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性接触-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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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袋子里翻出一包未拆封的烟，熟练地撕开透明纸，再拿出一根递进自己嘴里。桌上摆着金属质地的打火机，他抓过来，以拇指弹开盖，滑动齿轮，一小簇暗蓝的火焰冒出来，点燃了烟草。
　　以往曲哲见过很多人抽烟，从没谁像沈一卓点烟时那么潇洒。他像是已经抽烟多年的老烟民，动作恰到好处，不多也不少。学校里那群人和外头差不多年纪的小混混，点烟时总会故作老成，反而把自己的幼稚不留余地地凸显了出来。
　　“过来坐着吧。”沈一卓淡淡吐出一口烟雾道：“楼下的阿姨会跟我父母联络，在下面说话不方便。”
　　“嗯……”曲哲点点头，依言拿出脱鞋穿上，谨慎地走了过去。
　　沈一卓手指细长，烟夹在指缝中十分好看。他朝曲哲伸出手，眉头微皱道：“东西还给我，我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
　　曲哲只好把口袋里的MP4拿出来，朝他递过去。两个人之间相隔不过半米，只消一秒，MP4就会物归原主。既然物归原主，偷窃行径也就不存在了。他跟沈一卓又会回归前后桌的关系，不会交流，也没必要交流。
　　曲哲感觉这就是回归原点的开关，当MP4交还给他，原本费尽心思弄出来的跟沈一卓的牵扯，都会消失。
　　在对方微微泛凉的指尖触及到曲哲的瞬间，他突然握住MP4，猛地收回了手。
　　这显然是沈一卓意料之外的事情：“你干什么？”
　　“沈、沈一卓。”
　　“嗯？”
　　“你是同性恋！”
　　当他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憋在心里好几天的话终于说了出来，那是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其实不必看他人来唾弃沈一卓，只是现在这样，看着沈一卓诧异的表情，曲哲都觉得很满足。
　　但这诧异，转瞬即逝。对方只是斜着眼看他，目光里的鄙夷不留情面地戳在曲哲身上。
　　沈一卓道：“那又怎么样？”
　　“那……”
　　“你要去说吗？”蓦地，沈一卓凑近了他，“你要去学校里发传单贴告示告诉大家吗？还是想拿这事威胁我？”
　　“我……”
　　“你想想看，是你说我同性恋比较可信，”他停顿片刻，吸了口烟才继续道，“还是我说你偷东西比较可信？”
　　接着这口烟便全数吐在曲哲的脸上。
　　“咳咳、咳咳……”对于没抽过烟的人而言，这一口的威力巨大，毫无防备的曲哲呼吸间吸进去不少，呛得直流泪。
　　“每天偷窥我，跟踪我回家，”沈一卓也不管他是不是被烟呛到，戏谑地继续说，“到底谁是同性恋？”
　　他说的没错，如果沈一卓说自己是变态，那么大家都会相信他是变态；如果他高喊沈一卓是同性恋，也只会被人当成神经病，然后更加厌恶。
　　“你不要给我添麻烦，我也懒得管你的事。”沈一卓道，“还给我。”
　　事到如今，他好像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曲哲终于停止了咳嗽，将MP4递还给沈一卓。坐完这些，他站起身来，打算赶紧离开。
　　跟沈一卓处在封闭空间的每一秒，都让他紧张地快要窒息。
　　“打个电话给你父母，今晚在我家过夜。”他突然道，“王阿姨发现你走了就知道有问题……不要给我添麻烦。”
　　曲哲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沈一卓已经把手机塞进了他的手里。
　　父母的电话号码他当然记得，不过印象中他从来没有提出过在外面过夜，并不一定能获得允许。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乖巧地按下了林秀颜的电话，那边很快便接通了：“喂？”
　　“妈……我是曲哲。”他开口说着，这才想起来，在此之前他都没考虑过拒绝沈一卓的要求，“今晚我在同学家睡……”
　　心脏里、血液里……分明涌动着蠢蠢欲动的兴奋。
　　他想了解沈一卓，想知道他更多的事情。并不只是想看他倒霉，想证明他跟自己一样，本质都是垃圾。光是沈一卓这三个字，就带着无限的魔力，让他既紧张又兴奋，想窥探更多，又害怕被人知晓。
　　这些复杂的情感糅杂在一块，化成新的冲动。
　　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能和沈一卓再近一点——
　　“不行，立刻给我回家。”听筒里传出林秀颜失真的声音，但仍能听出她的不高兴。
