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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少昊-第19部分

小说: 少昊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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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哲勒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自己的腰侧的黑漆令牌,没有回应墨桑的话。
  “哲容是你杀的?”墨桑顺口问道,“他漂到了孔雀河,我帮你埋了。”
  “不是我。”
  “那就是你养的那只小羊了,”墨桑颔首,“我看过哲容的伤口,跟你砍出来的没有半分区别。哲勒,你不该做汗王,该去做个教人读书的先生。”
  哲勒无视了墨桑话外之意,径直道:“从你今天跟着蓬莱客进入王畿的那一刻我就认出了你,你费这么多功夫又是乔装又是递字就为了跟我在小南坡闲聊?”
  “哈,我曾听过草原上的姑娘们抱怨,说图戎的哲勒世子样样都好,就只有这性格是北漠中最无趣的,真是不假。你要会说两句软和情话,唱点游歌小调,现在你的汗王金帐里该排满了私生子了。”墨桑耸耸肩,才转入了正题,“有两件事,我觉得当面跟你说说比使者们来递话要方便利落。”
  哲勒等着他的下文。
  “宋泽仪快败了。”
  哲勒听见这话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他败不败,都跟图戎没有关系。”
  墨桑讶异:“哦?这位东州皇帝送来的公主不是还在你们阏氏金帐中吗?我听说可是玄朝数一数二的美人,你父亲死了,她就是你的女人了。”
  “北漠有这个惯例,不代表我要遵循这个惯例。”
  “那我该替若娜谢谢你的专一了。”墨桑颇富深意地笑。
  哲勒不欲多谈这个话题,直接道:“你说第二件事吧。”
  “我儿子六月初十要满周岁,我想请你去末羯喝一杯酒,不知道你肯不肯赏脸。好歹你也算是他的姑父。”
  话音刚落,哲勒的视线顿时锁在了墨桑脸上。眼前男人与若娜虽是兄妹,长得却一点都不像,墨桑没有若娜如猫的杏眼,若娜也没有墨桑锋利的唇角。被哲勒这样端详,对方只是朝他笑笑,仿佛刚刚那个提议是一位好客的普通牧民在随口邀请着自己的朋友。
  墨桑见哲勒半天不回话,于是笑意更深:“你在害怕么,图戎第一武士。”
  “行了,你也不用激将我,我会去。”哲勒冷冷答道,“但不会带你的妹妹一同前往。”
  “嗯也行,只有一点遗憾若娜不能回家见见她的母亲罢了。不过也无所谓,”墨桑把手中的草叶丢在地上,搓了搓指尖黏上的浅绿汁液,站了起来,“图戎汗王肯来,吾末羯部众倍感荣幸——我们是有血缘姻亲的兄弟部族,你的母亲也是末羯的朵丽,本就应该多走动。”
  “如果你还记得两部是兄弟,那就让末羯的马贼们收敛一点。”哲勒警告,“口头上的兄弟,我宁可不要。”
