夺利的旋涡中,若一朝失势,便再无翻身之日,甚至会连累族人……或许明哲保身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楚思温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勺子在鱼羹里搅拌,葱段在汤面随着波/波涟漪荡开。
“公子?”夭绍唤道。
楚思温扬起如初的笑意:“没事,吃东西吧。”
楚思温定下投宿的客栈后,便带着夭绍在坊间兜兜转转。夭绍亦步亦趋地跟着,心里升起几分困惑。楚思温往日很少离开九思庄,就算有事出外,他从来都伴其身旁。这是他第一次来江陵,可楚思温仿佛对江陵四通八达的道路十分熟稔。
楚思温在一处府邸停驻脚步,门匾赫然刻着金边“卫府”二字。夭绍听从楚思温的话,拿起门环叩响木门。没多会儿,沉重的木门透出了一条缝,仆从探出半个身子来,上下打量他们两人。
“我曾与卫大人寄过拜帖,请禀报楚某如约前来。”楚思温道。
未料仆从听完此话,立刻把门大大地推开,恭敬地迎楚思温进府。
其中一名仆从腆着脸解释:“大人早早便吩咐下来了,若楚公子到了,务必立刻带向大人那处。”直到长廊尽头,他弯腰展臂,指向月洞门后的后花园。
“小人便领到此处了,大人已在里面候着公子。”说罢,仆从就退了出去。
夭绍随着楚思温踏过月洞门,行在两墙青竹之间,过了蜿蜒的小径蓦地豁然开朗,恰是人间四月天,遍地姹紫嫣红。
一名长者杵在亭台的阶梯上,看似已过了不惑之年,应就是仆从口中的卫大人。他们离亭台的距离越来越近,而那长者似乎愈来愈着急,三两步地跨下石阶。夭绍看了看楚思温,又看了看那卫大人,他警惕地把手摁在腰间的剑柄上。
“卫叔叔。”楚思温徐徐道。
卫大人行至半路却生生停下,凝眸仔仔细细地盯着楚思温。他好似在回忆什么,时而笑,时而哭,神似疯子。
“老爷,不如先让两位公子坐下?”卫大人身后的近仆轻声提醒。
卫大人慌乱地擦拭眼角,频频点头:“对对对……”
卫大人握住了楚思温的手,带着人走进亭台。刹那间,夭绍几乎下意识便拔剑出鞘,却被楚思温摁住了手背。
“你真的是长大了……都这么高了。”卫大人打量着楚思温,哑着声感慨,“当初我还以为经过那场祸事,阖府无一幸存。若不是你送来的信物,我也是万万不信的。当真是苍天有眼啊……宁儿,你近年来可安好?”
楚思温颔首,柔和地笑了开来:“一切安好,卫叔叔请放心。”
“可你为何多年来都未写信于我,可是有什么难处?”
“毕竟是罪臣之子,本不宜告知他人。若当年把这件事告知卫叔叔,恐牵连卫家。”楚思温摸着茶盏的边沿,徐徐道,“卫叔叔当年拼尽全力保全卫家,若因为我,再把卫家推上风口浪尖,岂不是辜负了卫叔叔的一番努力了?”
卫大人愕然地瞪大眼,眼眶里交错的血丝把脸衬得极其苍白。夭绍敏锐地察觉到此刻僵持的气氛,他余光冰冷地观察卫大人,稍微上前两步挨着楚思温。
“楚公子,当年之事……”卫大人的老仆从忍不住开口。
“住口!”卫大人适时打断他的话,压抑地喘气。
许久,他颓丧地垂下头,脸埋进掌心中。好像就在这么一瞬间,他变得黯淡无光,如濒临死亡。他虚弱地说:
“宁儿,当年之事我对你不住,对常家不住……可我别无他法,我是卫家的主君,我一定要保全卫家。当初支持宇王的官员被贬和流放的将近一半,所定的罪名虽是无稽之谈,但当时襄王计谋已久,我们只能舍车保帅。只是没想到……”
“卫叔叔,那都是父亲的选择。”楚思温小口抿着茶,慢条斯理地道,“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若走运便是飞黄腾达,而我父亲只是没那么幸运而已。”
卫大人猛地抬起头,抓住了楚思温放在桌上的手,如同抓住了希望。
“宁儿,你能理解卫叔叔?”
沉吟片刻,楚思温温声道:“自然能理解。”
卫大人待楚思温极好,甚至想邀他们入府暂住,但被楚思温婉拒了。卫大人俨然把楚思温当成了一家人,除去女眷,把家中亲属一一向他们介绍。卫大人膝下三子,长男如今在礼部任职,仍留在京城之中;而次子和三子仍未独立门户,随着卫大人迁来江陵。
夭绍最初想随楚思温进入厅堂,却被告知这是家眷谈话,下人不许入内。他只听从楚思温的命令,故而把目光投向自家公子身上。楚思温与他本形影不离,可这次偏让他在外面等待。
夭绍再百般不愿,仍乖顺地待在长廊里,听着从厅堂里传来的欢声笑语,俯视着东窜西窜的蚂蚁。
他一直等到了日落西山,眼见着柑橘似的夕阳笼罩大地,树梢被打上金色的霞帔。他捕捉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尽管很轻,可他是那么熟悉。
夭绍立刻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走近的身影。
楚思温摸了摸他的脸,笑道:“饿了么?”
夭绍下意识地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他跟着楚思温往外走,当踏出卫府门槛的那一刻,他忽然如释重负。
他的公子终于回来了。
第六章
夭绍再次朝屏风的方向望去,屏风后雾气绕绕,却什么声音都没有。他担忧地向前一步,当听见突兀的一声“夭绍”,他几乎迫不及待地绕过屏风。
氤氲的水雾后,楚思温倚着浴桶,黏在脸庞的发丝滴着水,就像不该存在的泪珠。他侧过脸,手臂跨过桶边,肩头的水顺着皮肤的曲线,滴溜溜地往下滑——滑过他纤长的指尖。
“夭绍。”他再次低声唤道。
夭绍跪在桶边,额头贴上湿润的手指。楚思温的指腹画过他的眉毛,走过他的鼻尖,停在他的耳鬓。楚思温让他站起来弯下/身,然后手臂紧紧地环住他的肩膀,颤抖地呼吸来自夭绍身上的气息。
夭绍虚虚地搭着楚思温的肩头,心里空空落落的,觉得很难过。
过了很久,夭绍替楚思温套上衣裳,手指抚过一缕缕青丝。
“夭绍,一会儿把桌面的那瓶东西交给卫东须。”楚思温忽然说。
夭绍绕过屏风,拿起桌面的瓷瓶端详。他拔开木塞,只见瓶内装着一颗棕色药丸。
“公子,这不是‘一炷’吗?”他重新堵上木塞,困惑地问。
“一炷”是楚思温曾经研制出的一种毒药,融入水中无味无色,毒性不强,可若中毒之人在一炷香之后未得到救治,毒性便会渗入肺腑一命呜呼。
“嗯,你把它给卫东须——就是卫大人,他明白什么意思。”楚思温从屏风后出来,坐到桌边。他沉默了会儿,又道:“你顺便替我向他拿回一样东西。”
夭绍记下楚思温的叮嘱,收好瓷瓶。他转身展开一袭外衣,轻轻地披在楚思温肩上,初春最怕倒春寒,切莫着凉了好。
“公子,只需要交给卫大人便可?那他的家人呢?”他仍清晰地记得此行的目的。
“不用管,不要惊动其余人。”楚思温拿起剪子,剪去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