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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逆旅-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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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载绵写字左撇子,家里扳过多少次也没用,学堂上先生习惯戒尺打左手,就是留着右手不耽误学生写字,可老先生记不住载绵跟别人反着的,所以每次挨过戒尺,载绵都是央告宝贤帮忙完成课业。
  虽说字迹不同先生也不点破,不比没确定太子位之前各位皇子的师傅们,守着一位皇子赌赢了就有可能成为未来帝师。教这帮世子的先生没有成为帝师的盼头,倒是伺候着各位小世子们也是心累,很多事就眼睁眼闭算了,至少载绵比那上课玩蛐蛐儿下课仗势欺人的要好吧。
  京城的春来得有些早,迎春花一簇簇艳黄着日头下开的耀眼炫目,小花园里载绵对着善敏侃侃而谈,他刚被阿玛轰出家门。
  前日在外吃酒,刚楼上坐定,就听楼下有人针砭时弊,讽刺当今官事应之之道有三:曰应酬,曰应付,曰敷衍。有政则有贿,无贿不成政。奉劝大家都学习某王爷,三朝亨通全仗着老佛爷云云。
  声音在楼上雅间听的真切,这明摆着说的是他爹庆王奕劻,如今换了光绪帝,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惯例,奕劻仍是顺风顺水还被赏了郡王,即将成年的载绵也袭爵留京,本是大好事,府里上下忙着庆贺,载绵觉得无功受禄非他所愿,情愿戍边,气的庆郡王吹胡瞪眼大骂不孝,一茶杯砸向载绵叫他滚的越远越好。
  善敏啜了口茶叹道:
  “当今之六部,平日进署当差,专以贿赂之多寡为其优劣,倘有人不知深浅,忤逆例规,则不免难全起身。这做官的灵巧圆滑四字,若能苟精熟于此,无不得意者。”
  言下郁郁之意,十分明显。善敏这些天也是憋闷的紧。想到前朝的胜保大将军,骨子内书生意气太浓,总想着心正身端,加之战功赫赫,不知收敛,焉能不招来杀身之祸?御前行走可是要格外小心才好。
  以史为鉴,说着容易,做起来真难。善敏语重心长的拍拍载绵的肩起身看向廊檐外的天,分明春天了,远远的听着鸽哨声,却丝毫不觉得盎然生机。
  载绵放下茶盏叹了口气说:
  “最近祖制被改,成年世子们可留居各王府不必回东北。卖官鬻爵徇贿之风日盛,每晚天和裕,新丰楼,明湖春,六国都是王公贝勒们的天下。
  这万元号,泰源号,泰昌号和四大恒,谁人不知是李公公帮着宫里那位取巧钻营无本万利的运作。这边要扩充军备反倒捉襟见肘,京畿卫戍除了神机营其他护军营,步军营还在用前朝火铳,善敏哥哥,军营里每日人吃马嚼不算,军备总该照着洋人的置办吧,否则两军对垒何来胜算?”
  善敏垂下头:
  “再等等,看皇上怎么个态度再做定夺,英吉利给朝廷造的战船听说卖给日本了,嗨,都是国库空虚闹的。青海一事毕竟有违天家威严。东南海防已然这个局面了,西北不可再起事端。”
  载绵成年后跟洋人的历次大战庆王都不允儿子请缨,他6个儿子早夭4个,必须守住根苗,连境内的平壤之战也不准他去,为此载绵一直耿耿于怀。实战经验只能说载绵比其他贝勒贝子好一些也只是在练兵场上。
  载绵前几日上了个折子,影影绰绰的点了一下,连着割地赔款国库空虚,若有其他法子,也不至于出此下策,青海那个九层塔,这几年已经反复派人查验落实,可信度还是有的。
  就算皇上不方便表态,暗示一下,总有法子安排得名正言顺,大不了之后杀一批罚一批再安抚一批,有何不可?