  “穆泰里没有告诉过你这么一句话吗?汗王是狮子,马贼们是苍蝇,狮子不会稀罕苍蝇的那点肉,苍蝇也不会臣服在狮子的爪牙下。”
  哲勒被墨桑的这句诡辩罕见地勾起了怒意,他声音更沉,“墨桑,你应该知道,我容忍你,不是因为你把你妹妹嫁了过来,而是——”
  “是因为你希望末羯的男人抱着图戎的婆娘睡觉?还是颠倒过来?白狼要能说出这话,你的先祖都要为你蒙羞。所以我刚刚才说,你适合去当个教书先生。”墨桑讥诮着打断了哲勒的话,他忽然翘起嘴角,“……你倒不如说是因为当年我救过一回你的命。”
  对方突然提起旧事,哲勒用力抿起嘴,半天才迸出一句:“不错,你十年前是救过我一次,但从此之后想要我命的时候更不计其数。”
  墨桑不置可否,他朝哲勒张开双手:“哲勒,我从没朝你亮过刀子。”
  是的,墨桑从未对哲勒拔刀相向,两部之间面上的和平永远做了十成十,哪怕是数日前哲容反叛,那也不干末羯的事。眼前的黑衣男人永远都是在暗处吐着毒信,无声地对哲勒张开獠牙,只要有一个疏忽,他的咽喉就会被猛兽的利齿洞穿。
  长久的缄默横贯在两人之间,就连南风在荒山叶尖的低语都清晰可闻。
  哲勒不再开口,墨桑还打算跟他说点什么,他狭长的眼睛忽然微眯,视线凝固在了小南坡的尽头:“啊……有一只小猎犬来寻他的主人了。”
  哲勒回头望去,只见宋明晏身上浅色的春裳被风吹得鼓胀,从远方草海中策马分浪向他而来。
  “既然有不速之客,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吧。”墨桑牵过自己的马,翻身骑上,“六月初十,我会为你准备最好的美酒。”
  哲勒点一点头,黑衣男人朝他一笑,在宋明晏到来之前拨转马头离去。


  40

  “你怎么会找过来?”
  “若娜说在小南坡会有意外收获,我没想会见到你。”宋明晏直言道,他转头,看到了一射之外的黑色背影,他只在哲勒大婚那日见过一次墨桑,现在当然认不出来,“那位是……”
  “末羯汗王。”
  宋明晏诧异地望向哲勒,他的主君也没遮掩,将方才与墨桑的对话复述了一遍,果不其然看见宋明晏皱起眉:“您真的要去末羯吗?”
  “我以为你会关心先宋泽仪那件事。”
  宋明晏不由怔住一瞬,才小声答道:“那个……对我不重要了。”
  “不重要……”哲勒咀嚼着这个词,“……我记得当年在姜州你还求我向蓬莱客打听东边的消息。”
  “那时候我是庶民宋明晏,现在不是。”
  哲勒忽然笑了。他很少会有嘴角向上的时候,此刻凌厉的五官亦柔和下来,不再是如刀锋般的俊美神祗,他认真地看着宋明晏的眼睛:“对了,你姐姐跟你说过没有。”
  “什么?”
  “在你卧床养伤的时候,我找过一回她。”
  “找她是……”宋明晏没有说下去,青年脸上飞快地掠过一抹潮红,北漠的一些风俗,他不是不知道。
  “不是你想的那些。”哲勒摇摇头,知道宋明晏想到了什么,“你姐姐就算是一株菟子丝,但总也有不依附他人的时候。我不会续娶她,她又没有我父亲的子嗣,不能在图戎继续呆下去,所以我答应她,等今年转到南边的夏场后,我会送她回东州。她也答应了。”
  宋明晏迟疑:“可是,她很难回去了。阿姊是和亲出来的人,宋泽仪怎么会容她回去,至于我母家,就更加的……”
  哲勒冷哼一声:“难道你脑子里的东州只有这两个地方?”
