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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月儿-第20部分

小说: 月儿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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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渠锦堂听得心里一汪蜜似的甜,忽然有了莽撞的胆量,捏月儿的小手:“那我给你逮别的,兔子,白兔子喜欢吗?”
  月儿低下头,从这个角度,分不清他水杏一样的眼里是羞涩还是怯弱:“算了吧……”凉飕飕的拒绝,像打十二月里刮来一场北风,从脚底漫起的寒气,“反正最后都要冻死,我不要了……”
  风雪越吹越邪乎,屋子里炭盆烧得火旺,拔步床幔子上魑魅魍魉的影,撩动的利爪,眼瞧刺到脸上,渠锦堂大叫着扑进一个柔软的怀抱:“月儿!”
  绵绵的小手,顺着抖筛的脊背往下,一下一下抚摸:“我在,少爷,我在呢……”
  他又发病了,执拗地躲在月儿的胳膊肘下,煞白的小脸上只剩下一对战栗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盯着月儿:“我梦见你走了……”
  月儿笑呢:“怎么会呢,我怎么会丢下你……”
  渠锦堂有了着落的雏鸟一样静下来:“真的走了……”还是害怕,两只手紧紧扒着他,委屈瘪嘴巴,“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也是你不要我……”抠到衣服里的指头,月儿一沾就松开,他往床下挪,幔子外黑魆魆的一方世界,“火快灭了,我去添点炭……”
  渠锦堂的鼓膜骤然响起锣:“月儿!回来!”
  床褥子流沙一样动了,渠锦堂想伸手,想拽住床幔,越奋力陷得越深,月儿的身影在漫天的风雪中,逐渐融成雪花大小的一片冰晶……
  他拼了命地挥臂,终于握住:“月儿!”
  不是冰,是比炭火还暖人的温度:“我在,我在呢……”
  渠锦堂攥着拳醒来,濡湿的眼角,一点黏着睫毛的泪水,掌心摸过身下,不是脏兮兮的泥地,一床软云似的好褥子。
  小童听见动静,端着药过来:“你醒啦?”
  黄芪、当归尾,熟悉的补阳还五汤的味道,还有一丝生津的咸酸,是小碟里摆多的一颗盐卤的梅子。
  渠锦堂支着手臂起来,肋骨下突兀的疼痛,想起枪托雹子一样砸在身上,以及老远传来的那声住手,湿了他的眼睛……
  他出神地盯着小碟里的梅,以前……他嫌蜜枣的甜压不住药的苦味,总是缠着月儿,给他备上一颗盐卤的梅子:“是你……救了我?”
  小童不知情:“是我们家少爷。”
  “他人呢?”
  “欸,你怎么起来啦!快躺下!”
  渠锦堂的蛮力大得吓人,掀开被两腿还没站稳就想迈,叮铃哐啷打翻碗勺,洒了一地棕褐的药汤,小童挡不住他:“你这人!怎么说不听啊!”
  “叫你们少爷出来!我要见他,要见他!月儿!月儿!”
  小童被他口吐白沫的样子吓坏,他哪儿见过人发羊癫疯,身子抖得遭雷劈似的,慌乱中有人快步从背后抱起渠锦堂,两手绕过下巴掐住他的腮帮:“找东西塞住他的嘴!”
  那道声音一起来,渠锦堂哆嗦着眼就哭了。
  泪水打在他们相连的手背上,怕人跑了,渠锦堂秉着一股攥死了不撒手的劲儿,抓他的腕子,指头抠疼他的皮肤:“你肯出来见我了,你终于肯见我了……月儿……绣月儿!”
  小童搬了把板凳,倚门守在外屋,听里间小声的私语。
  “疼吗?”
  “不疼,一点都不疼。”
  渠锦堂涎着脸,眼都不眨地瞧着常乐,奈何不了他痴缠的目光,又气他使诈,常乐把擦汗的布巾往凳子上一扔:“不疼了就走吧。”
  这是吓唬人,罚他的不老实,渠锦堂却信了真,小童听见他又哭了,老大个人,鼻子一抽一噎,装出没底气的强硬:“我不走!要走我们一起走!”