  可载绵不知,他上的折子跟之前李文田的折子一个下场,都被老佛爷这边压下来,自比观世音的老佛爷认为这些荒谬言论实非人臣所为,各国横生出的乱子不容她分心,这种不着调的折子权当废纸。
  左大人外放陕甘总督后,每日上朝,除了太傅,荣禄,李鸿章,还有几个小辈如善敏等在认真应对政务,其他几派由于利益倾轧在朝堂上起些争执,那些个差不多是打酱油的职位,反正一贯是站在殿外听训的,大多心不在焉不亦乐乎忙自己的小乐趣。
  这不,理藩院的韩季长韩大人办的红极一时的韩票,这几日排了名票兵部陈子芳陈大人,吏部魏耀亭魏大人走票,一众戏迷盯着过排日期追戏,轰动一时。
  战事和谈此起彼伏,满朝文武无心国事,久负盛名的红豆馆主,清逸居士,卧云居士这些著名票友,竟都是爱新觉罗氏宗室子弟。
  想那红豆馆主傅侗,顶着二等镇国大将军头衔成天票戏,道光爷的三弟老淳亲王竟然私藏南府戏班太监苑长青最后闹到被割爵,一时间乌烟瘴气。
  各种玩戏子小倌儿的事在名门大户中甚是寻常。
  这边庆王家赏心乐事也不少,府上捧女戏子捧到偷御赐宝贝送人的,跟别家抢男戏子见血出人命的,还有个姨娘干脆裹了细软跟人跑了,庆王爷可不在乎这些鸡毛蒜皮,他一个生日就收百万两礼金,东北一个官职就卖了几十万两,长子载振伙着大臣那桐趁乱世赚的不亦乐乎。
  府里这些个阿杂琐碎搅得血气方刚的载绵寝食难安,郁郁寡欢。经常不是去善敏那里借酒浇愁,就是在宝贤这里听琴喝茶出闷气,成天不着家。
  诸多不满中总还有一事让载绵舒坦,当年没能把四姐跟善敏哥哥凑成,八妹许了宝贤那真是再好不过。挚友成了姻亲更牢靠。
  庆王爷眼里,这是府上侯了多时当年容太嫔亲指的婚事。索佳氏瞧着未来姑爷的样貌人品性情就满意,觉着他和自己的八格格最合适不过。
  这边宝贤府上,若不是当年阿玛常年外放,荣太嫔出面替宝贤在京里布下姻亲网络才指的婚,又素闻庆王家的八格格品貌出众,性情端淑,这桩婚事是断不会如此顺理成章。也因为宝贤府上为荣太嫔守孝导致八格格16才出嫁,在当时算晚婚,面子上总要给庆王爷这边一个妥善交待。


第六章 
  头一天送妆卤的队伍就浩浩荡荡走了个把时辰,民间全堂嫁妆顶多也就64抬,庆王爷的掌上明珠不仅128抬,额外还有宫里赐下的仪币等一干事物和恩典。
  那日按满族传统婚嫁合古昏礼的意思夜间迎娶,銮仪卫的红呢六龙裹围红缎平金绣花的八台官轿由命相相合生辰无忌的掌事率几十个属官及护军沿途护送格格。三面轿窗玻璃塗着水银,牛角透明双喜高架灯笼十六对,大红双喜火炬十六对,八名全福女官随从,马队仪仗那气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皇子娶亲。
  就说那婚宴,平常皇子也不过是60席,庆王府坚持大宴三天,素来清雅的宝贤府上下只得打叠精神应付,着实疲累。好在宝贤和八格格婚后传出的消息倒是举案齐眉的和谐,一时羡煞旁人。
  这日载绵带十二妹齐格格从宝贤府上玩回来,齐格格就在家嚷着要阿玛额娘给做主以后也找一个姐夫这样的,王爷耐不住她闹腾,随口说:
  “你看着好,过两年你过去陪你姐姐怎么样?”
  索佳氏一旁瞪眼,
  “我妞妞断不能去做小,你可多学学你姐姐,她是琴棋书画女红都像样儿,你这整日顽皮日后谁家敢要?”