  “抱歉。”宋明晏语塞。
  “我以为她已经问过你,没想到你还不知道。”哲勒一边说着话,他的靴子隐没在繁茂草叶中,稍稍用力碾着地面,“她跟我说……她想要你随她一起回去。”
  宋明晏猛一抬头,脱口而出“我不……”
  对方话还没出口,哲勒打断了他:“我拒绝了。”他看向宋明晏倏地睁大的瞳孔,定定地一字一句说道,“因为我给过你离开的机会,加上十天前,一共三次。你们东州有句话叫事不过三,我知道。”
  为什么哲勒的语气永远都是这样肯定而自负,宋明晏想。这真是太奇怪了,他在其他人面前游刃有余的平静永远在哲勒面前成了虚搭的架子,只要哲勒轻轻一戳便溃不成军,他甚至不得不将手背在身后,才能掩饰指尖颤抖的幅度。
  太好了,我没机会回去了,也不要再给我回去的机会了。
  青年耳道深处传来沉闷的鸣叫,伴随着哲勒的声音灌入大脑:“宋明晏,你对我立过血誓。”
  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宋明晏就算不用手去摸,也知道自己脸是滚滚发烫的。他一边在心里拼命祈祷着哲勒不要看出他的异样,又多希望哲勒能看出他的异样。他甚至不能确定他接下来的声音到底是他在脑内的呐喊还是真的说出了口的语言。宋明晏必须说的很慢,才能像一位正常的金帐武士在如常地回答他的主君:“是,我向您宣誓效忠,天地苍穹见证。”
  哲勒慢慢地将方才踩出的浅浅凹陷踏平,他轻声说:“很好。”
  从南小坡下方传来两声细弱的叫声,片刻后从草丛里窜过一只半大的小羊,也不知是哪家跑丢了的。小羊茫然地环顾四周,又冲着南小坡上的两人叫唤了两声,才一颠一颠地跑远了。宋明晏望着一片翠绿中跳跃的那一朵小小白花:“那么,您真的要去末羯?我不认为墨桑是热情好客的人,加上这一回他怂恿哲容不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汗王,您不该答应他。”
  “你在害怕?”
  “金帐武士不知畏惧,但我不希望再出现一回哲容的事。”
  “墨桑不是哲容。”哲勒摩挲着腰间的刀,“何况他有所图谋,我就不能有所图谋吗?”
  宋明晏微张了嘴,他终于隐隐猜到了点什么。从他还未踏足这片土地之前,草原上就一直有一个讳莫如深的赌注,赌黑狼和白狼谁先会按捺不住,谁会先挥出爪子。每年都有喝得烂醉的游歌者躺在姑娘们的怀里,大着舌头言之凿凿自己已经看到突狼骑的人已经包围了孔雀河,又或者是蓬莱客们坐在篝火边绘声绘色地说前些天黑枭骑头领的马上挂着白狼的脑袋一阵风似的从自己面前经过,宋明晏往年去图戎边境办事时,总能有少年少女过来问他“哲勒世子真的还在王帐里吗,我怎么听说他已经带兵到了多其格林海?”每每闹得他哭笑不得。
  如今哲勒言语里的意思,他是要做先挥爪的那匹狼了。结合方才哲勒说要将宋明璃送回去的话,最坏的情况一旦图戎战败,那么身为图戎阏氏的宋明璃结局必不会美好。宋明晏心中刹那涌起柔软的感激,他想了想,郑重地单膝跪了下来:“吾王哲勒,只要您有万全之策,我任您驱策。”


  41

  跑。他开始奔跑。
  从桦木桩上下来的那一刻他的脚步就没有停过,额济里在他身后举着绳子嚷嚷一旦再逮到他保准再绑回去,侍女米莲想追,结果脚上的新鞋踩上了污泥,犹豫了两步,乌璃刚端出的一锅羊奶羹险些被他绊翻,蓬莱客手中兜卖的银串珠络从他头上拂过。
  “小孩你怎么走——”那蓬莱客刚要骂,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还在跑。午后的日头灼而烈,去年冬天因为寒冷而染在脸上的皴皱还没好透,阳光照在皮肤上微微发痒。绕过不计其数的营帐,衣架,男人的粗壮大腿,女人的层叠衣裙,他知道他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在发现目标的那一刻,他终于大喊出声,拔出腰间的割肉小刀朝那人扑了过去。
  杀了这个人,将刀子捅到这个人的心脏里。他在心里呐喊。
  然而他没能得手。
  先是脚上一空,紧接着脑袋一晕,下颌和土地接触,传来让人牙酸的痛楚,细小的尘粒趁机钻进了鼻腔中,撞上正从中汹涌而出的鼻血,又混在一起滚落出来。他红着眼眶,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害他跌倒的罪魁祸首站在他跟前一动不动,一双干净的鹿皮靴正在他半尺之外,他恨不得把自己脏兮兮的鼻血抹在上面。但刚刚那一跤摔得不轻,最终他动弹不得,只能哼哼唧唧地趴在地上骂了一句粗口。
  鹿皮靴之后还有一双马靴,马靴的主人的声音居高临下的传来:“谁教你说脏话的?”
