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们的手指-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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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给人洗盘子。”
“不是……”贺音徐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告诉钟关白自己真的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钟老师,父亲这些天一直住在温先生那里,没有回来过。所以……我这些天很排斥练琴。”
钟关白觉得不是大事,便指示道:“那你正好吃完饭回去练,以后每天多练两个小时,补回来。”
贺音徐又迟疑了一阵,才继续说:“……可是,家里已经没有琴了。因为排斥……前两天,我找了一家装修公司,刷父亲的卡让他们把琴房改成……”
说到后面,他声音小得钟关白听不见:“改成什么?”
贺音徐低下头,像小学生承认错误那样说:“……电玩室。”
钟关白其实脾气并不太坏,尤其是对小朋友,可他听了贺音徐的话,愣了两秒,突然就站起来摔了筷子。
镶了金边的桃木筷子砸在桌边,摔到地上,发出几声脆响。
贺音徐被吓了一大跳。
那根本不像钟关白平时的样子。
贺音徐知道如果是贺玉楼的话,听了这事肯定是会生气的,但是贺玉楼从不动手摔东西,贺玉楼生起气来,会花很多时间跟他讲道理,然后让他自己待着把错误想清楚。
钟关白前一刻还在开玩笑,他没想到下一刻钟关白就会生气,更没想到钟关白生起气来这么可怕。
陆早秋站起来,把钟关白拉到自己臂弯内,声音低沉冷静:“阿白,不许动手。”
钟关白仍盯着贺音徐,对陆早秋说:“他稍微有点不满意就可以干这样的事,却不知道老师与贺先生当年为了保住一架钢琴付出了多大代价,他……他哪里像个弹琴的人……”钟关白气得说不出话。
“小贺,我和阿白需要一点时间。”陆早秋对站在一边不敢说话的贺音徐说完,便叫了服务生带贺音徐去另一个包厢。
待房内只剩了他们两人,陆早秋转过钟关白的头,迫使他看着自己:“阿白,现在与当年已经不同。况且,他确实不知道那些事,你不能怪他。”
“他是不知道……”钟关白看那份回忆录的时候有多痛苦现在就有多愤怒失望,即便理智上知道贺音徐什么都不知道,仍旧意难平,即刻便要去找贺音徐,“那他今天就得知道。”
陆早秋把钟关白禁锢在自己怀里:“冷静一点。”
“早秋,别拦着我,他今天就是得知道。”钟关白挣扎了一下,却没挣开。
陆早秋重复道:“阿白,冷静,前后有太多事,先想清楚再说。”
钟关白怎么用力都没法挣开陆早秋的手臂,更愤怒了:“陆早秋,你放开我。”
那份愤怒当然不止来自于没法立刻冲过去教训贺音徐的无力感,更强的无力感是当年的所有事都已经发生了,再如何努力也不能改变任何东西。
“阿白——”
“这件事你不要管。”钟关白说,“我来处理。”
陆早秋眼底一黯,问:“你要怎么处理。”
钟关白气没消还被陆早秋一直拦着,语气里便带了一丝不耐烦:“反正我没法冷静处理。我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早秋说:“因为知道,才不许你冲动。”
“陆早秋,我不是机器,我一直就不能像你那样冷静克制……弹琴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冲动?怎么可能没有愤怒?《秋风颂》最后那段即兴是怎么来的?他们就是该被记住,尤其是,我要记住,他,”钟关白指着贺音徐,“他也得记住。他得知道自己是从哪来的,得知道自己要往哪去;他得知道他自己在干什么、要干什么,那太重要了……他现在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钟关白越说越激动,也越说越远,说到后面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了,甚至有些语无伦次,“陆早秋,你知道的,我靠什么弹琴,我为什么弹琴,我受不了什么。你可以冷静地练习技法,不管发生什么,演奏起来永远正确,像个精密的仪器,我不行,我一直就不行……”
陆早秋慢慢松开禁锢钟关白的手,沉声道:“阿白,你觉得我是机器?”
