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们的手指-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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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Introduction and variations on Nel r più non mi sento from Paisiello’s La molinara; Op。38》… Niclò Paganini】
喻柏蹲在陆早秋家门口蹲了十几个小时,蹲到第二天下午,胡茬冒了一下巴。他隔一个小时给钟关白打一个电话,其余时间一边跟工作室的公关联系一边刷微博。
等他手机没电插上充电宝的时候,网上已经开始流传钟关白的演出车祸现场视频。
充电宝用到第二个的时候,工作室的公关发了钟关白生病的通稿,钟关白上了头条,微博已然沦陷。
充电宝用到第三个的时候他听见了脚步声。
一抬头,一个提着琴盒,穿着西装的高大身影站在他面前,阳光打在来人的半边脸上,硬净的轮廓里显出风尘仆仆的味道。
喻柏站起来,把门让开:“陆首席,白哥电话还是打不通,他自己开车走的,我没拦住。”
陆早秋说:“应该在家。”
他拿出钥匙开了门,走了一圈,家里是空的,只有琴房的门关着,他轻轻扣了两下门,里面没动静。
他从外面打开门,钟关白像一只可怜的大猫一样蜷在钢琴键盘下面的地板上,乐谱散了一地。
钟关白没有卸妆也没有换衣服,他以前健身的时候肌肉线条很漂亮,后来应酬太多,在外面吃得乱,睡得少,没时间健身,肌肉掉了不少,现在裹着皱巴巴的燕尾服蜷在地上,看起来瘦得过分,像个被坏人蹂躏过的落难王子。
一部被摔出了裂痕的手机落在钟关白手边的地上,里面正循环播放着视频。
视频里传出来鬼畜式的演出事故片段,钟关白在访谈节目里那句“十级车祸现场”被和“请让工作人员为大家退票”剪辑在一起1。5倍速播放,极其刺耳。
陆早秋走过去把手机拿起来,关了视频放到一边。
他回头看了一眼喻柏,从琴房退出来,关上门,低声说:“你辛苦了。”
喻柏知道自己不方便留在这里,于是说:“我应该的。陆首席,公关那边肯定会处理,你注意别让白哥看手机,我觉得,其实他在乎的东西,真挺多的,可能这次就是太在乎了……”
陆早秋关上门,走到离琴房远一些的地方,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
喻柏笑了一下,跟着走远了点,小声说:“嗨,我就不废话了。那我先走了。”他转身没走两步,又返回来,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陆首席,你对白哥……对白哥好点儿,他走的时候脸色特难看,什么都没说,我就最后听见一句话,‘他肯定失望了。’”
陆早秋盯着琴房的门沉默半晌:“我打算带他走。”
喻柏一愣:“走去哪?”
陆早秋没回答:“你把他的目前为止所有的合同都发给我。”
喻柏吓了一跳:“这,那什么,这事儿我得跟白哥说,他现在身上三个代言,一个综艺,还有电影作曲——”
陆早秋:“律师会处理的。”
喻柏急道:“陆首席,这,你要终止合同?这样一走,白哥就毁了。”
陆早秋沉默了一会,说:“说实话,我不在意。”
喻柏不敢置信:“不在意?”
陆早秋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情绪:“明天律师会去你们工作室。”
喻柏深吸了一口气,他折腾得一晚没睡,现在更是急出一肚子火,偏不敢对陆早秋发,只好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像陆早秋那样平静:“陆首席,没那么严重,一次演出事故砸不了白哥的招牌,他生病的通稿已经发出去了,这就是一次意外,大不了以后他不开独奏会。配乐,作曲,综艺,他的商业价值还在那里。这些都是白哥的理想,打拼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陆早秋:“这不是他的理想。”
喻柏:“陆首席你不知道白哥多看重这些——”
“我知道。”陆早秋说。
喻柏看着他,还想说什么,但是陆早秋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陆早秋说:“我知道。”