  痴人说梦,他知道这是哪儿吗?
  少爷果然问:“你知道卯眼胡同是什么地方?”
  那头不说话,沉默是他的坦白,少爷苦涩地笑笑:“把药喝了……”
  渠锦堂打心里盼望看到他平安的对他笑,骤然瞧见,胸口又发憷,一种为时已晚的苦涩缠上他的脖颈:“月儿……跟我走吧,你不该在这儿……”
  “我已经在这儿了。”常乐平淡地拨着勺子,像讲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小时候我扮女孩,就是我娘不想我步她的后尘,院里的姨娘,谁生了儿子都要送到这种地方,当小厮,要么做小官,千算万算还是没饶过,是命,我认了……”
  渠锦堂以前也骂过他是婊/子养的,他悔了,要能回到过去,他一定揪住那时的自己,狠狠抡圆了拳头,打烂他一口牙。
  “不是命!”渠锦堂突然抱常乐的手,“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蔡家峪,去隅北,不!回甫阳,我们回甫阳!”
  美梦总有太多幻想,让人不舍清醒,少爷也哭了,那么小声,细雨飘进耳朵眼,变成了绵针:“我这样……还回得去吗?”
  “你什么样我都要你!”怕他不相信,渠锦堂信誓旦旦起誓,“跟我回去,我们去渠家祠堂拜祖先,我渠锦堂这辈子,只要你常乐一个!”
  常乐抓着他胸前的衣裳,听他说胡话,那是他们渠家的宗祠,哪能认他一个男人和子孙并肩磕头,怕是香火也点不燃。
  可他没拦他胡咧的嘴,他要攒着这些话,往后的日子觉得苦了,过不下去了,拿出来时不时舔一口。
  他没这个福气,可别人有:“那个杏儿……”那天他听见了,渠锦堂有了姑娘,一个正正经经的女人,名字可以和他一起写在祖宗的祠堂,他推开渠锦堂,扭头,拿出全部的狠心,“你带她走吧,别负了人家……”
  渠锦堂怔了怔,使劲掰过常乐的脸:“你哭了?”心里猛得跑过一阵酸甜,拉着人一起倒向床上,架子床狠狠晃了晃。
  常乐看着他额头上渗出白色的汗珠,拧着的手也不敢推了:“你的伤!”
  渠锦堂咧嘴,不知是疼的还是乐的,一面攥紧常乐的手,一面像个疯子一样边笑边捂眼睛:“你就说句实话吧,你心里有我!”
  “知道我闯门的时候想的什么?”
  常乐闭紧眼睛,他不敢想,动一动念头都害怕,可渠锦堂偏要说:“我在想,就让他们一枪打死我吧,死了,到了地下,找不到你我就等你,找到你那一枪就不白挨。”
  骨头都快给捏碎了,常乐沉甸甸的身子往下坠,有把子力量托着他向上,是渠锦堂,要把他揉进心窝地抱住他,折断肋骨也在所不惜。
  这样骇世惊俗的情话,对一个娼门里的小官。
  小童听惊了,探头朝房里望,床幔下朦胧的一团影,少爷和那个疯人抵死抱在一起。
  “我哪里还有别人……”不堪地咂嘴,比楼里最耐不住的客还性急,又冒失的有股招人疼的痴傻,“只有你……我只要你,跟我走,我有办法带你出去……”
  没听见少爷答好,回应他的,是一个连一个接不完的吻。


第44章 
  蔡家峪的街上少了一个花子,多了个高个子的瘦先生,他会识字,字比县上代笔书信的师傅写得还有筋骨,他还会算账,在城里干货行找到一个账房的差事,店里人很快接纳他,因他有学问,但不拿架子,有本事,干活踏实。
  他饭量也大,咸菜就着苞米碴粥,一个人造下去半锅,稀粥薄汤把他脸上消下去肉喂出个样,大家伙这才发现原来他长得这样俊,小闺女见了想嫁人。
  梳大辫的漂亮丫头穿着一件花袄来找他:“锦堂哥……跟俺回去吧,俺……俺爹不怪你了……”
  渠锦堂对着她笑:“我有地方住……”
  杏儿不信:“你能住哪儿啊!”她早打听了,渠锦堂夜里不睡店里,他是蔡家峪上的生人,在城里连个相熟的都……
  也就是那么一瞬,为她从来没见过的他的笑,杏儿怔怔望住他:“你……找着了?”
