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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俘虏[上下部]-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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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吧,荣河。”任老眼神和煦,像对待小孩那样亲切地摩挲了一把他的发丝:“过年了,开心点。”
  沈荣河看了看老人温和的脸,和大院里兴奋挥舞着手臂的任含英,顺从地点了点头。
  他一出屋,就被任含英殷勤地塞过一盒火柴,女孩清亮的声音里满是兴奋:“荣哥,给你点一个!”
  沈荣河不好扫兴,于是顺了她的意。他倒出一根火柴,在纸盒侧面轻轻一划,顿时亮起一小团火光。
  他凑过去利落地点上那烟花,再接着几步跑回任含英身边,眼看着对方已经早早捂好了耳朵,眼神亮亮的,很期待地看着天空。
  发射的锐声骤然穿透耳膜,他也回过头去,只见那纸箱上蹿起一团火光,笔直的上升到高空,随着“彭”的一声,爆开的一片绚烂光彩染亮了整块漆黑的夜幕。他看得入迷,仰着头,黝黑的眼眸映得透亮,嘴角受到感染似的轻轻上扬。
  新年快乐,安德里安。


第24章 
  即使是过年这几天,沈荣河也没怎么来得及休息。
  任老在学界德高望重,连着几天都有不少来客拜访,任军长过完大年初一便开始四处应酬,处理家中事物的重担就落到了沈荣河和任含英的肩上。他们两人一边帮忙着安置好客人,一边轮流到有交情的人家里登门拜年,连带着送上水果、茶叶等各种礼品。
  在外奔波了一天,沈荣河回来时拎着的大包小包,都是别人回礼的礼物。任老在院子里和他的那群茶友正在聚坐着谈天说地,一眼看见了沈荣河,还分出神提醒他道:“荣河,抽个空记得也去给部队的领导们拜个年啊。”
  沈荣河冲那些长辈恭敬地颔了首,应了任老声是,便转身将手上的东西放到仓库去。
  “荣哥,爸爸说让你把这些拿上。”
  任含英也正在仓库里整理东西,见他进来,把那些任老准备好的礼品指给他看。沈荣河点了点头,默默地将那些东西又拎了出去,路过那群老人时欠了欠身,再次上了路。
  又是一个忙碌的年。
  沈荣河和以往一样挨个去将礼品送到,仿佛他的任务就是搬运这些物品。可礼送到了别人那里,难免也得互相说上几句客套话,这对于沈荣河应付起来耗费精力,于是等到了熟人刘邵诚那儿,沈荣河连寒暄的话都懒得重复了,把东西一放,跟刘营长刚说了句过年好,便用眼神询问对方能不能去下一家了。
  刘邵诚被他这赶着完成任务的模样给气笑了,不过大过年的,他也能理解沈荣河,摆了摆手道:“行了走吧,服了你了。”
  沈荣河眼里这才带了些笑意,扭头要走,突然听见对方大喝一声:“你等会儿!”
  他不解地看过去,发现对方手里拿着一封信。刘邵诚解释道:“昨天到的,你和徐胜都不在,我就帮你收了。”
  “谢谢。”沈荣河收下了信,只是心中疑惑:任老和含英都在身边,难不成是大哥给他托的信儿?
  他和刘邵诚道过别后,在路上一边走着,一边就拿出了那封信查看。信被包的严密,信封是用牛皮纸做的,摸在手里又凉又硬。他无意中扫了一眼地址,突然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是一串陌生的字符——属于另外一种语言。
  是俄文。
  不知不觉,沈荣河早已经停下了脚步。他的大脑好像突然不会思考了,只重复着一件事——这是来自安德里安的信。
  他心里着急,但手上仍很小心,乃至于动作有些哆嗦。拆去信封抖落开信纸的那一刻,一大片墨迹映入眼底,一时间让他有点傻眼。
  这鬼画符一样的烂字真是安德里安写的?