　　正当曲哲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手机被沈一卓抢走。他错愕地回过头，看着沈一卓接起电话，神情温柔道：“喂，阿姨您好，我是曲哲的同学……嗯，对，我叫沈一卓，今天晚上……”
　　沈一卓具体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楚，反正是愉快地取得了林秀颜的同意。
　　他挂上电话后，微微扬起下巴，恢复了不屑的神情，看着曲哲道：“你睡沙发，不要进我房间。”
　　“……好。”


第7章　
　　在沈一卓说完这话以后，他便自顾自地去浴室洗澡，然后回自己房间，只留给曲哲一声充满不悦的关门声。
　　他呆坐着沙发上，半晌也没想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最优先的处理方式当然是趁着沈一卓回房间了，自己赶紧回家——可他不想这么做。分不清是真的，还是错觉，这里整个空间都充斥着沈一卓的味道。
　　约莫过了两小时，在确认沈一卓不会出房间，困意也一阵阵涌上来之后，曲哲终于摘下眼镜放在桌上，身体也放松下来靠着沙发，将手又插进衣袖里取暖。他阖上眼，脑子里乱哄哄的，关于沈一卓的事情在脑子里不停地打转。他想知道沈一卓现在在干什么，想看着沈一卓的背影，就跟平时在教室里一样……他莫名地开始揣测，那个MP4在被沈一卓拿走之后，现在是不是就在他的手里，放着不堪入目的情色影片。
　　长期养成的作息，让曲哲没办法思考太久，很快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无意识地缩成一团，逐渐从坐变成躺，枕在沙发抱枕上。即使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仍然会感觉到冷，且越来越冷。
　　这样下去会感冒的吧。
　　感冒就感冒吧。
　　朦胧间，他听见房间门锁轻微的响声，可困意束缚着他，致使他睁不开眼。视觉封闭之下，听觉变得愈发敏感，他听见沈一卓打开厕所门，又关上，听见厕所里传出来的水声，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脚步声逐渐靠近他，然后在沙发边上停下。
　　有什么厚重的东西盖在了自己身上，脚步声再次响起来，直至房间门再度被关上。
　　翌日。
　　曲哲睁开眼的时候，沈一卓站在他面前，垂头看着他。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抱歉。”还没彻底醒过来，曲哲头有点痛。他费劲儿地坐起身，首先抓起眼镜戴上，再静静地醒神。看见他坐起来，沈一卓便转头去厕所洗漱了。
　　从昨晚到现在，气氛一直很沉重。
　　不知道沈一卓是怎么想的，他毫不掩饰地表现出跟在学校里截然不同的冷漠，甚至有些暴躁易怒。包括他说出来的话，说话时的口吻和措辞，全都散发着对曲哲的厌恶。
　　但这又合情合理。
　　等到沈一卓从厕所出来，曲哲站起身，茫然地看着他。对方视若无睹地在客厅的橱柜里翻找着什么，随后甩到了茶几上：“快点，要迟到了。”
　　那是还没拆封的牙刷和毛巾。曲哲点点头，拿过东西走进沈一卓家的厕所。洗手台的镜子和墙上的白色瓷砖上都覆着一层水雾，置物架上生活用品全部是单人的，一个牙刷杯、一根牙刷、一块毛巾……看起来沈一卓是独居。
　　这个发现让曲哲有些诧异，对于他们刚进入高中的学生来说，跟父母住在一起是常态，其次是住校，像这样独自住在外头的，显得稀奇。
　　他打开厕所门，转过身往沙发看了看，沈一卓正拿着什么东西在看。曲哲想说话，张开嘴喉咙却一阵干涩，他轻声咳嗽了两下，才道：“我……我能用你的杯子么？”
　　“随便。”
　　“谢谢……”
　　“你快一点，要迟到了。”
　　比起昨晚的不悦，现在的沈一卓看上去，除了冷漠，没有其他的问题。
　　他动作飞快地拆掉牙刷的外包装，挤牙膏，再接水刷牙。在这期间他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打量这个狭小空间里一切可以打量的。
　　沈一卓的洗发水、沐浴露品牌，精确到是哪一款，什么香味；牙膏的品牌和类型；毛巾的颜色和大小……这些都是他仅仅坐在沈一卓的身后，看再久也不会知道的东西。
　　他一边刷牙，一边伸出手摸了摸挂着的毛巾，末了再靠近些，嗅了嗅上头的味道——什么味道都没有，非要说的话，只有自来水的味道。
　　“你快一点！”沈一卓再次不耐烦地催促道。
　　“唔嗯！”
　　曲哲含糊不清地应了声，连忙抬起手腕看时间。已经七点了，七点半开始早自习，再不出门就来不及吃早饭。意识到这点，曲哲草草地刷了牙，把牙刷放在洗手台的边沿，摘下眼镜后，手捧着冷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让他脑子清明了不少，用袖子随便擦了擦水，赶紧出来。
　　沈一卓已经穿好鞋，站在门口了。
　　他抓起自己的包，连忙跟着出门。