  得宠这些年让她忘了自己就仍然还是个侧福晋,或许是这样,她才不要自己女儿做侧室,再得宠的侧室也是要尊祖制的,不说月例银子,屋内摆设和身边下人们数量,就连喜欢的衣服颜色花式都受限制。
  齐格格嘟着嘴朝空中翻一眼,起身对王爷说,
  “嫁就嫁,阿玛说好了啊,不许变。”
  就欢天喜地跑走了。索佳氏怔了一下,拿帕子在庆王面前挥一挥:
  “王爷您金口玉言可要谨慎说啊,万一妞妞当了真,您可有转圜余地?”
  王爷哈哈一笑,敲着桌子哼起来:
  “怪不得儿夫他不回转,就被她缠住了一十八年,宝钏若是男儿汉,我也在他国住几年……”
  昨儿那桐一起吃酒时听的那出《大登殿》够舒坦,庆王爷眯起眼一边哼着还意犹未尽的回味着昨晚伺候他的小戏子。
  这日索佳氏从宫里回来,素喜捧着一枝金地花丝点翠碧玺发簪跟着,是才打麻将哄得老佛爷高兴赏下的,素喜伺候主子换上家常服饰,一叠声的夸赞簪子精致,索佳氏淡淡的道:
  “价值千金的簪子自是精致。”
  素喜是她陪嫁来的心腹,这些年早惯了主子使的玲珑手段,没哪次索佳氏进宫能剩了银子出来的,大把大把的往牌桌上孝敬,换来的是庆王爷一路的平步青云。
  素喜一边捏着索佳氏肩颈一边软言宽慰道,
  “跟老佛爷打麻将,主子您这是天大的荣宠,连一旁伺候的奴婢都被大伙儿艳羡的了不得呢。”
  索佳氏闭着眼舒了口气,听小丫鬟在院子里就巴结着报上了:
  禀福晋,格格回来了。
  换平时这样大呼小叫必是要挨板子的,但八格格是庆王家的掌上明珠,当年太后老佛爷也看着疼爱,还赏了玉狮子的同宗白猫雪狸。
  嫁过去后宝贤许她时常回来看望父母和妹妹,时间长了竟还如未嫁前般进出庆王府,没什么禁忌。
  索佳氏端详着八格格,粉色葡萄松鼠压金绣的绸氅衣,踩着蝶恋花的花盆底袅袅婷婷,今天女儿看着略有清减,似是有淡淡心事。
  素喜在一旁道:
  “奴婢这就去小厨房安排上格格爱吃的菜式。”
  索佳氏啜了口茶,拿起梳妆台上的点翠发簪道:
  “过来额娘瞧瞧,怎么这段时间竟是清减了?可是有什么不适?”
  言下之意让格格一下子脸红了起来,赶忙遮掩道:
  “许是过去后少了些个素来可口的甜腻小食,还想改天跟额娘借了您小厨房的点心厨子用用呢”。
  索佳氏也不言语,拉过来把簪子往格格发髻上插好端详起来,这女儿是她的贴心小棉袄,生养到嫁人毫不费心,姑爷宠着让经常回来,比起进宫那可是实惠很多呢。
  索佳氏指了指枣糕碟子,格格葱管似的手捻起一块眯着眼吃起来。
  借着撒娇吃东西,得体的把心事压下去,她是真的有心事,宝贤对她一直是爱护有加,府里上下都敬她,但就是哪里不对,宝贤品性高洁自律,完全没有宗室子弟的骄矜和拈花惹草的毛病,只是,他常期宿在书房,对格格看着宠溺又得体的保持距离,像个大哥哥。可这些,她能跟谁去问呢?