  这字实在不如其人。安德里安多矜贵又骄傲的一个人,这一手字却歪七扭八得不堪入目——其中的反差也未免太大了些。
  不过这可以原谅。沈荣河想到信封上那一串连得快飞起来的符号,心道汉字对于对方来说确实笔画多了些。
  他深吸了口气,捋平信纸,从第一个字开始读起来。
  “亲爱的沈荣河:我在列宁格勒待了两个月,现在来到了下诺夫哥罗德。”
  安德里安的字实在难看,有的笔画因为写的慢,黑淋淋的墨水全部洇在了一起,让他花了好一阵力气辨认。
  “这里的雪比莫斯科还要大,积雪已经到我的小腿了,天气很冷,但是不用担心,我很耐寒。”
  沈荣河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已经高高勾了起来。耐寒,听上去好像安德里安是什么毛茸茸的动物似的。
  他接着往下看,信里说了些最近工作之外发生的小事,内容本身无关痛痒,但能够知道对方生活里的这些细节,这一点让沈荣河十分高兴。
  “阿斯塔耶夫捡到了一只猫,把它养起来了。那只猫打哈欠时给人的感觉和你很像,我带了很多食物给它,但是它一见到我就跑了。”
  荣河甚至能想象出来安德里安板着脸喂猫,遭受到对方抗拒时的样子——大概是连猫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好亲近。
  他眼里热热的,一句话逐字细细地看,恨不得每个字都拆开了读,将每个笔画都在心里描摹一遍。
  “我知道我的字很难看,书写对于我来说很难。阿斯塔耶夫帮我找到了代写员,但是我不想让他写。”
  实际上,这个“不想”说起来轻松,沈荣河根本想不到对方因为写不好字发了多少通脾气。
  他目光继续下移,看到了后面这句话:
  “因为给你写信的权力是我的。”
  沈荣河登时喉头一紧,压在身体里的思念又疯狂滋长了一大截。
  可与此同时,那颗跌宕不安的心似乎也突然回归了原位。
  他把那封信揣进大衣贴近胸口的里兜,心口处好像因为它的存在而变得暖洋洋的。他想到那信的署名——“你的安德里安”,脚步顿时更加轻快起来,仿佛浑身都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
  该怎么回复对方呢?他心里盘算着的同时,脸上带着勃勃生气,好像身体的每个细胞都重新活了过来。
  直到走进了巷子里头,沈荣河才发现,整条街上都挂满了红灯笼,一派喜气,好像都在为他庆贺似的。
  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胸口处的那团火烧的那样热烈,让他甚至想扯开嗓子吼几声。
  ——真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25章 
  今天含英提出来想申请去云南边境当战地记者,把大家都吓坏了。说实话,含英能拥有这样的的勇气,是挺令人佩服的事……只是她不知道那有多苦。我帮着劝了含英很久,最后还是由大哥下了死命令,要求她去美国学习半年。
  现在中美关系还可以,含英的安全不用担心,只不过含英很难过,觉得理想破灭了。
  最后陈书亭来到家里把她接走了…希望他能好好开导开导含英。
  1979年2月15日。
  沈荣河撂下了笔,把旧日记本合上塞回了抽屉里。
  他又重新拾起了写日记的习惯。这些想要倾诉的事,如今又只有日记本一个听众了。
  他这两年来一直和安德里安保持着书信联系,只是这一次,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信件没有送达,还是对方遇到特殊情况无法回复,距离沈荣河的上一封信,已经过去半年了。
  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故都令他感到焦虑不安。
  更何况,最近并不太平。
  今年春节后,关于越南的舆论满天纷飞,《人民日报》社论中出现了“勿谓言之不预”的字样,沿着人们的预感,中越边境问题持续升温,隐约透出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终于,就在昨天,中共中央向全国公开下达了准备开始自卫还击作战的通知,要求全军进入一级战备。
  广州军区自然是参与作战的首批人员,而北京军区则接到上级指示,在原地驻守,且继续保持一级战备,随时准备遂行京津保三角地带反空降任务,防止苏修利用南线战事紧张在背后搞突然袭击。
  听到“苏修”两个字,沈荣河的心就被狠狠揪了一下,连带着一阵寒意从胸腔涌上来。
  他知道越南之所以敢如此目中无人,只因其背后依仗的是苏联。
  可要是苏军也同时出兵协助越南战场,岂不意味着历史重演1969年的中苏对立?
  安德里安身为高级军官,哪怕不上前线,也得统筹指挥吧……沈荣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边是他的国家,一边是他的爱人,他珍惜的事物总是彼此矛盾。
  只是此时此刻,沈荣河还抱有一丝侥幸,仍默默祈祷着战火不要再蔓延到他们身上了。
  战争一旦开始,所有的关系都会变得像纸一样脆弱。在战争的硝烟中寻找一个人,只有死亡名单上的铅字最醒目。
  更何况,在战争中,毁灭和死亡,永远以突然而惨痛的形式,降临到那些原本与战争毫无关联无辜者身上。战火连天、硝烟密布的世界起因于政治,但却不是政客们的世界……仅将百姓们推入生灵涂炭的深渊。
  然而纵使沈荣河再忧心忡忡,也动摇不了当局状况半毫。更何况,部队已经开始了超高强度的集训,沈荣河顶着压力夜以继日地操练,已经疲惫不堪——回到宿舍,几乎脑袋一沾着枕头,就立马陷入了昏黑的梦乡。
  不过这样也好,省的他还有力气分出心神在其他事情上。
  历史的脚步从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驻。国与国错综复杂的关系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冥冥之中已为一切埋下伏笔。
  沈荣河不希望到来的那天,还是降临了。
  1979年2月17日,星期六。
  本该是悠闲的休息日,孩童奔跑着嬉笑、大人寒暄闲谈的声音被火箭炮群轰炸的声音取而代之,铺天盖地的炮火重重滚落在中南半岛东部的红土地上。
  远山渐次葳蕤的植被燃烧成枯灰,连片葱郁的茶林被战火削平。
  深陷囹圄的前线士兵操着冲锋枪、手榴弹和火焰喷射器吼叫,污浊的血浆和潮湿泥土混在一起,在热带焦炽的阳光下,到处弥漫着死亡的腐烂气味。
  新的废墟拨地而起。
  2月17日,北京。
  平静如初。
  新华社奉中国政府之命发布声明,谴责越南当局不断侵犯中国领土,宣布中国边防部队被迫奋起还击。
  除了作战指挥机构,记者们的加急电报,长途电话,传真、电报,从北京争分夺秒地传送到各个不同省份以至国家。
  晚七时前,普通市民已忙不迭地聚坐到公共电视屏幕前,等待“新闻联播”的最新发布。
  离他们两千五百公里之外的地方,正在快速地覆没。
  可对于局外的人们来说,他们仅有的感觉不过是一点对“战争”这个词本身的神经性紧张罢了。


第26章 
  “喀嗒。”
  沈荣河把脚撑撂下,将自行车停稳后,仔细地把车锁扣上。
  他余光一瞥,伸出手指将车把上夹着的一小片树叶轻轻掸下去。
  “哟,一戎,新车啊?”