　　冬日的清晨气温低得可怕，路上急匆匆赶去上学的人，呼吸间都带着白气。曲哲默默走在沈一卓身侧靠后些的位置，只消稍稍抬眼，就能看见他裸露出来的脖颈。他今天穿着件没有帽子的风衣，看起来也不怎么保暖，脖子都露在外头。曲哲仔细回忆了自从天冷之后沈一卓的穿着，他好像不太爱穿有领子的衣服，也从来不戴围巾。
　　也许是不怎么怕冷吧。曲哲想着，仿佛觉着自己都冷了几分，悄悄缩了缩脖子。
　　沈一卓走路偏快，曲哲便跟着他的步伐走动，直到脚步完全一致，二个人匀速向学校走去。
　　抵达距离学校还有五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个红绿灯。两个人停在斑马线上，沈一卓突然开口道：“你再等一个红灯。”
　　“嗯？”曲哲不解地看着他。对方被清晨的冷风吹得鼻尖、颧骨都泛红，说话时同样带出白色的水汽，但好看程度不减分毫。讨人喜欢这种事情，涉及到方方面面，一般而言，讨喜的人做什么都讨喜；而讨厌的人，干什么都令人生厌。
　　就这么一瞥，沈一卓的眉眼都让曲哲觉得心悸。
　　难以言说是为何，可确确实实觉得，心脏像被人攥在手里，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紧缚感。
　　“我说让你再等一个红灯。”沈一卓说着，同样把视线投向了他。
　　曲哲的眼镜很大，几乎挡住了他半张脸。
　　“好、好的……”
　　正当此时，马路对面从另一个路口拐过来，正准备往学校去的男生，赶巧似的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立刻抬手挥了挥，大喊道：“沈一卓！”
　　“啧。”
　　沈一卓不爽地咂嘴，转过身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点了点头。
　　人行横道的绿灯终于亮了，沈一卓迈开步子，曲哲还站在原地，按照他的吩咐，打算再等一个红灯。
　　他不耐烦地转过脸喊了声：“快点走。”
　　曲哲就像木头人似的跟上。
　　男生站在马路对面，笑嘻嘻地等着他们过来，再看到曲哲的时候明显地惊讶了一秒：“……是曲哲啊，我还说是谁呢。”
　　“早上好……”
　　“你们怎么在一块儿啊？”男生自然地无视了曲哲的话，跟沈一卓肩并肩地走在一起，好奇地凑近他问，“曲哲家跟你家一个方向？”
　　——碰巧遇见了啊。
　　——不太熟。
　　——嗯，碰巧而已。
　　曲哲心里几乎已经能把剩余的对话模拟出来。包括沈一卓为什么要让他再等一个红灯，他也心知肚明，为的就是避免现在这个状况。这么讨厌的话，就不要让他留在那边过夜啊……他这么想着，嘴已经比脑子抢先一步道：“我、我昨晚睡在他家……”
　　沈一卓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口接着这话道：“嗯，昨晚他家里没人，在我家对付一晚上。”
　　“诶——”男生若有所思道，“原来你们关系这么好啊？”
　　“还好。”
　　“嗯。”
　　两个不同的回答，同时冒了出来。沈一卓身边的位置是那个男生占着，曲哲仍旧跟在后面，听见他的话，沈一卓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目光里的鄙夷、厌恶，明晃晃地警告着曲哲——闭上嘴。
　　曲哲心虚地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男生似乎没意识到他们对于这个话题有着巨大的分歧，他热切地换了个话题跟沈一卓接着闲聊。
　　“哎哎哎，你知不知道那个新游戏公测了，周末一起去网吧啊。”
　　“嗯，知道。”
　　“那要不要去？”男生边问着，还边转过头询问曲哲的意见：“曲哲打游戏么？一起去呗。”
　　“啊我……”
　　“曲哲不玩游戏。”沈一卓微笑着道，“他周末要上补习班，很忙。”
　　“哇你这么爱学习的啊。”男生惊讶地看了看曲哲，唇边的笑意已然藏不住了。
　　这么爱学习，依然是倒数几名，这比不爱念书的吊车尾，要丢人得多。曲哲不敢反驳沈一卓的话，先前那句示威似的插嘴，只不过是有一瞬间克制不住心里的冲动。
　　他知道沈一卓的秘密。
　　沈一卓也知道他的秘密。
　　他们之间等同于互相要挟，因为不可言说，反而给这种关系加上了一点禁忌。于是在他人面前，只要小小地暴露出一点，都会让曲哲有种触碰禁忌的快感。
　　就是越不能说的事情，越想要说；越不能做的事情，越想要做……因而，越不能靠近的人，越想靠近。
　　他们到校门口的时候，距离迟到还有十多分钟。男生左顾右盼地打量着各色早餐铺，又问沈一卓：“你吃早饭吗？”
　　“嗯。”
　　“吃什么？吃面吗？曲哲吃吗？”男生的视线完全被冒着热气的早餐所吸引，并没有看见沈一卓正神情不悦地盯着曲哲，然后道：“曲哲在路上吃过了，我想吃这家的面，吃么？”
　　“好啊，就是怕迟到哦。”
　　“那我……”曲哲低声想说点什么。可他话还没出口，沈一卓已经对他道：“你先去教室吧。”
　　他口吻强硬，不容拒绝，偏偏神情柔和，仿佛一点恶意也没有。
　　“嗯，那、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