  渠锦堂的嘴咧得更高了:“啊……”只有他们懂,“找着了。”
  杏儿发愣的功夫,他往她篮里塞了好些东西,手搓的烟丝,一小盒胭脂,一袋用省下的工钱买的白米面:“让你和叔担心了,等我忙得了,带上酒回去看他……”
  这是一个孝子对父亲,长兄对亲妹妹的温柔,杏儿明白,她无望了。
  等晚上店里关了门,柜上的事都交办好,渠锦堂摘下袖套着急赶回去,没有人知道他住哪儿,只听说是在城里有了相好,攥钱准备成家呢。
  他是有相好,八岁入他渠家门,十二拜堂,为入洞房脱嫁衣剪去头发变作男儿郎,又复十二载两地相隔,积恨记仇,鸳鸯谱上阴差阳错写到一块儿的名字,是卯眼胡同里最红的男娼,吕师长的枕上宾。
  渠锦堂打开红布片,晃晃悠悠提起枚小儿百晬的长命锁,正面镌有长命百岁,背后錾了一朵六瓣莲花,小小的一个,花光了渠锦堂手里余下的大钱。
  他过去在楼里度夜,打赏妓/女金钗珠花,这么拿不出手的东西是第一次:“本来想要个平安长乐……没让他们加坠脚,怕你听了吵……”其实是不够钱,渠锦堂觉得愧,举着锁片,虚地不敢看常乐,“给你戴上?”
  白净的脖颈弯下来送到他面前,渠锦堂一时没动,听见常乐催:“戴上了吗?”忍着想哭的冲动,给他戴好。
  “好看吗?”
  “好看……你戴好看……”
  线缠的不长,正好垂到胸骨,常乐摩挲锁片,脸上没见过世面的高兴,喜着喜着,眼眶又红。
  渠锦堂宝贝地捧他的脸:“怎么了?”
  常乐躲他,眼泪顺着攀上来的手指流进衣袖,被常乐笨拙地抹掉,渠锦堂急了,掰着膀子把人转过来:“还说没事!”
  常乐的眼里蓄着水光,让他怎么对他说,他把……渠家太祖爷留下的东西:“你给我的帽花,被我弄丢了……”
  他哭得渠锦堂心乱,什么帽花,什么祖宗,不及常乐一滴泪戳他心窝子:“丢了就丢了!”忽的,老大一声耳刮子,常乐瞪着湿淋淋的眼睛回头,渠锦堂撇着脑袋,肩膀一耸一耸,“你这算什么……我差点,把你也丢了……”
  这下换常乐扒他拧成拳的手,低着头找到哆嗦的嘴,带了一点咸味的唇黏上来,很快又分开,往渠锦堂的凉冰冰的鼻尖,变了形的眼睛上吻,一点点吻到额头,指甲盖大小的疤疤,是他守在卯眼胡同口,等他的车经过,一下一下磕出来的。
  手指抚摸那处凸起:“疼么?”
  渠锦堂拽着他的指头放到嘴边,撩他前额垂的头发,那里也陈着一道伤,乱石剐的,逆着额峰,剔去一道头皮,留下刀裁般锋利的疤痕。
  “你呢?”渠锦堂问他,“疼么?”