钟关白一滞,立即否认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早秋注视着钟关白,没有说话。
“我就是……我就是受不了他做这样的事。我弹完《秋风颂》之后,那些事就像治不好的疮一样长在我身上……”钟关白看着陆早秋发沉的眸色,焦急地解释道,“早秋,我敬佩你的演奏技法和音乐诠释,于你而言,音乐也可以只是音乐,是简洁流畅的旋律线条,背后没有其他东西。你可以研究录音时代之前的大师如何诠释他们的音乐,然后便同他们一样地去诠释。”
这么多年,钟关白当然知道陆早秋是如何工作的。陆早秋并不像钟关白那样自由随意,那样天马行空,想写什么便写什么,想弹什么便弹什么,可以不拘其他,全然把自己的感情表达放在第一位。他需要研究那些大音乐家的曲目、音乐诠释、弦乐的弓法指法、乐团各部配合、当时乐器与现在的区别……甚至乐器摆放位置的设计,然后将整个乐团协调好,并非只需要坐在乐团最显眼的位置把自己的琴拉得动听而已。
陆早秋从来如教科书般标准,让所有人都觉得正确、完美,那早就不是一种对自身实力的证明——他从少年时起就不再需要证明这一点了——那是任何一个顶级乐团的需要。
“我——”钟关白极其郑重地执起陆早秋的手,虔诚道,“非常尊敬这一点,非常、非常尊敬。陆早秋,你是我最尊敬的小提琴家与乐团首席,没有之一。”
“……但是我自己,不行。你知道的,我需要刺激,需要在意,需要冲动……我连痛苦都需要,我需要把很多音乐附带的东西装在肚子里重新活一遍,哪怕其实我的身体想要呕出来,我也得吞回去……所以,我现在真的……”钟关白望着陆早秋,将对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像握着什么能够救赎自己的东西,“真的非常难过。老师和贺先生当年……如果他早一点知道,必不敢做这样的事……如果他早一点知道……”
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可能连钟关白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说到此时的贺音徐就好像说到了之前的自己。虽然两人所做之事不尽相同,做错事时也什么都不知道,可在他内心深处,那就是同样的软弱,同样的不坚定。这样的意志不坚暗地里狠狠戳中了他最懊悔的那个痛点。
可是人大约没法直接痛恨过去的自己,于是只好痛恨别人——
恨不能冲出去拎起外面那个小孩,把他按在钢琴前,告诉他那到底意味着什么,让他免受自己昨日追悔莫及、连皮带肉撕去外衣重生之苦。
在钟关白那句“他哪里像个弹琴的人”与“我要记住,他也得记住”脱口而出时,陆早秋就隐约察觉了钟关白的那份不理智是由何而来,此时隐约的察觉也已经变得明晰了。说到底,钟关白还是在痛恨自己,只是他不自知,以为自己满肚子火气只是对后辈的怒其不争。
“阿白,”陆早秋懂了,便从身后抱住钟关白,声音低柔得像是一片羽毛直接轻轻擦在钟关白耳壁上,有如最温柔的诱哄,“阿白……”
钟关白发泄了许久,陆早秋一直静静听着,钟关白心里那把火烧到现在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他在陆早秋怀里听着一声一声的“阿白”,内里最后一阵沸腾也渐渐平息下来。
“阿白。”陆早秋在钟关白耳边说,“有一点,你讲得不对。”
钟关白生完气,其实不能完全想起来自己到底都讲了些什么,于是偏头靠在陆早秋颈侧从善如流道:“……嗯,我听着。”
“阿白,你总是太怕别人失望。温先生对你说‘再来’,我也对你说‘再来’,是因为对有所期待,这没错。但温先生不是期待你承担什么责任,不是期待你变成贺先生。他从你小时候就看出了你爱琴,便期待你能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期待你能快乐。温先生是通透人,也把你看得很重,他那样想念贺先生,要你去弹一首《秋风颂》都思虑再三,你若能接过他想传下来的东西,当然是好的,可若你真正爱的不是琴,他哪里会要求你一弹二十年?”陆早秋站在钟关白身后,两只手分别握住钟关白的两只手,放在后者身前,“阿白,我也对你说过,从前的,不是失望,只是怕你弄丢了最爱的东西。与你在一起之前,我没有什么害怕,与你在一起之后,我便变得怕这怕那,细想来,不过是怕你不快乐。”
“早秋……”钟关白心中酸麻柔软,“你怎么跟我说这个……”
“你不知道?”陆早秋反问道,“那你说说,为什么刚才发那样大的脾气?”
钟关白闷闷道:“……我已经说过了。”
陆早秋说:“我没有听到,再说一次。”
“因为贺音徐那小子……”钟关白忽然不知道该从哪说起,刚才怒火烧起来的地方一片平静,连火星也没迸出来一颗,他突然就懂了,“……我怕他变成我。”
陆早秋沉默了一会儿,把钟关白转过来,亲了一口:“一个你尚且爱不过来,两个你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钟关白脸涨红起来:“他,他敢,贺音徐那小子怎么会变成我来让你爱?”
陆早秋的嘴角浅浅牵起来,看着钟关白的眼睛低低道:“你看,他不会变成你。
“小贺现在年纪小,哪怕爱琴,也不自知,全然以为是为了贺先生的期许才弹琴。阿白,你若告诉他那些往事,不过更添他愧疚,让他继续为父亲弹琴,那他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正喜欢钢琴?”