“喻柏,”陆早秋的声音很平静,像在描述一个世人皆知的真理。
“钟关白只有两个理想,一个是音乐,一个是我。”
喻柏瞬间怔住。
他跟了钟关白好几年,从钟关白还不太红的时候就跟着。陆早秋是钟关白心尖上的人,吃个饭都又给扶椅子又给擦手的,瞎子都能看出来,这么一对比,就显得陆首席不冷不热起来。如果说古典乐出身的钟关白是娱乐圈里的一股清流,那陆早秋就是蒸馏水,干净是干净,就是没活人气,喻柏嘴上不敢说,心里总有点为他主子不值。
陆早秋不太说话,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喻柏也不好再说什么,“陆首席,你这样……反正工作室是白哥的,我等他的决定。”喻柏垂下眼睛,没有看陆早秋,转身走了。
陆早秋在琴房门口站了一会,打开门,轻声喊:“关白。”
钟关白往后缩了缩,用手臂捂住自己的眼睛。
陆早秋无声地看了一会钟关白,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张一张五线谱,是《降B大调第二钢琴协奏曲》。
陆早秋把琴谱放在钢琴上,然后从琴盒里拿出小提琴。
琴弓触上琴弦,是钟关白写的那首《遇见陆早秋》,陆早秋改成了小提琴版,他的琴声像一阵风,又像一条河,激荡而深情。
陆早秋永远技术精湛,他坐在交响乐团里,就是教科书,他离开交响乐团,对着钟关白再抬琴弓的时候,永远能让钟关白震颤。
过了很久,钟关白的手臂动了动,慢慢从眼睛上移开。他悄悄睁开眼,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陆早秋。
陆早秋沉静地拉着琴,眼神落在钟关白的双眼上。
钟关白被看得像一只被剥了皮丢在沸水中的虾一样,陆首席眼神越温柔,他越觉得羞愧难当。
“起来弹琴。”陆早秋说。
钟关白用手掌捂住脸,一直没有落下的眼泪从指缝间溢出来。
琴声将他带回那个下午,曾经,琴室里有一架钢琴,他坐在钢琴凳上,弹出他们合奏的画面,弹出一个音乐厅,一架三角钢琴,一个模糊的清瘦背影,一把小提琴,一把琴弓,一双缠着白色细绷带的手。
钟关白把那首曲子命名为:《遇见陆早秋》。
他曾经像一个疯子,生命中只有两个爱人,一个是钢琴,一个是陆早秋。
他闭眼就是一首曲子,感情与灵感丰沛得像被上帝握住了双手,琴声像被天使亲吻过。
那天下午他对陆早秋说:“你不喜欢的事,我都不做。”
“我不接受分手。”
“不管你要跟我说什么。我每天都去找你,我会去你琴房蹲你,跟你吃晚饭,陪你练琴,再送你回家。”
他说:“我们还会有《追到陆早秋》,《和陆早秋的第一年》,《和陆早秋的第二年》,《和陆早秋的第三年》……”
他说:“我等了二十多年才等到你。”
灵魂伴侣,万中无一。
陆早秋还是那个让他灵魂震颤的陆早秋,而他钟关白再也弹不成当年的钟关白了。
小提琴声像在割他的五脏六腑,钟关白的手掌握成拳,重重砸在地板上,痛哭失声。
陆早秋放下小提琴,走过去把钟关白抱起来,在他被砸得发红的手指上轻吻了一下。
钟关白不敢看陆早秋的眼睛:“陆首席……”
“关白。”陆早秋说,“有些话我走之前就要跟你说。”
钟关白突然惊慌失措起来:“陆首席——”
“你的直播我看了。”陆早秋说,“就算没有忘谱,你的水平也下降了不止一点两点。”
钟关白更加不敢看陆早秋的脸,头几乎要垂到地上去。
“你弹成这样,我不会安慰你。”陆早秋的声音从钟关白头顶上方传来,低沉而温柔。
陆早秋放开钟关白,站起身,从琴房的架子上拿出一叠专辑,第一张封面上是钟关白坐在三角钢琴前的侧影。
“这张录的是你参加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的视频。”
“出这张专辑的时候你才十八岁,我还不认识你。”
“这张是我们一起录的。”
“这张收录了你所有的电影配乐。”
“这张是电视剧的。”
钟关白不敢转头去看那些专辑。对于一些人来说,过去的成功好像是一种诅咒,时刻提醒着所有人他们已经江郎才尽的事实。
隔音良好的琴房内一片死寂,钟关白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每跳一下就像被了抽一个耳光。
陆早秋坐回钟关白身边,把《将B大调第二钢琴协奏曲》的琴谱拿下来,问:“关白,勃拉姆斯的《降B大调第二钢琴协奏曲》是什么时候写出来的?”
钟关白想了想,低声说:“1881年。”
陆早秋:“他的《第一钢琴协奏曲》?”