  这桩婚事旁人都欢喜的很,在宝贤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是孝顺孩子,容太嫔在的时候定下了这门亲事,孝期满了总要有个交代。但宝贤自己直到大婚前夜还在书房枯坐,他知道,那个人怕是也同他一样的无奈。
  三天的婚宴热闹非常,那个人得体的观礼,祝福,与宾客说笑应酬,送酒醉的载绵回府,一应周全滴水不漏,宝贤目送两人离开的背影,入喉的酒辣的湿了眼眶,到时辰入洞房了,他们走的时机很适宜,宾客们又在敬酒,宝贤微笑还礼。
  他告诉自己,今夜必须醉,醉了才好。
  转眼年余,格格回娘家的时候少了,回来面对母亲的旁敲侧击不知如何应对,她自问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吗?这么想着就越发管束着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宝贤宿在书房,她便把书房的床榻贴心安置好,暑夏的冰冬日的碳,每日茶点夜宵亲自操持,几次端到门口又换了丫鬟进去。
  但凡她表示一些亲近,宝贤便一径的愧疚之意。眼神碰了几次就怯了,似是自己故意为难宝贤。又不是小妾姨娘,哪有身份地位尊贵的福晋上赶着求恩宠的?这么想着,八格格越发矜持自爱起来,每每替宝贤找些说服自己的借口。
  如今局势动荡,四哥每次来也是愁肠百结的,男人的事,她理解。
  载绵再来时,正看着她在书房门外徘徊,一抬眼四目遥遥相对,格格先就臊的手足无措,虽不是一母同胞,但从小四哥最疼自己,去哪里回来都不忘给格格带边地特产,格格觉着有四哥在就可保她一世安稳。
  再后来,四哥特意跟她聊起宝贤,神情略显落寞的说:
  “宝贤郡王是世间少有的才俊,婚嫁之人除了八妹,断无他人可于之相匹配。”
  格格就是伴着这份踏实和憧憬,带着心爱的雪狸狮子猫上了八抬花轿。
  如今,竟被四哥看到自己与宝贤疏离的状态,格格不知如何面对,正纠结着如何开口,载绵唤住妹妹,在远一些的廊下,聊了起来。
  载绵习武之人,妹妹已为人妇一时拿捏不好怎么开口,客套话显得疏远,便不知如何继续,只得不着边际的闲聊,原来是今天约了善敏来谈些事情,善敏既然还未到,许久不见他便陪妹妹聊些家常也无妨。
  格格这年余变得更加温婉端仪,很快从刚才的窘迫中脱开来,小心的侧面打听了载绵在朝中的情况,她相信有善敏哥哥从旁关照,耿直的四哥载绵就不会行差踏错。
  夫人外交越来越风行,格格是素有耳闻的,额娘就是很好的例子。想那娶了法兰西福晋的裕庚王爷家的德龄和容龄两姊妹,在老佛爷跟前伺候,德龄公主还说一口流利英吉利文,在各国公使夫人面前应付自如,老佛爷都甚是欢喜。德龄也是有眼力见儿的,时不常主动提出伺候老佛爷沐浴,哄的成了老佛爷身边最中意的女官。
  每每想到这点便令八格格生出愧疚,好像帮不到宝贤是自己妇德缺失。
  正说着,善敏到了,宝贤大婚后很少见到善敏来府上,多半都是有载绵的时候才来,今天的善敏是一袭素色暗团博古纹织锦袍子,立在当院,玉树临风的挺拔。
  载绵快步从檐廊下走出,格格紧随其后跟上去给善敏哥哥行了个蹲儿礼,善敏远远的虚托住,口中亲切的问候,表情是礼敬有余。
  善敏载绵并肩朝书房走去,十多年来来往往,熟的像自家一样,拾级而上的背影,让格格看的出神。英武的四哥哥,不娶亲,俊朗的善敏哥哥只收了一房侧室且至今没有子嗣,转而又想到宝贤,比不娶亲也差不了许多,倒多了不自在。这一个个的是要闹那样?
  格格转身朝后院走去,她不知道,小厮掀门帘的时候,两位王爷都朝着格格的背影极快的扫了一眼。
  宝贤见他俩自是无需客套不必安排前厅见面,都是直来直去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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