  路过的徐胜正要去指挥部,没几眼便看出了不同。
  沈荣河那辆旧车起码用了五年,车铃都锈了,车身也斑斑驳驳留着没被磨掉的漆,这一经对比,显得现在这辆新车漂亮又端庄。
  沈荣河眼角微微上扬,露出点笑模样,弧度不大,但却像春风那样能浸润到骨子里似的。
  “含英给买的,她前天从美国回来了。”
  对方“哇”地感叹出声,夸张地比了个大拇指:“含英可以啊,你这当哥的有福了!”
  沈荣河又一声轻笑。他昨天才见到含英,两个人半年没见,含英好像突然变得成熟了许多。只不过女孩儿的心性没怎么变,见到他的第一眼,还是激动地流出了眼泪。
  只不过现在含英当上了组长,工作忙了不少,想必以后相聚的时间也逐渐有限了。
  “任连长!”
  沈荣河正揣着满腹心事,前脚刚迈进人事部,就听见有人叫他。
  他循着声音望过去,是几个年轻面孔,为首的红光满面,笑得有些憨厚,手中捧着个深瓷坛子:“任连长,这是我自家酿的酒,您尝尝。”沈荣河点了点头接了过来,抬眼无意一问:“家里有喜事?”
  旁边的人笑嘻嘻地抢着替他答了:“他这次回家结婚去了。”
  “恭喜。”沈荣河闻言道。他看了一眼那男人,对方的确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漆黑的眸子里无意中带了点暖意。
  “最近好事儿不少啊。”
  刘邵诚手里也有个一模一样的瓷坛子,声音不大不小地响了起来。发现沈荣河的目光,他打了个哈欠,连带着气声问道:“晚上喝两口去?”
  “今天我……”沈荣河微微皱了皱眉,同一时间刘邵诚就按住了他的肩膀叮嘱道:“你别找借口,你说现在还有啥事儿用你操心啊?老三跑了就算了,你必须到啊。”
  老三和女朋友总是吵吵闹闹的,沈荣河明白刘邵诚是什么意思,只得顺从地点了点头:“我晚点过来。”
  “成啊,记住了。”刘邵诚胡乱揉了把他的发茬,算是跟他道了别。
  沈荣河一开始下意识地想拒绝对方,是因为任老先生前几日着了凉,一不注意就染上了肺炎。趁着休息日,沈荣河本来计划着去医院看望一下任老。
  不过现在问题也不大,家里现在空空如也,大人老人都不在,他喝完酒直接回宿舍就好。
  他顺便在路上买了些温补的饭菜,给任老打包带了过去。
  暖风吹拂着他的脸颊,送来的懒洋洋的气息,似乎有种减轻疲惫感的力量。
  刚一进病房,沈荣河的第一感觉便是——老人的面容憔悴了许多。
  老人家大病一场,整个人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耸起,更衬得那下陷的双颊干瘪枯槁。
  他看见沈荣河来了,露出一个和往常一样的笑容,只是声音有些有气无力:“荣河,来啦。”
  沈荣河赶紧握住老人颤颤巍巍抬起来的手:“您怎么样?”
  任老眨了眨眼:“好多了,没多大事儿——”
  沈荣河不认可地摇摇头,握紧那只干枯的手:“您休息休息,待会儿多吃点饭。”
  “我老了。”任老闭上了眼睛,语气感慨。
  沈荣河听见这话心里一跳,不由得重新审视起这个相处九年的老人。
  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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