钟关白:“好像是1858年。”
陆早秋:“时隔二十三年,他中间没有再写过任何钢琴协奏曲,但这不妨碍《降B大调第二钢琴协奏曲》成为古典乐史上最伟大的钢琴协奏曲之一。1881年的时候勃拉姆斯48岁,你现在才不过27。”
陆早秋顿了一会,然后说:
“从头来过。”
钟关白一怔。
“我去柏林之前就想跟你说,”但是当时的时机实在不好,艺术家总是敏感而脆弱的,所以陆早秋没有在演奏会前说这些话,“你的状态不对,不要说你今天27岁,你就是57,我也要带你找回以前的状态。”
陆早秋坐在钢琴凳上,拿起钟关白的手放在黑白琴键上,两双同样修长的手并排放在一起。
钟关白完美的手指在琴键上微微发抖,“我不行的,我弹不了……”
“我十三岁的时候可以拉帕格尼尼最难的曲子,现在也可以。”
陆早秋拿起琴弓与小提琴,一段帕格尼尼的《我心惆怅》倾泻下来,右手运弓的同时左手拨弦。
陆早秋不喜欢炫技,但是当他炫技的时候,他就像一个从乐谱到乐器的翻译机器。
钟关白看着陆早秋的手指,窗外夕阳残照映进琴房,他的指尖上好像有神祇降临,在人间跳舞。
“可是刚做完手术的时候,我连琴弓都拿不起来。”
陆早秋放下琴弓,带着伤疤的手握住钟关白那双完美的手。
“所以,你怕什么。”
Chapter 4 【《小星星(钢琴变奏)》… 陈明章】
陆早秋说要带钟关白走,也不可能真的隐形埋名住到山里去,像他这样的大首席,在音乐学院还有副教授的教职,请一个月的假已经是极限。
院长在电话里把他骂了一通,从作为客座首席巡演突然回国到莫名其妙请假,连在音乐学院读书的时候休学一年去做手术的事都拣出来又念叨了一遍:“陆早秋,钟关白弹得好你要去切手指,钟关白弹得差你要去旅游,哪来那么大个情种?”
钟关白在一边听得坐立不安,陆早秋用在学院开会的语气说:“家庭为重。”
院长季文台指挥系出身,得亏陆早秋没站在院长办公室,否则季文台能气得当场用指挥棒抽他。当年季文台看陆早秋就跟看女婿似的,怎么看怎么满意,姿态端得客客气气,后来发现女婿招不成,只好当亲儿子看,没了顾忌。
老子骂儿子,天经地义。
季文台说:“你叫钟关白接电话。”
陆早秋看了一眼坐在旁边蔫眉耷拉眼的钟关白,说:“您有事跟我说。”
季文台在那边骂了两句,陆早秋一言不发硬挨着,钟关白愧疚得不行,坐不住,跑过去从陆早秋手里拿过电话,“季老师。”
“呵,不敢当不敢当。”季文台说,“我可没教过你。”
钟关白说:“老师……老师他也看了直播吗?”
季文台看陆早秋,再不满意也就是个性向不正常的儿子,能力品性摆在那,还是要承家业的,钟关白这儿子吧,整个就一不肖子,长得跟正统音乐学院的哪一位爹都不像,越长倒是越像隔壁野鸡艺术学校的种。
“不知道。”季文台口气极其夸张,钟关白几乎可以想象季文台啧啧摇头的样子,“可怜老温啊,二十年就收了一个学生,要是看见了估计得从轮椅上跳起来。”
钟关白声音越来越低,“我一会儿给老师打个电话,要是他有空就去他家看他。”
季文台哼了一声,“打什么电话,你老师还能去哪?赶紧去,我要是你,连夜就背两捆琴谱跪他家门口请罪。”
钟关白应了半天“是”,季文台才没好气地挂了电话。
钟关白对陆早秋说:“去看老师吧。”
陆早秋应道:“好。”
温月安家在北京郊外。
怕被媒体看到,钟关白特地开的陆早秋的车。
快开到郊外的时候,陆早秋接了一个电话,是喻柏。连着几天陆早秋的律师都驻扎在工作室,整个工作室又联系不上钟关白,喻柏几乎要疯了,万不得已才打电话给陆早秋。
“陆首席,麻烦你让白哥接一下电话。”
“他在开车。”陆早秋按了免提。
钟关白一边开车一边故作轻松地说:“小喻啊,我手机让陆首席没收了。”
喻柏:“……”他从钟关白的话里听出了一股类似已婚人士的骄傲劲儿,泛着比一般情侣恋爱时更难闻的酸臭味。他觉得他主子可能就是那种喜欢被娇妻管束的类型。
喻柏:“白哥,你能不能一会儿给我回个电话?”
钟关白坦然道:“你直接说。”
陆早秋做人的姿态永远在那里,他把免提关了,拿着手机放到钟关白耳边。
喻柏不知道陆早秋听不到,他寻思着这场景怎么都是陆妖后要亡我钟家王朝,我一开朝老臣当着陆妖后的面也要死谏。但这话他不敢说出口,只敢拐着弯小心提醒:“白哥,下周要录节目。”
钟关白看了陆早秋一眼,说:“我知道。”
喻柏:“那你——”
钟关白:“律师在工作室?”
喻柏:“一直就没走。”
钟关白:“照律师的意见办。”
喻柏急了:“这,白哥你是真打算走啊?”
钟关白半天没说话。
喻柏咬着牙又问了一遍,“是,真走啊?”他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