“也是,有道理。”钟关白点了两下头,又觉得很替贺音徐的家长着急,“可是……要是他真的不喜欢,那怎么办?”
“如果他真不喜欢,我想就是贺先生,也不会勉强。”陆早秋说,“人生苦短,做什么,只讲一个心甘情愿。”
钟关白听了,在陆早秋唇上啃了一会儿,讨好道:“陆首席,你就是我的心甘情愿。”
然后趁着陆早秋被献殷勤的劲儿还没过,便挽起袖子,露出相当不容忽视的手臂肌肉,打开包厢门:“那什么,陆首席你等我一会儿哈,我现在就去让小贺同学感受一下什么叫心甘情愿。练琴这个事嘛,挨几次揍就心甘情愿了,真的。”
Chapter 54 【《Waltz on Air》… Jonathan Edelblut】
贺音徐正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边食不知味地吃玉兰饼,看见钟关白开门,立即站起来。他有许多事想问清楚,可是却连上前打一个招呼也不敢,怕钟关白发脾气。
露着修长有力漂亮胳膊的钟先生靠在门边,冲小朋友招招手:“过来。”
贺音徐听话地走过去,没有站得太近。
“服务员,麻烦把桌上的点心打包一下,再来两份梅花糕一起带走。”钟关白喊完,便对贺音徐说,“小贺同学,你陆老师吧,是正经教授,传道授业解惑的正派人,两分钟以前,他把我训了一顿,不允许我对少年儿童使用暴力,并让我为刚才的行为跟你道歉。”
贺音徐没想到钟关白态度这么好,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下,便听见钟关白压低声音快速道:“梅花糕是请你吃的,等下陆首席进来你就说你原谅我了,要不咱们没完。”
等陆早秋进来,钟关白一脸诚恳地禀告道:“我跟小贺同学道过歉了。”
陆早秋看贺音徐,贺音徐看钟关白,钟关白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难道不是吗?”
贺音徐看见钟关白那一排整整齐齐并反着危险白光的八颗牙,回答道:“……嗯,是的,钟老师……很好。”
钟关白听了,一脸跟陆早秋邀功的得意神色:你看吧,我也是正经老师。
“小贺同学,我和你陆老师送你回家。”钟关白说。
贺音徐:“可是家里……”
钟关白大手一挥:“今天就去你家打游戏了。”
钟关白嘴上一向不算仁厚,贺音徐以为这话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嘲讽,可是钟关白说完,真的就往驾驶座上一坐,像带老婆孩子出去郊游似的把车开到了贺音徐家楼下。
这是贺玉楼买下的一间复式公寓,从他带贺音徐回国起就住在这里。吊顶极高的二层全部打通贴隔音砖,却只放一架斯坦威大三角钢琴,四面的墙壁完全是内嵌的书架,里面放满了琴谱——
这是这间琴房几天前的样子。
现在,原本设计古典的琴房完全变成了现代科技的产物:房间四角安装了小型激光基站,数台实现强大移动计算渲染功能的主机隐蔽在墙边,拥有大量精密传感器的VR装具摆了一整排架子。
当时接这个改装活儿的公司直接把贺音徐当做那些今天一个爱好明天一个爱好的富家公子哥,一切配置按最高的来做,一切设备数量按一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可能有的狐朋狗友数来购置。
钟关白打量了眼前的房间许久,说:“小贺同学,你有这身家,居然让我请你吃东西。”
贺音徐说:“我……现在就去让他们改回来。”
“别呀。”钟关白摆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你玩过吗?好玩吗?”
贺音徐:“没有。其实……钟老师,我看着他们进进出出,把钢琴搬出去,把这些东西拿进来,听见他们安装的声音……觉得不太舒服,所以之前都没有上过楼。”
钟关白故意说:“是你自己要改的,有什么不舒服?我看倒是舒服极了。”
贺音徐极度羞愧:“我知道这样不对。”
钟关白反问:“为什么不对?”
贺音徐自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那对不起父亲。”
钟关白想,果然被明察秋毫的陆首席说中了,为了父亲。
“贺先生说过不让你打游戏吗?”钟关白问。
为了得到贺玉楼的认可就已经花费了全部的时间与精力,哪里有工夫想别的,贺音徐从小时候起都在做贺玉楼要求的事,所以根本不知道贺玉楼不许他做什么。
“没有是没有,可是……”虽说没有明令禁止,但是贺音徐知道,贺玉楼一定不会喜欢他打游戏。如果不是知道这一点,他也不会一时冲动叫人把琴房改得面目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