  常乐的手,贴到渠锦堂手背上,侧着脸,像摇头,实则依恋的蹭了蹭。
  后边更多悄悄话,小童红着脸蛋听不见了,耳朵眼里满是架子床臊人的摇晃。
  这些天,天天这样,自从少爷认下他,晚上楼里点灯,小童避开人群摸进院,从后门把人放进来,让他和少爷相聚,替他们把着门。
  战火已经快压到蔡家峪,吕师长接上峰命令,忙得焦头烂额,好一阵子没功夫递条子招少爷过府,钱老板碍着面子不敢动少爷,私底下旁敲侧击好几次,让少爷给吕师长去封书信,都让少爷冷冰冰地怼回来,嘴上不说,心里积了怨恨。
  有回小童送渠锦堂出去,怕人看见,他从不在楼里过夜,总是星子还镶在天上就离开,这边前脚阖上门,小童刚一转身,跟黑暗里晃出来的人影碰了个照面:“二……二爷……”
  小童的心怦怦跳,他看见了,要被剥皮抽筋了!
  钱吴德剜他一眼,阴仄仄地盯上后门:“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吗?”
  隔着一门墙,街上的石板砖,老花子杵着拐棍嗒嗒摸路,晚上吃饭的饼子,小童藏了半张,战战兢兢掏出来:“少爷不叫浪费,我吃不下,想拿些给叫花……二爷,我真是第一次……”
  钱吴德骂:“只出不进的东西,吃得倒好。”
  小童听出来他这是不痛快,故意膈应人,又不能讲到少爷跟前,专挑他一个不敢支声的小孩欺负:“一个屋里养着两张嘴,都不开张,财神爷爷也供不起。你也吃了我几年的粮,是时候回报了……”
  渠锦堂听说这件事,知道钱二狗这是借嘴传话呢,不能再等了,把自己存的钱都拿来,常乐没忍心告诉他这点只是杯水车薪,取来匣子推给他:“这些你拿去吧,应该也能值些钱。”
  岂止值钱,渠锦堂摁住那口匣子,里头的东西怎么来的,太重了,没法打开。
  当着常乐的面,他不能露出他的难受,常乐也怕遭他看轻,扭着话题:“只怕这些还是不够……”姓钱的王八蛋,早把他的赎身银子开得比天还高。
  渠锦堂抱过他的一双手,捧在掌心搓/揉:“我今天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事,19军快打到蔡家峪了,老板想把票号盘出去,听柜上伙计说,接手的姓赵,廊河来的……”
  廊河!常乐一下捏住他的虎口:“是赵大哥?”
  “九指赵三爷,不会错!”
  树上吊死一只指头换的响当当的名号,常乐摩挲渠锦堂残缺的指根,一只手上也只剩下四根指头,他为他剁掉的一指,没有人知道。
  渠锦堂一看就晓得他又乱想了,拿出高兴劲逗他:“等赵大哥来了,我就接你出去,你要不想回甫阳,我们就往北上,走关外,去新京……”
  常乐配合他点头,他描述的啥,他都入了迷地听,一颗心全扑进去,只有脑子里响起冷静的声音,提醒他,想从这里出去,除了钱,还有一件关紧……
  当夜送走渠锦堂,常乐让小童备纸笔,一张花笺,一行漂亮的小楷,给吕师长的,小童亲自去送,又是钱老板:“总算开窍了,信给我,你去后院把柴码了。”
  信送出去的第二天,接人的马车就来了,钱老板候在门口,看见少爷下楼,笑容阴阳怪气:“今天别人就不要去了……”他拦着小童,独自把常乐送上车,“吕师长点名你一个人……”
  还是那间方正的客堂,黑漆的桌椅两边排开,肃静得像个公堂,吕师长一身军服坐在堂上,搁手的方桌上摆着从身上脱下的枪和枪匣,更近一点,是他的马鞭。
  “来了……”听见声,吕师长放下捏在山根上的手。
  他脸上有倦意,印堂青灰,常乐过去跪在他脚边,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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