  “你管不着!”他捂着鼻子艰难爬起,还想去夺割肉小刀,结果小刀立刻被那双鹿皮靴一脚踢到十步之外,他气结嚷道,“少说废话,我要杀了你,没刀也要杀了你!哲勒,你要是个勇士,现在就来跟我死斗!”
  哈米尔新换的鹅黄衣袍领口淅淅沥沥全是血点子,男孩身高还不到他身边的宋明晏的腰侧,一双乌金色的瞳孔里满是浓烈的躁气,他见哲勒毫无反应,愈发气急地拔高了音调,“你听到了没有!”
  “你拿什么跟我死斗?”哲勒俯视着他问。
  “我……我拿刀,拿牙齿,拿拳头,拿指甲,想杀你,什么都能死斗!”
  一旁的宋明晏闻言笑了一下,又连忙忍住。
  “我刚刚问你你还没回答我,谁教你说脏话的?”
  男孩涨红了脸,他一张口鼻血便流进了嘴里,又咸又甜,像是眼泪的味道:“你别在我面前装叔叔的样子,装汗王的样子,你杀了我阿爸阿妈,我跟你不死不休!”
  “可你还没成人呢。”哲勒看了眼哈米尔脑后的辫子,米莲为了给他编得好看点,还在男孩发间缠上了红绳和小彩球。
  他在看不起我,我知道。哈米尔浑身都在疼,鼻子也疼,眼睛也疼,疼得想要滚下软弱的盐水珠来。他不愿让哲勒看出来,连忙用力擦了一把脸,袖子上顿时湿红了一片。“我恨你。”男孩额头爆起青筋,声音是从肺里挤出来的。
  哲勒曾经是他最崇拜的叔叔,他六岁生日时哲勒送给他一只灰色的小马驹,眼睛和白电一模一样,伙伴们都羡慕“白狼”是他的叔叔,他还偷偷模仿过哲勒走路的样子。
  但就是这个人让自己没有了阿爸阿妈。
  他不要崇拜仇人。
  他瞪着哲勒,多希望哲勒朝他拔刀,让他像一个勇士一样在复仇中死去。但对方的目光看他就像在看一只不听话的小狗,正在思索用什么办法让自己驯服。
  这眼神轻易地激怒了哈米尔,鼻血还在流,他也不管了,抬手举脚又要冲过去跟哲勒一较高低,结果半步都没迈出去,衣领子就被宋明晏给揪住了。
  “放开我!”男孩打着转挣扎,领口顿时豁开一个大口子,从怀里还掉出几块纸包的糖饴来,是早上出门时米莲塞给他的。他瞧着沾了灰尘的糖块,心中更是憋屈,鼻尖酸得发疼起来,“……你放开我!”
  “杀了你哲容阿爸的人是我,你找汗王复仇干什么?”
  哈米尔一个哆嗦,猛地抬头看向这个一只手就制住了自己的家伙,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用力喘气,露出一口沾血的牙,一字一句放着狠话:“那我也杀了你。”
  宋明晏笑了:“我不跟八岁的小孩决斗,你想复仇,先得让自己成了大人变成个战士——起码也得长得跟我一样高吧?”
  哈米尔不过是个才满八岁的孩子,一时倒被宋明晏给说住了,他胸口剧烈起伏几轮,末了蹦出一句:“……这是你说好的!”
  “是,我说好的。”
  宋明晏刚一松开手,男孩立马跳开两步,脖子依旧梗梗高扬着,因为瞪视得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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